如果相爱
杜倪风挂上电话,四周很静,她的窗口没有一点光线。他记得两天前,她在电话里叫他快点回来。
回来?他苦笑。收到她的短信,心急如焚地丢下所有的事情回来,她却躲着他。
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枚戒指?他懊恼起来,看来,沉不住气的总是他。
耳边有风,钻进他的衣服里,肆虐一番,掠夺他的温度,脚边是他的影子,墨黑的颜色,大概是夜光所不能负荷的暗沉与萧索。
不点也不冷,只是累。
反反复复,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像个被爱情捉弄蒙蔽的傻瓜,所有自身分辨能力都在崩盘之中。
有冲动,想冲上去,直接踢开她的门,拎起她,敲敲她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问问她,到底想怎么样?或者干脆,动用所有被压制的暴躁,大吵一架。
可是,他不能。他宁可等待,因为,他总是习惯于对她妥协。
他仰起头,突然,看见她的窗口有了灯光。
第三十二章
过了五分钟,又或者更久一点。
终于,他看见她远远地走过来。这个静默的夜,即便点亮所有的路灯,光线仍然不济,有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他站直了,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站了这么久,想问她的就是这句。
海沫仰起头来,他的嘴唇被风吹得干涩,视线定格住,再也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为什么躲着他?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整整等了你五个小时。”他捉住她的手,肩膀耷拉下来,她以为他是铁打的?
“杜倪风……”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不早了,快回去。”
“你下来,就想对我说这一句?”他感觉到胸腔的左边有什么正幅度强烈的坠落着,她的脸太苍白,嘴角太没温度感,就连刚刚手心里的触感也是冰凉的。
其实,她下来,是想看看他。
“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
“分手。我们分手。”她感觉自己的声带在振动,一字字的蹦出来,清晰而寒凉。
“理由?我要理由。”他尚且能够控制,只是下一秒,又会如何?
他看着她的瑟缩,下意识地解开自己的外套。
海沫感觉肩上多了一些分量,他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冷,还是冷。
他往后退了一步,出自潜意识的闪躲,他怕她会说些什么,实际上他并不想听。
然而她却沉默。
她的沉默让他仅剩的一些冷静崩塌了,嗤得笑一声,是嘲弄,仅仅对自己。
“夏海沫,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自尊。”他抿了抿嘴角,把头偏向一边,“那枚戒指就这么让你困扰?”
她明白那戒指上有什么,是他的承诺,一辈子的。还有他的束缚,愿意给彼此一个交代。
她是该笑着接受的,而现在她却彻底将它们粉碎了。
他怎么会明白?苏静澜说得没错,一个选择会让往后所有的故事都继续悲伤下去,她不想亲手毁了这个家,更不想毁了他。
她要守住这个秘密,她有义务守住这个家的宁静,不能这么自私。
她更要他一直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也许也会有下一个故事,至少不会是个负累。
“对。是困扰。”她决然地抬起头来,“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么?”
她的神情太决裂,他终于听见胸腔里回荡着一个声音,沉重的,砸下去,很疼。
“除了这枚戒指,你还能给我什么?还有那张可笑的化验单?你知不知道,我没有一点安全感,我也会害怕,害怕未来,会不被接纳,不被祝福,你根本给不了我要的安定。”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他的声音冷冷的,难道他们的爱情就这么经不起推敲?
“那为什么之前要装做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的话犹犹在耳,来不及消化,更来不及分辨,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是因为你太不了解女人!”她攥着拳头,不能轻易泄露不忍。
“是么,看来我该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他笑,充满嘲讽。“是我自做多情了。”
怪只怪,这风太凉,吹散了他的理智,把嘴巴也吹得刻薄起来。
静不下来,他怕自己小一秒就濒临失控。
海沫说完了所有谎,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再也没有力气去理会他话中的刺,戳在心里,怎么会不疼?
他把手重新插回口袋,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说不出的寂寞。
现在,他是真的想哭了。
挫败,失落,难过。他想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爱得如此卑微,愿意为她小心翼翼的呵护。
只是,还是爱了又碎了,碎了一地。
海沫眼看着他渐行渐远,从口袋拿出那枚戒指,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砸向他的后背,仿佛要扔掉所有不舍,“戒指,还给你!”
