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家主和我坐在沙发上，他慢慢的喝茶，神情有些沉思和凝重。我以为他要说家史的事情，没想到他忽然问我：“锦衣，你了解太极吗？”我有些疑惑，太极啊，是个中国人都知道的啊。
　　
　　家主叹了口气：“光与暗，黑与白，昼与夜，所有对立的都分阴阳，而阴阳，其实不过是叶子的两面，不可分割。”我点点头，心里更奇怪了，不知道家主想说什么，看他的凝重表情，又不像是在随意闲谈，卫家的功夫崇尚道家，对于太极阴阳，我也是有些了解的。
　　家主垂下目光，静静的看着手里的茶，声音显得低沉：“卫家家族延续两千年，每一代家主都写着家史记录卫家的历史，但是这份家史，实际上只有一半，另一半是永远埋藏在黑夜里的，不为人所知晓。”我有些迟疑：“这个我能理解。”历史上多少黑暗和残忍血腥，不都是随风逝去了吗？就算是《史记》，也不可能站在完全公平的角度上去写。
　　家主摇摇头：“不是的。”他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疲倦的靠向沙发，眉宇间有凝重的神色和哀伤：“卫家嫡系家主，有两个，你和我，都只是其中一个，知道吗？”我有些震惊，居然还有另一个家主吗？为什么一直以来没有人告诉我？
　　家主声音平缓：“知道的人很少，也不会记录在家史里，只在前任家主交接责任的时候，才会对下任家主说。如果出了意外，会有暗卫告知接任家主去某处找到暗盒，才能知道。这是卫家为生存准备的另一条途径，很多次濒临灭顶之灾，都藉由这条道路生存下来，这就是卫家的另一个家主，霍部家主。”
　　我恍然：“卫家霍家一体，霍部是不是就代表了霍去病的后人？”对于那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少年英雄，我是深深景仰的，我一直都有些疑惑的，卫家是卫青后人，为什么就没有霍去病的后人呢？虽然可能霍去病并没有后人，但是古人很讲祭祀传承，卫家怎么也会给霍去病传下去的，偏偏从来只说卫家，没有人提到霍家，原来出在这里。
　　这样一来就圆满了，卫家霍家，两位家主。
　　家主缓缓：“冠军侯霍去病死年不满二十四岁，少壮星陨，谥景桓侯，埋骨茂陵东，极尽哀荣。有一个儿子，霍嬗，字子侯。史书上写霍去病为元狩六年薨。《汉书》曰：上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日景桓侯。子嬗嗣。嬗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而薨。无子，国除。”
　　家主淡淡：“汉武帝对外戚非常忌惮，卫家自烈侯卫青死后，也衰落。《汉书》自去病死后，青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绝。后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谥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
　　我点点头：“我明白，帝王不容。”帝王不容功臣武将功盖盖世，但凡看史书的，都明白。帝王之术皆是如此，汉武帝能在卫青死后才对付卫家，也算全了君臣之义，而霍去病早死，极尽哀荣，也算圆满。只是他们的儿子都没啥好下场，世袭的封地侯国也就被收回了。真相如何，也只是后人猜度而已。
　　
　　家主叹了口气：“自汉代以来，卫家一直低调生存，便是为着这帝王不容。历代艰难生存，直到如今，经过了多少风雨，也不必再说。卫家霍家原本不分，后来濒临灭顶之灾后，卫家霍家决定分为两部，一明一暗，这就是霍部的由来。其实卫家也有霍家后人，霍部也有卫家后人，两家已经不分，但是霍部多是勇武子弟，秉承冠军侯的刚勇之气，在乱世中尤其有利，卫家子弟擅长武功兵法者多进入霍部，而治国安民者，多进入卫部，两家家主各有偏重。”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看起来卫家能两千年不灭绝，除了低调外，除了家主能力和子弟努力外，还有另一种保护方式，其实也对，乱世中不讲道德不讲法制不讲恩义，最后还是归结到实力和暴力上，卫家也算将这些看透了，没有强大的武力，一切都是白给。
