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





  〃她自私而险恶。〃
  〃不。是我自愿陶醉在那个无知无忧的环境中,要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生活挣扎是多么悲哀与劳累。〃〃我有相熟的医生。〃
  〃不,我情愿看自己的医生。〃童家神通太过广大,不得不防。
  医生替世贞验血,轻轻忠告:〃切莫再尝试,要运用你的意志力。〃
  〃有得救?〃〃以后看到毒品,需视若蛇。〃
  〃是。〃〃放心回家去吧,这是可以帮你的药物,〃医生停了一停,〃有人意图用毒品迷惑你,你应报警处理。〃世贞不出声。
  〃切莫姑息养奸。〃医生劝道。童保俊伴世贞离去。
  他说:〃你如果想到派出所去,我不会阻止你。〃世贞温和地说:〃我并无证据,片面之辞,无人相信。〃他看着她,〃你真懂事体贴,世贞,我没看错你。〃他十分感激。〃式辉有无消息?〃〃各路人马已经尽量在我。〃
  〃手上有他们照片,一定找得到。〃〃我陪你回去休息。〃
  〃公司里……〃童保俊低头,〃我若真的不在了,生意一样要做下去。〃世贞握住他的手,〃好人必定长寿。〃童保俊忽然笑了,〃活到一百岁而没有人爱,可是这样?〃
  〃保俊,我爱你。〃他凝视她,〃不,你永远不会对我意乱神迷。〃他说得对。世贞无言以对。
  〃可是你们对式辉是两样的,为着他,不惜抛弃一切。〃他十分感慨,〃我可以问为什么吗?〃世贞要隔一会儿才说:〃在他的世界,没有责任、戒条、禁忌,全部都是肉体的欢愉,他可以带我们飞出去,尽情享受男欢女爱。〃童保俊低下头,〃那真是难得的。〃语气无奈凄酸,听得出还有一丝妒忌。
  世贞也荒凉的笑了。童保俊在门口紧紧拥抱她,久久不愿松手。
  像是知道王世贞已经决定离开他。
  世贞却不替他担心,条件那样好的男人,哪怕找不到对象。比王世贞年轻的漂亮的能干的温柔的出名的都有,而且不像她,人家一定更加懂事,一定会抓紧他,小鸟依人,作认识他是一辈子的幸福状。既然不担心,也就不太同情。
  〃以后,你仍然可以住在这里。〃
  〃不,〃世贞摇头,〃这是公司宿舍,你另外有用。〃
  〃我会帮你搬家。〃〃无功不受禄。〃
  〃你的时间精神,都应得到赔偿。〃
  〃你已经给我了。〃像君子国的人一样,你推我让,再三谦逊。
  世贞听说有些出来找生活的女子,恃年轻貌美,往男人身上一挨,就嗲说:〃这一阵子人家等钱用呢。〃世贞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谁不想吃好些住好些,各施各法,理所当然。她劝他:〃你请回吧。〃童保俊失望而去。
  世贞半夜惊醒,一身虚汗,内心惶惶然,觉得黑暗中有多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在注视她,又害怕到处都是逼害她的人,不知几时才捱得天亮,生不如死。
  世贞知道必然克服这种感觉,她呻吟,取出医生给的药,服下。
  过不了这一关,以后就很难做人了。
  她瞌上眼,忽然又去到那个白沙滩,梦境是那样真确,她赤足,可以觉察到足趾插进温暖润湿白色细沙那种舒畅的感觉,这次,她看到自己的脚印,她放心不少。
  远处,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拥吻。
  忽然,像是听见世贞的脚步声,他俩抬起头来,笑容满面,手臂仍然围绕着对方,啊,他们是童式辉与阮祝捷。二人向世贞走近。
  这一次,世贞发觉是他们没有足印。她惶恐地看着他俩。
  童式辉与阮祝捷长发垂肩,只穿一点点衣服,裸露着大半身蜜色皮肤,他们看上去是那样快活,一点忧虑也无。
  二人走近,笑着说:〃世贞好睡,怎么不来送我们一程。〃世贞呆呆地看着他俩,不知如何回答,她太羡慕太妒忌了。梦境在这时忽然消失。
  世贞惊醒,惊怖莫名,混身汗湿,且有秽味。
  她挣扎到浴室,开了莲蓬头和衣坐着淋浴,过很久才清醒过来,发觉皮肤炙痛,原来水开得太热。她剥下湿衣披上浴袍急急打电话给童保俊。
  童保俊显然末睡,问她:〃什么事?〃
  〃童家物业之中有无近沙滩的房子?〃童保俊愕然,〃清晨二时四十五分,你问起这个来?〃〃告诉我。〃
  〃有两间房子都看得见海。〃〃白色细沙滩,种有棕榈。〃