他感觉到背部被什么轻轻袭击,是包裹了他那么多期待与不安的戒指,那枚可怜又可笑的戒指。
不想回头,既然扔就扔了罢。
他用手向后挥了挥,就当告别,迈开步子,投入巨大的黑色之中。
第三十三章
这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着一出出擦肩记,而他们不过是其中一个微小的部分。
哭过,笑过,爱了,又散了。
想细细挪列,其实也不过如此。
时间拨动命运的齿轮,如果能够慢慢倒退多好。
她仍然是那个满怀小小心事的夏海沫,既懂事又听话,偶尔浑身长刺,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还是那个桀骜的少年,傲慢而不屑。
如果早知道要沿着两条轨道行驶,又何必枉费那么多时光慢慢相交。
相交,再平行。
时光荏苒,如果能够预支痛苦,现在也不必如此苦楚。
窗外,即将破晓。
海沫就一直这么站着,天空一点也不美,灰黑一团,等到白光横空,寒意又再次将她笼罩。她转过身来,看见他的外套就放在床上,他的气息还在,隐隐流窜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她把它披在身上,终于找到大哭的力气。
不想强忍,任凭眼泪流下来,哽咽了,干脆哭出声来。
她决定纵容自己放肆的眼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完了,再也不能轻易掉泪。
后悔也好,想念也好,不舍也好,只能一个人独自承担。
其实,杜倪风并没有走远,他原以为他也可以装做洒脱地挥挥手,不回头,笔直而不迫地往前走,只是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姿势是多么的凝重,肩膀也硬生生地疼了。
这些年来,他常常患得患失。
他以为他将他们的关系处理的很成熟,却不知道,原来爱情毕竟是由两人来主宰,如今,她还是没能接受他的胸怀。
很累,他真的乏力继续拉扯。
他想她也是。
只是,如果能够潇洒放开,他又何必故做姿态的挥手?
有点冷,他打了一个寒噤。
路旁的街灯骤然熄灭,他呼气,白白的雾气升腾,已是深秋了。
过不了多久,冬也悄然来临了。
这样的季节,冷的时候冻得骨头很痛快,不冷了,就是一种格外的温暖。
工作室里的暖气很充足,偶尔开窗透气,冷热相遇,那窗壁便划下一道道印记,薄薄的一层雾气,钻进屋内,消散地太快。
那些花总是准时被送达,她对颜色新鲜的事物一向有好感,只是可怜了这些颜色,禁不住这停滞的空气的浸泡。
小何因为头疼请了假早早走了,海沫抬起来,看了看窗外,天气变短了许多,常常头低下去的时候阳光明媚,再抬起来,却已天色暗淡。
苏静澜打来电话告诉她杜仲泽进了医院,她站起来,收拾东西,决定去医院看看。
傍晚时分,气温很低,她裹紧了外套,拦下一辆出租车,街景开始后退,她看见自己印在车窗上的脸,陌生而疲惫。
病房外,她推开门,看见他正背对着门站着,背影长而挺拔,一时间脚步便踌躇了。
一旁的杜仲泽显然还在熟睡。
而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得远远的,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
他似乎意识到门外有人的存在,身子微微动了动,终于没有转过身来,海沫退后一步,松下一口气,正要转过身去,却听见他的声音,“怎么刚来就要走?”
