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孽海





  “她的姐姐胖得太厉害了,谁能相信她们是亲姐妹。”
  井户原从旅行袋中掏出两个小匣子,把它们装进口袋,然后把旅行袋又交给奥野。
  “把它送到家里去,再告诉小岛,让她收藏好,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给看。”
  奥野点点头。
  “老板,还有件事顺便说一下,前天和昨天木山给您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他说,要是您旅行归来了,就立刻要来见您。”
  “是《金融》杂志的木山吗?他的鼻子可真灵,半点事情都瞒不过他去。”
  木山是《金融》杂志的老板,近十五年来,他把自己的杂志办成了第一流的刊物。他已经多次找过井户原,要井户原谈谈自己的情况,以便为他写篇特写,但井户原每次都婉言谢绝了,理由是自己目前在经济界还没有相应的地位,报导他,写他都还为时过早。

  汽车一直开到旅馆门口,井户原进了大门,用双眼留神地打量了一下前厅。
  电梯工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也不问一声就按了一下十一层的按钮。显然,井户原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了。
  “多谢了。”井户原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塞给电梯工一张五千元的纸币。
  “祝您幸福快乐。”电梯工又鞠了一躬。
  一定是从美奈子那里知道我出国旅行的,井户原心中捉摸着。
  美奈子曾经是一个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她演出时的舞台化名是白妙雪子,前五年还常常在电影里扮演公爵夫人之类的角色。不过现在在电影界已消声匿迹,鲜有人知了。只是在青年人中她还享有当年的声望。
  出了电梯,井户原沿着昏暗的长廊向前走去,在一间他要找的房间门门停下,敲了敲门。
  门立即打开了,一个身穿漂亮长衫的女人走了出来。
  “欢迎。”她低声地说着,双眼闪耀着幸福的光彩。她闪身让井户原进了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这间只有单间卧室的套房摆设精致、美观。靠墙摆着一张漂亮的沙发,桌子周围摆着四张皮椅,屋角是一架落地台灯,配着—个郁金香花形的灯罩。令人产生一种幽雅的感觉。
  美奈子替井户原脱下外衣。就紧紧贴到他的胸前。
  “我多高兴看见您。”她喃喃低语。脖子上散发出一种过浓的香水味。
  井户原一手楼着她微微有些发胖的腰肢,一手托着她父丽的下巴。美奈子用一个深深的吻回答他的亲热,而后长长地换了口气、从下到上仔细地打量着井户原,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美丽的眼睫毛沾满了泪水。
  “我收到您的电报时,我觉得这仿佛是个梦。要知道,我等待您归来,已经两个星期了。”美奈子悄声慢语,感情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
  “菅沼死了,他的儿子请我立即返回。”井户原说,同时想到美奈子近来胖得太多了,现在谁也不会请她主演年轻女郎的角色了。可他井户原向来就喜欢身材苗条的女人,就象这次他出国旅行时带的那个女人一样。
  “您立刻就到我这儿来,真是太好了。”美奈子高声地说,一边把井户原的大衣挂到柜子里。“盆汤为您准备好了,水大概还没有凉。”
  “等一会,我先稍稍休息一下。”井户原在皮椅上坐下,抽起了烟。“你自己看一下,大衣袋里有送给你的礼物。”
  “这是怎么回事?”
  “以后再说吧,我是按自己的爱好挑的,不知你是不是喜欢。”
  “但是您的东西倒底在哪里呢!”
  “让奥野捎回家了。里面没有什么新鲜玩艺儿。”
  “我才不信哩!您无非是不愿让我看见您捎给夫人的礼物罢了!不过您这是白操心,无论她多年轻,我也不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对手的。”美奈子不再笑了,开始抽起烟来。