  〃那一间,在夏威夷茂儿岛。〃世贞肯定地说:〃他们在那。〃
  〃你怎么知道?〃童保俊急问:〃他们同你联络过?〃世贞泪流满面,〃让我们马上赶去。〃在飞机上,童保俊告诉世贞:〃在那也不稀奇,私家侦采已查到他们离境记录。〃世贞点头。 
 
  
 

第八章 
 
  〃况且,他们当年在那里邂逅。〃世贞转过头去看着他。
  童保俊苦笑,〃由我介绍她给他认识。〃他带她去开会,住酒店,趁空档探访母亲,碰巧式辉也在。
  他永远忘不了两人目光首次接触的情况。
  有点惊惶,有点疑惑,像是不相信对方会真的存在,然后,彼此紧紧吸引住,再三用意志力回避,可是发觉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隔着房间,他俩绝望地凝视对方。
  她跟着童保俊回家,可是,她已经换了一个人。童保俊低下头。
  他俩在一起,将肉身的欢愉升华到无人能及的地步,终于一日,出了事,童式辉被送到医院,苏醒过来,脑部已不能正常运作。飞机终于抵埠。
  他们没有寄运行李,童保俊拉着世贞奔出海关叫计程车往别墅赶去。
  下车,世贞呆住,四周环境同她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美丽的蓝天白云,婆娑的棕榈树,鼻端全是大红花与蛋白花的香氛。
  屋下是一个雪白的沙滩,沙子白而细,像是用人工筛过漂过一般。
  世贞呆视。
  童保俊叫她,〃世贞,过来。〃别墅的大门没有锁,一堆即开,世贞已经觉得蹊跷,可是童保俊却说:〃治安十分好,住宅夜不闭户。〃屋内静寂一片。
  童保俊说:〃没有人。〃整个大厅铺红砖,给人一阴凉的感觉,沙发大而深,搁着软垫。空气中扬溢着一股香气。
  世贞现在知道了,那是麻醉药,闻久了会晕眩,并且产生幻觉。
  他们的确在这。
  世贞轻轻唤,〃热狗,热狗。〃走得太匆忙,这次没有把热狗带来。
  童保俊坐下来抹汗。
  他说:〃总算找到了。坐到天黑也要等他们回来。〃世贞忽然抬起头,〃卧室在楼上?〃〃是。〃世贞独自走上木楼梯,转角处摆着一大株吊钟扶桑,密密麻麻结着粉红色小灯笼似的花朵,香气扑鼻。
  主卧室两扇门由木雕制成,上面刻着飞天神像。
  世贞轻轻一堆,双门应力而开。
  她看见一张大床,床上有白纱蚊帐罩着,随轻风缓缓拂动,看不清楚床里情况。
  可是,世贞的第六感告诉她,床上有人。
  她轻轻走近,耳畔嗡嗡作响,看到了。
  在纱帐之下,躺着两个人,正是童式辉与阮祝捷,童仰睡,阮女躺在他腹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两人的嘴层已经发黑,可是看上去并不恐怖。
  世贞轻轻伸手去想掀开纱帐,终于没有。
  她落下泪来,呵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知道他们在这,他们向她托梦。两人脸色平静秀美,似睡熟了一般。
  世贞走到门边,扬声,〃保俊,请你马上过来。〃童保俊在楼下问:〃你在哪里?〃〃主卧室。〃他土来了,手中拿着一杯饮料,〃什么事?〃看到床上的人,走近,杯子失手摔到地上,他掩着面孔,踉跄地退后几步,坐倒地上。
  世贞过去扶起他。他勉强站起来,立刻拨紧急电话到派出所。
  世贞听见他呜咽地说:〃家中有二人死亡……是我兄弟及其女友……是,不,不是谋杀,请即前来帮忙。〃不到十分钟警车与黑白车都赶到了。
  世贞独自沿小路走到沙滩。
  那洁白的私人沙滩上清晰地留着两行足印,同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一位女警前来找她,〃王小姐,请过来接受问话。〃世贞默默垂着头重返屋内。
  女警问:〃他俩是爱人?〃
  〃是。〃她耸然动容,〃她仍然爱他?〃〃是。〃女警嘘,〃要多爱一个人,才能牺牲到这种地步。〃
  世贞轻轻答:〃是。〃通知童太太才是最难过的一关。
  世贞说:〃最好面对面讲,我们且回去再说。〃
  〃我需料理后事,一时怎么走得开。〃〃那么由我回去担此苦差。〃
  〃不可以,在这种时刻我最需要你。〃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在这一天之内两个人都瘦了一圈,红丝眼,黑眼圈。苦不堪言,世贞也不想走。
