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孽海
根据所获得的材料看,哲夫刚二十七岁,在家里是长子,毕业于私立大学经济系,单身,在福生保险公司服务,智力平平,不酗酒,父亲是财政省税务局处处长助理。
根本开始仔细观察田所的照片。这张照片和名片的大小差不多,是田所从保险公司大楼出来时,被偷拍下来的。
小伙子高高的个儿,身材适中,脸庞秀气,神色中略带一丝淡淡的忧愁。
这种男人,肯定会博得圆脸矮胖的妙子的青睐和欢心的。妙子送丈夫上班后,整天一个人留在家里,独守空房。他们仿效井户原,两口子过着简朴的生活,甚至女佣人也不雇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年轻标致的田所哲失来到他们家,向他们提出最有利的保险方式,兜揽生意。他每次来访都使这位由于穷极无聊而整天愁思万千的妙子激动万分,这是完全可能的。
田所……根本突然想起一个同姓人。不,不,这个人和这个年轻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联系!田所在巢鸭定居,而这位同姓人则在另外一个地方,毫不相关。根本抛开了这个偶然产生的念头,开始考虑妙子这个人了。
看起来,妙子办事轻率,考虑欠周。如果她请另外一个人去访问森田,那么现在就不会暴露出她和田所的关系了。她大概觉得派自己的情夫去找森田会简单得多,麻烦会少些吧?但她为什么需要查明初子在香港的行为呢?她是自己主动去干的,还是背后另有人在呢?
根本想,妙子和田所关系暧昧,而妙子是非常害怕自己丈夫良三即可能觉察这一切的,那么她为什么不预计到初子也可能会偶然得知他们之间的暗中联系呢?初子本人和山根的关系定会使她对类似的情况更加敏感,因此初子完全有可能已经嗅出妙子行为中的某些异常情况了,她们俩是经常见面的。不过看来初子虽不准备和井户原分享自己的发现,也不准备向良三郎作任何暗示。她了解到妙子有情夫这一情况后,一定对自己的风流韵事感到更安心。而妙子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猜到自己的秘密可能被初子发现了。她明白,过去任人支使摆布的井户原妻子,现在绝不会让她安生了。
妙子也风闻到句子和山根的一些艳事。当她获知初子和山根同时到达香港的消息后,就派田所去找森田,急于搞清某些令人大感兴趣的细节。她没有别的办法去抗拒初子的威胁,唯有掌握了初子的隐私后,才能有恃无恐。
但是,根本严谨推理的链条,却因一个脆弱的环节而无法自圆其说。那就是为什么妙子派田所去找体育记者呢?因为她并不知道森田也到香港去了,并且还收集了许多有关山根和初子的材料。也许,她是从某个人那儿了解到这个情况的吧?那么,这人是谁呢?直觉暗示根本,这件事中不可能没有仓田。显然,她和妙子谈话中暗示过山根和初子在香港相会,但又不愿详谈细说,因此就把妙子打发到森田那儿去了。现在,对妙子为什么派自己的心上人去找体育记者一事,就合情合理,变成可以理解的了。
电话铃打断了根本的思路。这是倔川打来的电话。他是个前军人,根本的老部下,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根本偶然在东洋钢铁大厦前遇见了他。可以说,这个电话使他大为不快。
“上尉先生,请原谅,打扰了您。”倔川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着,永远把旧习惯忘掉吧,叫我根本。”根本火了,难道让交换台知道他过去的军衔还不够瞧的!
“遵命,先生……根本!您能否抽出几分钟时间?我有急事要立刻见见您!”