　　家主慢慢的说：“霍部独立于卫家之外行事，几乎和卫家决不关联，霍部有一套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脱离卫家后也能很好的生存，每一代霍部家主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用另一种身份出现，也许长老们知道有一个霍部存在，但是霍部家主却只有卫家嫡系家主知道，他们之间相互信任却各行其是，只有遇到重大危机时候，才会联手。”
　　我微笑：“还真有无间道的感觉啊，霍部家主会不会看不上我这个家主啊？”
　　家主微笑：“每一代卫家家主上位，霍部家主同时接任，卫家家主卸任，霍部家主也卸任。霍部家主只忠于一个卫家家主，恩，应该说相互只忠于一个家主。”晕，这还搞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我好奇：“那。。。家主你卸任了，霍部家主也就不干了？那忠诚于我的霍部家主呢？我怎么断定我们相互信任啊？”家主低头叹了口气：“家主的培养是互换而为，卫家家主培训下一任霍部家主，霍部家主培训下一任卫家家主。”我头脑里一阵电闪，张口结舌：“原来师父是霍部家主。。。”这可真是一个让人惊讶的事情啊，师父居然是霍部家主。
　　好吧，算我小看了他了，不过既然霍部家主擅长隐藏，我也用不着觉得羞愧。
　
　　然后家主缓缓的看着我：“叶晓华离开了的那两年，是在进行最后的培训，他，本是和你一起的霍部家主，我一直培养他成为下一任霍部家主，本想在你接任的时候告诉你，”
　　我呆呆的看着家主，头脑里一片空白。
　　半天我才慢慢的说：“可是，小华不是卫家人。”家主点头：“霍部家主不需要一定是卫家人，但是他必须非常优秀，同时是卫家家主完全信任的人。”
　　我的眼泪静静的落下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还有什么用呢？叶晓华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了呢。。。他。。。
　　已经不在了。。。
　　家主垂下头：“我知道。。。所以你接任的时候，我没有说。现在告诉你知道，是不得已。我也想过再寻找一个合适的人培养为下任霍部家主，避免霍部无主的局面。可是我发现已经力所不及，培养一个合适的家主，需要耗费巨大的心里，我老了，已经没有可能再培养一个叶晓华了，但是这么一来，未来就会出现一个断层。虽然现在不是乱世，没有霍部家主，卫家也能平安，可是未来的卫家家主的培训就无法继续了。所以，我来和你商量。”
　　我忍住悲痛，看着同样悲哀的家主，原来他一直在培训着小华，那些不能说出的隐衷都有了答案，叶晓华本来很喜欢让我教武功，后来却失去了兴趣，自然是有家主在教他，而后来的两年不辞而别，也是家主安排他离开的吧，他无法对我明言，我一直以为他就此混了黑道。这么说来，那次我差点走火入魔，也是家主出手救助的吧？原来如此。
　　可是真相大白了又有什么意义了呢？叶晓华已经不在了。
　　家主叹了口气：“我是来和你商量，霍部家主，暂时让水寒代替吧，他不接手霍部的事务，只负责挑选教养下一任家主，这样等你们卸任后，不会出现断层。你如果同意，我就安排。”我迟疑一下：“霍部如果长期无主，会不会有问题？”家主摇摇头：“我问过子清，最多是蛰伏，霍部自有一些维持方式。”我问：“为什么江少不能接管霍部呢？”
　　家主叹了口气：“霍部已经承认这一代家主是叶晓华，就不会再承认别人，这是一直传下来的，因为霍部主杀，每一代交接都需要试炼认可，也因为霍部势力巨大，霍部家主举足轻重，所以决不允许动荡更迭，是以一代只有一位，如果霍部家主身亡，霍部蛰伏隐逸，直到下一任出现。如果遇到家主大危机，卫家家主可以调动霍部，但是危机过后就要卸任卫家家主，两部新家主接任。”这真是有些变态，听上去霍部很像杀人机器一样，我之前一直猜度叶晓华混黑道，现在看来，霍部和黑道也很像。

第　93　章

　　我同意了家主的建议，江少看上去懒散，但是才能卓绝，前世的时候就擅长运筹帷幄，必要时候杀伐狠厉，最喜欢于不动声色之中让对手灰飞烟灭，就算是成为真正的霍部家主，也不会不胜任。这时我心里忽然一动，会不会上一世江少就是霍部家主呢？可惜是无法求证了。
　　