她实在不喜欢这样拘谨而局促的自己,于是,转过身来,也不想随意拉扯借口,索性不说话,强装自若的看着他。
“我正在等你,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走过来,臂弯里搭着大衣,眼底翻滚一些倦意,看着她,短短一个月没见,便觉得相隔着几个光年,很想她,只是看见了,却觉得无形中早已横隔沟壑。
她也无语,默然。
“我们出去说,边走边谈。”这沉默太过窒闷,只是想打破并不那么容易。
海沫点头。
外面很冷,有风削在脸上,连颧骨也疼。
“冷不冷?”他询问,听来理所当然。
海沫只是笑笑,整理了围巾,摇了摇头。
“是这样的,爸爸的病情不太乐观。”她的笑太过牵强,他强迫自己尽量忽视,切入正题。
海沫愕然。
“他的病不是一直被控制的很好?”想想也有两年了,怎么突然恶化。
“他正在发低烧,内脏也有出血的症状,急性的可能性很大。”他尽量说得委婉,实际上远远比他说的要严重,他不想她太担心,可是,她有权利知道。
“确诊了?”她连忙问,不敢相信。
“具体要等到明天。”他答。
耳边有风,干冷而寒凉。
“如果,我说如果,明天被确诊,我想先瞒着他们。”他说出自己的想法,转过脸去,看了看海沫,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围巾又滑下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帮她整理。
海沫仍然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个消息,看见他伸过来的手,脚步不由地偏离,不着痕迹地躲开。
此刻的她,一颗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盛着担心,一半盛着失措,不够和谐地跳动,几乎休克。
“恩,好……刚刚怎么没看见苏阿姨?”好不容易支开话题,加快了脚步。
“哦……”来不及尴尬,看见她突然加快的步伐,不禁无奈,摇了摇头,追上去。
“我让她回去休息,你也先回去吧,外面很冷,我马上回医院陪他。”
她的闪躲太过明显,明明一个伤疤,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去揭穿?
海沫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没有再试图靠近,转过身去,看见他正站在原地,看着她。
“恩,那我先走了。”她讷讷地接话,再回过身去,大步向前,显然是仓皇的。
杜倪风对着她的背影轻轻说着再见,想移动脚步,却没有,想看看她会不会回头。
只是,她并没有。
不远的街角,她的身影消失利落而干脆。
难道,他只能这样看着她这样一次次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很想问问她,没有他,她是不是仍然可以过得很好?
那么他呢?又该怎样?
第三十四章
谁也没料到杜仲泽的病情会恶性蔓延得这么快,这个严寒的冬还未过半,他却已经开始整日的卧床,甚至神志涣散。
没瞒得住苏静澜,眼看着她像一株植物,被挤干了经脉里的每一滴血液,神经变得脆弱易断。
杜仲泽偶尔能够勉强坐起来,因为内脏总是伴有出血的症状,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几乎瘫痪,常常在夜里发烧,既而引起炎症。
苏静澜整整瘦了一圈,日夜守着,终于积郁病倒。
生命的脆弱,往往因为,它很难被逆转。
这样的感觉令人觉得恐惧。
海沫扶在杜仲泽的病床前迷糊睡着,隐约间有些声响,眼睛太酸涩,实在很难有多余的力气用来支撑着睁开眼睛。
她感觉到身上突然多了一层分量,突然感觉温暖,安全。
脑袋根本不能容许她有一点点的思考。
只能贪婪得汲取,哪怕一点点。
她在夜里被惊醒,冷汗涔涔,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窗外的夜色太浓,太厚,压抑着,连呼吸也成了身体的负荷。
肩上披着的外套突然滑落,她捡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廊上很静,大片的寂然,她在尽头看见他的身影,寂寥的影,似乎孤单得只能和影子相伴。
她看着看着,鼻子就酸了。
一步步的走过去,几乎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医院里禁止吸烟。”她小声提醒道。
“哦。”他连忙掐灭了烟头,再转过身来,看着她,明明靠得这么近,却是咫尺天涯,无能为力。
“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她裹紧了衣服,有点冷,潜意识里觉得说话应很轻很轻,一句话,尾音被嘴里呼出的热气所轻轻覆盖。
“没关系,我不累,你进去休息。”他却装做轻松的笑笑,只是眼角一丝颓然出卖了他。
他是真的很疲惫,只是想到不远处她睡着,想到要离开就觉得不塌实,找一处僻静站下来,拿出烟来,一支接一支,心里也翻江倒海,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你还要站多久?”她站直了身子,刚刚睡觉的姿势,让她的半边背有些酸麻。
“你先进去,不用管我。”他笑笑,外面确实有些冷,想让她快进去。
“恩。”海沫转过身来,看见他紧紧簇着的眉,有些放心不下。“你也早点回去。”
他看着她背过身去,这个距离,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