根本的情绪立刻被破坏了。
“一定又是缠着要钱,”他估摸着。
过去,倔川是个标准的宪兵军士,因此根本对他很热情,并且也不计较军衔上的差别。但现在他是一个被生活压得穷极潦倒的普通夜班看守人。根本从自己的经验知道战败后过去的宪兵所遇到的待退。而他深为不快的是,这个过去曾经是模范军人的人,却变成了一个可怜的乞丐似的人物。
“今天不行。”根本回答。
“求求您,上尉先生……对不起……唉……根本先生。那怕给我十分钟也行。如果您忙,我可以到您办事处去。”
“让别人在办事处看见他,那就更够瞧的啦!”根本想。“好吧,这次我给他一些钱,但得警告他,以后别再向我提这种要求了。”
“好吧,那我就抽出几分钟吧,在银座的咖啡馆见面。”根本说了个地址。
“万分感谢您。”倔川显得十分激动。
根本想象得出,倔川在电话亭里是如何对着电话鞠躬致谢的。
当根本走进咖啡馆时,倔川已经坐在远处一张桌子旁边等候他了。他穿了一件整齐但很破旧的西服和一件显然洗过多次的白衬衫。看见根本后,他立刻从桌旁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还没有喝完的茶。
他们前几天第—次见面时,根本没有看清他的面貌,现在他才相信,这个往昔仪表端正的宪兵军士,确实已经老多了:半头白发,满额皱纹,眼下青肿……战后的贫困使得这个人过早地衰老了。
倔川表现得过分巴结,以至根本都感到难堪。他心中想,“这个人的性格,怎么变得这么大?要是在过去,甚至在职位比他高的人面前,他都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上尉先生,啊,对不起……根本先生,感谢您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见我,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您说才好,但是我有一个很大的请求。”
“那就直说吧,我们都是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客气的。”根本说,同时暗暗地思忖:“这该要钱了!”
“有一个人需要帮助。”
“他是谁?我知道他吗?”
“您应该记得他,上尉先生。当然,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很多时间了!”
“他是我的部下吗?”
“不,我讲的是田所上校,他那时是军需部战争物资处处长。”
“对,对,想起来了。”根本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张留着整整齐齐短胡子的圆脸。同时他又想到了那个同姓人——哲夫,这个人的材料是今天早晨收到的。
“事情是这样的,田所上校现在处于极其拮据的情况中。一年前他猝然中风,因此下肢瘫痪了。他没有儿子,妻子只好出去当女工,但是靠这点微薄收入是不够生活的。上校在中风瘫痪前,靠收卖破烂维持生计,但现在连收卖破烂也干不了啦!”
听了倔川的介绍后,根本想起了那时使他和田所上校相识的情景。他又想到了妙子的情人哲夫,他莫非是上校的亲戚。如果是的话,那将会出现一个相当奇怪的局面,因为这位上校在战争中负伤之前和井户原关系密切。
第二十九章 风云变幻 解囊助田所
“你怎样和上校相识的?”根本问。
“他现在住在浦和,离我家不远,我偶然获知,上校穷得叮当响。这还是去年的事,从此以后我不时地去看望他,尽可能安慰他。上校很高兴,甚至当象我这种人去找他聊聊时,他也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疾病把他困在床上,寸步难行。”
“在军队里,倔川不是上校的部下,他在宪兵队服设。能帮助一个过去担负着在他看来高不可攀的职位的人,他一定会觉得特别心满意足。”根本想。
在日本战败前夕,根本曾被委任调查田所上校领导的那个处的营私舞弊行为,怀疑他们多次侵吞他们所负责的战争物资。这件案子涉及一整个军官集团。他们盗窃和倒卖卡车,汽车外胎、汽油、枪架枪座。据根本的最低估计,他们盗窃的物资数额是惊人的。
在调查这件案子时,根本首先把注意力集中到卡车司机井户原身上。他负责把战争物资运送到各个仓库里去。根本的打算是,从最下层开始,先把井户原拿下来,然后逐步地揭穿所有其它的军官们。
根本亲自审问了井户原,本以为能较为容易地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但出乎意料之外,井户原却是一个难啃的硬胡桃,坚决拒绝出卖军官们。
根本对那次和井户原的单独谈话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你是否知道,对于这种叛变行为,是可能被判处死刑的!现在士兵们在前线浴血战斗,他们缺少武器、弹药、装备,为了战胜美国,每一枝枪、每一滴汽油都是极其宝贵和需要的。而你,却在盗窃私分这些物资!你还是不是一个日本人?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军人的爱国主义和效忠天皇的精神?”根本向着井户原大叫大嚷,但井户原却一言不发,保持沉默。这时根本又换了—种调子说话了:“我知道你不是自愿干的,而是完成上级的命令,出于被迫。因此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当然,要你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是难于办到的。但为了祖国,为了日本,我请你毫不隐瞒地把一切都讲出来,并以此来证明你对天皇陛下的一片忠心,而我将向法庭为你请求减刑。我甚至可以争取不把你的案子提交军事法庭。让我们抛开我们军衔上的差别,就象朋友那样,象男子汉对男子汉那样地谈谈吧!”