　　“为什么培养下一任家主是要交换培养呢？”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家主笑了笑，解释：“这当然是有考虑的，因为霍部独立于卫家之外，两家之间的联系仅仅靠两位家主，长期下去必然会渐渐的离心，毕竟两家行为方式不同，会导致分歧也是必然。单靠两位家主之间的关系是无法紧系两个势力之间的关系的，尤其是因为行事理念不同，家主和家主也未必能认同行为方式。”
　　家主继续说：“　两个势力各自发展了千百年，已经各自形成了各自的理念和行为准则，仅仅是靠信任和理解是不行的，还需要不断的认同。这就是交换培养的原因之一，每一任家主立身于本部中，却对另一部的思维理念认同和了解，就比如，你固然很欣赏卫部的生存理念，但是也决不排斥另一种力量方式，比如用最简单的手段获得最直接的结果。”
　　咳，不就是说我挺喜欢狙击手这项工作嘛。
　　我点点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行为理念不同最后肯定会导致两个人的分歧，何况是对于两个各自发展千百年的势力而言，原本志同道合的都会渐渐远离，何况一开始就定下的不同生活方式和行事理念道德观和处世观的不同，如果没有除了私人关系之外的联系，实在很难维持下去这种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关系，尽管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乱世纷争盛世沉迷的时光中延续下去，可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所谓的远见，父子兄弟尚且会反目，亲人几代之后成陌路人的事情如此正常，要两个千百年各自发展的势力始终相互扶持，太难，谁还没有个想风云天下的心呢？何况两家势力看来都如此的巨大。
　　
　　家主微笑了一下：“另一个原因就是，无论是霍部家主还是卫家家主，都必须能做到容，如同太极有阴阳黑白，对于不同的观念和理念，要能容纳认同，这个世界没有纯粹的黑白，黑白也不是对立，如叶子的两面，不会独存也不会被消灭，要了解这个世界上有另一种方式，依旧同样的精彩同样的合理同样的不可或缺，这就是容。所以无论卫家家主还是霍部家主，都是能容的，而能容，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他温暖的笑着看我：“真正的生存之道，不是力量，也不是智慧，更不是你之前认为的低调，而是容，能容，才能生存。”
　　我若有所思的想着，然后看到了师父满眼笑意的眼睛。唉，现在我要收回认为师父是一个武痴的话了，他压根就是一只修炼得道的妖怪，枉自挂着一张写着我其实很正直的脸，霍部家主哎~~当然，叶晓华也不是省油的灯，话说回来，不但卫家家主的选取没什么规律，霍部也是啊。只要看看师父和叶晓华，两个就压根没有共同处。
　　想到叶晓华，心里一阵抽痛，赶紧屏气放弃去想，眼里已经逼出了眼泪，低头慢慢的忍下去，过了一会才能平静一下，抬头看三人都在看着我，师父眼里有一瞬痛心，随即笑了笑：“锦衣，你很久没来看师父了。”我微笑：“师父你前天还在我那里呢！”师父微笑：“那是师父去看你，可不是你来看师父。”这区别。。。算了，我就当师父是没话找话好了。
　　家主，师父，卫少和我，四个人就简单的谈了一下，确定了这个补遗方法，听到霍部的事情，尽管现在修炼到不动声色的江少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说来对于卫家子弟来说，忽然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竟然是千百年来家族还有另一半，家主还有另一个，实在是不可思议。对于江少来说，他一直很逃避的父亲居然是霍部家主，这简直是对他自诩的洞察秋毫能力的全盘否定，估计打击是很大的，我想江少内心会油然而生景仰，比起他爹，他那智慧多么那啥啊。
　　师父简单的说了一下霍部的基本构成，未来培养下任卫家家主，江少还是要了解很多霍部的事情，不过那是师父要详细解说的了，不过家主显然都了解，于是告辞离开，然后我就知道家主接受了卫家学校的邀请，做了客座教师，咳，据说所有卸任家主，都会去担任自家子弟学校的老师的，这大概是发挥。。。余热，很值得世界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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