  〃叫赵丽莱律师通知她好了。〃
  〃不大好吧。〃童保俊忽然冷笑说:〃我不与她脱离母子关系已经够好。〃世贞是老好伙计,立刻召来人手帮忙,一边与赵律师通话。
  赵律师是个十分谨慎的人,需要许多实料,世贞亲自电传资料。
  转过头来,看见童保俊在长沙发睡着了,平时英伟的他现在看上去像一块旧毛巾,衣服团得稀皱,一脸胡髭,双臂紧紧抱在胸前。
  这个可怜的人。
  世贞想过去安慰他几句,可是脚一软,自己也倒下来。
  她在地毯上转了一个身,觉得这也就是全世界安息的最好地方,毫无遗憾,她吁出一口气,睡着了。
  梦中看到童年的自己坐在一个黑角落哭泣,母亲去世,她的命运是如此可悲,从此不能做一个完全的人。成年熟睡的她泪流满面。
  这时童保俊反而醒来,推醒世贞,〃别哭,别哭。〃世贞醒来,拥抱童保俊,哀哀呜咽。
  童保俊苦笑,〃世贞,看看我们,蓬头垢脸,真像叫化子。〃什么俊男美女都经不起现实折磨。
  〃要起来办事了。〃二人淋完浴,童保俊请酒店的理发师上来服务。
  理发师问世贞:〃小姐你打算修一修发脚?〃世贞指一指童保俊的陆军装,〃同他一样。〃理发师大吃一篇,只得同她剪一个相似的款式。
  看着头发纷纷落下,世贞感觉非常爽快,童保俊在旁并没有阻止她。
  在这个时候,谁还有时间弄头发。
  他俩不约而同换上白衬衫卡其裤。童保俊间:〃要运回去吗?〃
  〃他们那么远来到这,想必是真心喜欢,就永远留在这好了。〃
  〃说得对,就这么办。〃〃有无遗书?〃〃没有。〃
  〃很明显已经不再留恋世上任何人任何事。〃
  〃你做得到吗?〃世贞答:〃不,像我这种俗人,再辛苦也想活至耋,恋恋红尘,而且别替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童保俊抚摸她的脸颊,〃你失足,但是你不会跌倒。〃世贞补上一句:〃跌倒了也立时三刻爬起。〃童保俊默默凝视她的素脸不语。
  短发没有化妆且瘦了许多的她看上去像个小男孩,楚楚可怜,份外动人。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再属于他。
  他说:〃将来,谁同你在一起,我都会妒忌。〃世贞答:〃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我会同你的女友过不去。〃
  〃我会保护她。〃
  〃你敢。〃世贞说:〃别挑战我。〃童保俊不以为然,〃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所爱。〃
  半晌,世贞叹息,〃是我没有福气。〃她把头伏在童保俊胸膛上。
  正当他们要回去的时候,赵律师陪同童太太抵埠。
  老太太穿戴非常整齐,全套珍珠首饰,面部化妆一丝不苟,木着一张脸。
  赵丽莱律师无奈地说:〃保俊,童太太要与你脱离母子关系。〃童保俊冷淡地回答:〃我同意。〃世贞自问没有资格表示意见,沉默不语。
  赵律师又说:〃又叫你把所有生意交还予她,不然公堂相见。〃
  〃没问题,一回去即可安排移交手续。〃赵律师站在他这一方,提醒他:〃是所有童氏资产。〃
  〃我明白。〃赵律师急了,〃保俊,你会一无所有。〃
  〃不要紧,我还有一双手。〃说罢,才觉得口角老套,不禁讪笑起来。
  老太太一直木着面孔,一言不发。
  赵律师低声说:〃保俊,不要意气用事,要不向母亲求情,要不上法庭解决,你蠃面甚高,童氏业务一向由你主持。〃可是童保俊说:〃我不想争辩。〃〃保俊——〃童保俊扬扬手。谈话就这样结束。他偕世贞离去。
  〃自小到今,家母总是无论什么都迁怒于我,我怎样做,也不能讨好她,不如分道扬镖。〃是有这样的母亲,挑一个孩子,认定了他,一辈子拿他来出气,终身说他不好,摧毁他自尊与自信,叫他坐立不安,假装看不见他所有成绩,成日唉声叹气表示担心,利用这一点来叫孩子诚惶诚恐,以便钳制他。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资产交出。
  这是件相当复杂的事,行内颇为轰动,童保俊日以继夜连同三个会计师忙了近一个月才完成大业。这段日子王世贞一直在他身边。
  童保俊诧异地说:〃这十年原来我一直把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