  第十章  追往忆昔 神话蒙俗眼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左右,井户原醒来了,他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支雪茄,躺在被窝里就抽了起来。浴室里的水哗哗地响着,同时伴随着美奈子低低的哼歌声。她心情愉快,情绪很高。想必是已经看到送给她的钻石戒指了吧,井户原听着美奈子快乐的歌声,不由得暗暗想道。
  把美奈子安顿在旅馆里,是井户原自己出的高招。这样一来,对他的约束就少多了。买幢房子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值得,那样花钱又多,还不自由。现在地皮贵得要命,而盖房子、置家具还得花费一笔钱,再说总还得雇个佣人吧?
  在旅馆里租房子也不便宜,但对于他来说却自由得多了,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和美奈子分手告吹,只要停止给旅馆付钱就够了。再说,住旅馆搞女人还可以作为对妻子的一种安慰,让她暗暗地感到,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是暂时的。而且必要时,也比较易于离弃。
  美奈子不慌不忙地在洗早浴,她还不知道井户原已经醒来了。
  “我带着到欧洲去旅行的那个女人比美奈子要年轻得多。”井户原还在床上胡思乱想。
  近一段时间来,年轻姑娘们对他的吸引力愈来愈大,这是不是衰老即将到来的象征呢?是不是因为他一生都忙于追求某种目的,而没有觉察到青春荏苒、年华已老呢?十七岁他在乡下种田,十九岁离开农村,以后就开始了危机四伏的冒险生涯。战争时期,他在大陆作战;而战争临近结束时,他又干了一些近乎犯罪的肮脏勾当。不,他所经历的道路和其它企业家的生活毫无共同之处。大概就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脸上过早地布满了一道道皱纹。周围的人在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后都深感惊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这一切,他早就习以为常,毫不奇怪了。
  他看看镜子,对自己满脸阴沉的表情大为吃惊。是的,他缺少那种为女人所喜爱、钟情的外貌。他的脑袋已经开始谢顶,眉毛疏疏稀稀,一脸深深的皱纹。也许,和他同年龄的农民都要比他显得年轻。
  井户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捻灭后就下了床,穿上一双便鞋走到门口。门缝里塞着一份报纸,他取下报纸后又回到床上。
  浴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美奈子探出头来问道:“您已经醒了?想不想洗个澡?”
  井户原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这时正被一篇相当长的文章吸引住。

  文章的标题是:“菅沼康采恩的命运。新董事长的方针——是减缩活动范围吗?”
  文章指出,巳故菅沼千方百计竭力扩大自己的事业,并吞和自己相邻的所有企业部门。某些人认为他的行为是“强盗式”的行径。然而实际上,对企业活动无休无止的渴求,和力图掌握一切的欲望,简直弄得他片刻不得安宁。但是加入他那个所谓“康采恩”的大多数企业,实际上是毫无联系、互不相干的。这也就是他这个企业的致命弱点。他把旁人向他提议的一切企业,统统攫取到手,当时想也不想一下,这个企业于他是否需要。
  “说得对。”井户原心里想道。菅沼深情自己不会犯错误,深信自己具有办企业的超群天才。由于他出身于官僚家庭,因此自己就形成了一种错觉,既然他能神奇般地功成业就,顺利地扩大自己的统治,那他仿佛不言而喻就是个出类拔萃的非凡人物,而社会本身也加强了他的这种错觉。然而,即使菅沼在世时,这种幻觉业已开始烟消云散。而当他一旦身亡故去,菅沼“康采恩”就立即陷入崩溃的边缘。
  “因此,”文章的作者在结束语中说:“极其重要的是,新董事长将选择何种方针以摆脱目前的困难。很可能他将选择一条大大缩减活动范围的道路,砍掉不必要的企业和公司,停止和对手竞争,在某些方面还得和对方谋求妥协。”
  井户原看完这篇文章就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对其它文章他毫无兴趣。
  “一语中的,抓得很准。”井户原暗暗佩服。不过,他又感到,作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新发现。和菅沼相比,现任董事长幸一的确嫩得多了。毫无疑问,他没有能力保持“康采恩”的现有水平。当然,不仅仅是他,菅沼的任何一个继承者,无论他多么聪明能干、足智多谋,要想做到这一点也是不可能的,菅沼干了这么多蠢事,以至都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办企业。一种莫名其妙的、不会失误的声望挽救了他。但是,如果让一个内行人冷静地研究一下他的事业,那就一定会把他吓得毛骨悚然。正是为了力图扔救自己的名声,菅沼才不止一次地使用阴谋诡计,制订“康采恩”业务活动的虚假平衡表。
  但是文章的作者还没有追查到这一层。