但是,井户原坐在一张极不舒服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根本的双眼,一再地重复说:“更多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
从他的眼神中,根本看出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决心,一种在任何情况下,甚至被判死刑的威胁下,都不出卖自己上级的决心。这是一个战士在独自和敌人进行殊死战斗,以便掩护自己指挥官安全脱离险境时的决心。当时根本就是这样来评价井户原的行为的。
由于井户原坚强不屈,拒不开口,田所上校才得以避免宪兵队的调查,得以保持清白的名声。而井户原却为此在宪兵队的囚禁室中蹲了一个多月,在审讯中受尽了残酷的折磨。
正当井户原快挺不住而几乎要屈服的时候,正当根本着手准备逮捕和这一舞弊案件有牵连的军官的时候,日本投降了。这一来,轮到根本和他的下属们为自己命运提心吊胆了。他们听到了种种谣传,似乎美军将特别严厉地惩治前宪兵队成员。因此他们都惊慌万分,乱成一团,把所有文件、材料统统收集到一起,堆在空地上付之一炬,全部烧了。
这些文件中,包括对军需部军事物资处成员的审讯记录。之后,宪兵队释放了所有被拘留的人;接着自己也一个个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以后井户原发生了什么变化,在他们没有重新见面之前,根本并不知晓,但见面时他已经是另一种身分了。
“上尉先生,”倔川的声音打断了根本的回忆,把他拖回到现实之中,“请帮帮田所吧!”
根本看看倔川布消皱纹的脸,想起他也参加了对井户原的审讯。
“既然需要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根本说,然后惊奇地看了倔川一眼,“顺便问你一下,倔川,战后田所上校理应过着完全有保证的生活,何以现在竟落到如此艰难的困境呢?”
根本有根据认为,田所及其同伙在倒类盗窃来的战争物资中发了一大笔横财。如果按当时照市上难以置信的高价计算,仅汽车轮胎一项,他们就能赚到许多钱。只要把这笔钱投到买卖上去,田所就能变为一个大有成就的企业家。井户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您知道,”倔川结结巴巴地显得犹疑不决,难以开口。根本明白他知道田所过去的某些勾当。“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有段时间,上校确实是一无所求,他的事业也进行得很顺利,他甚至自个儿办了一家公司,当了公司的董事长,雇了一大批职员。但后来,显然是股东们骗了他,所以他落得个一无所有,身无分文。您知道,田所不愿把这一切细节告诉我,我只是从他某些无意中的闲谈话语中知道一星半点。”
“啊,原来这样。”根本完全想象得出,一个前军人如何开办了一家公司,经营盗窃来的军用物资,而又被其他伙伴欺骗的那种情景。
“田所为人善良而轻信,因此很容易就被人给骗了。”倔川深表同情地说。
“为人善良……”根本心中不由冷笑了一下,“一个大量盗窃战争物资的善良人!”
“你说田所收过破烂?”
“是的,当他被骗之后,公司破产了,他就成了个收破烂的旧货商,以后就病了。他没有孩子,无亲无故,没有人能帮他的忙,所以他也就一贫如洗,完全垮了。”
倔川抬头望了望根本,眼中充满了尊敬的神色。显然,倔川认为,一个最有能力的宪兵军官在现在也卓有成就,那是理所当然的。即便现在,他依然觉得,他和根本的地位是迥然不同的。因此他对根本毫无妒忌,也不抱怨,只有尊敬。
“对不起,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