  要知道,当出现无法支付职员工资这样的情况时,是谁向菅沼提供资金,帮助他摆脱困境、度过难关的呢?
  在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四九年间,工人掀起了要求提高工资的斗争浪潮,急需预备资金,以便给工人支付提高了的工资,是谁向他提供经费,使他化险为夷呢?
  对此,暂时还无人知晓,甚至以消息灵通著称的《金融》杂志的老板木山毫无所闻,没有任何察觉。确实,他可能对某些事情有所怀疑,但我不准备向他透露细节。
  井户原还沉浸在思考中。
  而且我也不能这么办,否则木山立刻就会产生—个问题:井户原是从那儿搞到偌大一笔巨款的呢?
  因为谁都知道,他十九岁离开垢木县僻远的乡间小村时,穷极潦倒,身无分文。
  大家还知道,战争期间他只是一家没有名气的公司里的普通职员。
  因此,自然而然地就会让人产生一个疑问:象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在一九一八年哪能有这么一笔巨款提供给无所不能的大亨菅沼呢?
  是的,菅沼的亲信中会有人知道,井户原好象是以八千万元之巨供菅沼任意支配。但是这不过是一派胡言!他本人和菅沼想出的这个点子就是为了编造一个虚无飘渺的神话,好使人相信,为什么菅沼要把井户原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菅沼素以吝啬著称,因此谁都不喜欢他。然而他又是个真正的独裁者,既不相信自己的下属,也不相信外来的人。是什么原因使他突然和井户原亲近起来了呢?
  为了使这一切合乎情理、得到解释,必须杜撰一个掩人耳目的神话。其实,不能使用逻辑的尺度去对待神话。神话愈扑朔迷离,神秘的色彩愈浓,它就愈加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这就是为什么才出现了这么个故事,仿佛井户原送给菅沼八千万元,而菅沼也就因此喜欢上了这个人物,并和他亲近起来。
  实际上,菅沼是向井户原借钱,并且立了相应的字据。这一切当然都是极其秘密的,只有负责公司财务的主管人知道这件事。
  老实说,他井户原并不曾料想到菅沼会这么快就去见上帝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是该清算的时候了,并且要尽快动手才是。
  据说,菅沼用手指在幸一举心写的是井户原的名字。这就表明,井户原显然使他十分不安,以至在回光返照的弥留时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所欠的债务。
  在他来向菅沼骨灰祈祷的前一个晚上,幸一精神沮丧,面色苍白。他说,他已经从主管人那里了解到全部情况,并要求和井户原对整个形势进行讨论。当时,井户原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敷衍过去,表示这类事还是晚些再谈为好。
  对,对,让这个幸一去坐卧不安、焦急不宁吧,到那时,就会更好商量了!
  我要让这个乳毛未干的董事长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无情。这对他是个教训。
  就拿我来说吧,在我没有爬到目前的地位时,生活是那么残忍地一次次折磨我、欺骗我,把我抛到社会的底层。
  而他哩,一切都是现成的、好好地送到跟前,原因就在于他出身高贵、门第显赫。
  是的,出身不同、门第相异啊!它可起着很大的作用哩。
  他早就懂得了这点,因此当他的前妻,一个和他出身相同的民家妇女,去世时,他就着手为自己寻找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以便借助夫人的贵族尊荣来遮盖他来历不明的过去。他甚至还曾打算和一位郡主结婚,但是人家怀疑他动机不良,而加以拒绝了。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之后,他最终还是红运高照,娶了一位退役海军中将的女儿做夫人。这位将军虽然穷困,但他的夫人却是名门闺秀,出身于贵族之家。一些惯于摇唇鼓舌、爱说刻薄话的人纷纷扬扬地传说,他是用巨款买了一个老婆。这话倒也不无根据。不过,井户原对这一切议论充耳不问,尽量避开,不去听就是了。他总算称心如意,达到了目的,现在他的夫人出身在社会最上层,因而对他的看法、态度也应该改变才是。
  初子出身的这个阶层以及她所受的教育,有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夫妇之间不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