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七次的男人






数分钟后,富土高哥哥走了出来,也消失在本馆的方向,他也是两手空空。

对此疑惑不已的我,站起身来,离开了别馆,在朝著本馆移动的同时,思索起眼前发生的事。我想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第一轮的一月二日,外公和我在喝酒时,我感到有人站在楼梯旁偷听,那大概就是富士高哥哥与瑠奈姊姊。他们为了说服外公而上去阁楼房,碰巧外公和我在一起,于是只好延后时间。接著,第二轮的一月二日,因为我不在,阁楼房里只有外公一个人,因此,他们便前去说服外公了。

重点在于,他们是怎么跟外公谈的?胡留乃阿姨的蝴蝶兰,究竟又与说服外公有何关联?我对此毫无头绪。虽然直接去问外公本人最清楚,但要是现在就到阁楼房去,又会被外公拉著一起喝酒。看来,还是等外公回到本馆再说

总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进入本馆之后,我的双脚立刻不由自主地朝著餐厅的方向走去。世史夫哥哥与舞姊姊两人正在餐桌上用餐,其他人则是不见踪影。

“哟!Q太郎。”世史夫哥哥灵巧地舔起唇边黏着的米粒。“你的宿醉还好吧?”

对了,在“真正的”昨天,也就是一月一号,我确实喝了不少酒。在我思考的同时,回说:“没问题。”我将热水壶的水倒过茶壶,缓缓地饮著茶。

“我刚刚才与小舞聊到……”他对著舞姊姊亲切地点点头。世史夫哥哥的优点,便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你们两个觉得新遗嘱的情况如何?”

“我不知道。”舞姊姊似乎无意开口,我只好出声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你的回答还真冷淡。你完全不在乎吗?”

“不,也不尽然。”

“外公现在正在写新的遗嘱吧!”

“现在……?不是老早就写好了吗?”

“不,他还没写。听说是不知道要选谁,下不了决定的样子。”

“这件事……”我吓得魂不附体。除了瑠奈姊姊和富土高哥哥之外,竟然连世史夫哥哥都知道这事,我想得好好调查一下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不,我本来是不知道的,这是瑠奈说的。对吧,小舞?”

因为得到世史夫哥哥的搭理,舞姊姊显得相当高兴,却又感到十分害羞,结果产生了复杂的表情。舞姊姊似乎心想,若是她和颜悦色地回应,搞不好会被对方误会成自己怀有好感。在这么想之后,反而起了奇怪的戒心,最后以耸肩的方式作出回应。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我原本深信,瑠奈姊姊只将外公尚未写遗嘱的机密,泄漏给富士高哥哥一人。看样子我错了,她也告诉了世史夫哥哥和舞姊姊,而且从时点来看,这两人似乎比富士高哥哥更早得知。

此时,古怪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准备开口说话的世史夫哥哥。“啊!啊!唔、唔!”那是一阵有如野兽咆哮的声音,最后还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声音

我们心想究竟发生什么事.便一同冲到走廊上。一个穿着绿色运动服的女性趴伏在地,在她连滚带爬冲过来的同时,又像被踹飞的不倒翁般跌倒在地。那是叶流名阿姨。她披头散发,喉间不断发出嘶哑的气音。由此看来,先前如野兽的咆哮声,多半是叶流名阿姨发出来的声音。

“怎、怎么了?妈妈?”在过度惊愕之下,舞姊姊伪装冷淡的假面具掉了下来,宛如手上的冰淇淋掉到地上的孩子一般,露出了惊惶失措的模样。“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唔、唔、唔、啊……”叶流名阿姨只能勉强从齿缝里发出声音,却说不成话。似乎是哀嚎得过于激烈,以致声音哑掉了。“啊,唔、唔、唔……”

“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快说呀!妈妈。”平日总是带著冷笑表情的叶流名阿姨,现在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由于落差太大,使舞姊姊感到不知所措。叶流名阿姨的嘴巴与眼睛,都如满月般睁很大大的,舞姊姊摇晃著她的身体,自己也快哭出来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清楚呀!”

槌矢先生、友理小姐、妈妈、胡留乃阿姨,还有居子太太,在听见骚动后,全都聚集过来。但叶流名阿姨还是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地朝自己的后方挥手——那是通往主屋的走廊。

外公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总算将状况弄清楚了,开始在走廊狂奔起来。世史夫哥哥跟了上来之后,其他人也鱼贯而上。

我穿过厨房,然后爬上通往阁楼房的楼梯。由于楼梯坡度太陡,害我爬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只剩几阶就到达时,阶面的边缘上有个印章形状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我顿时停下脚步。浅土黄色的物体乍看之下难以发现,我也是偶然注意到它。我迅速将它捡起来,握在手中,打开了顶楼房间的门。

外公的脸都朝下,伏卧在棉被上,呈现像是想搂住谁,却又被对方挣脱逃走的姿势。他的左臂压在腹部底下,右手则揪著榻榻米。身体前方倒著一只一升装的清酒酒瓶,里头残留的清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色。

外公的后脑像棉絮般,少得可怜的白发染上了点点腥红。那只铜制花瓶,如同有意遮掩外公的侧脸般横倒在地,未至花开时节的蝴蝶兰,散落在榻榻米上。胡留乃阿姨喜欢蝴蝶兰,因此友理小姐才会买来送她。照理说,那只花瓶原本该放在胡留乃阿姨的房里。

“应该是被那个花瓶击中头部吧……”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自然不只我一个,然而却未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不论是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阿姨、居子太太、叶流名阿姨、舞姊姊,或者是瑠奈姊姊,都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僵在原地。在场人士全都屏气凝神地挤在房间唯一的狭窄门口。

时间不知冻结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踏入阁楼房里。或许因为这间房间是我住本家时被分配到的卧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总之,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我在倒卧的外公身旁跪坐下来。

我抬起外公如火腿般缠绕在一起的手腕,把量不到脉搏的跳动,证实外公他的确死了!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他倒卧的姿势时,我便心里有数,却依旧感到震惊万分。不,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我转身望向妈妈和哥哥们,他们正从门口窥视着里面的情形。此时的我,对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完全毫无头绪。这副发楞的蠢样想必让我丢尽颜面,但在场众人却都没有取笑我,他们像是感情损耗殆尽了似地一个个紧绷着脸。反倒是我,在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却想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这是因为待在渊上家时,众人都被赋予穿著“制服”的义务,而看看现场,除了居子太太之外,其他人都穿着各种颜色的运动服与无袖的短外褂。在事发现场出现这样的穿著,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既然如此,我索性更怪模怪样一些。

友理小姐是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看来是接收到我无言的讯息,她转身冲往楼下,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中不断萦绕著。我想,她应该是去打电话报警吧!

友理小姐的行动像是解除了在场的束缚,众人同时吐了口气。如同暗号般,我妈妈、胡留乃阿姨与叶流名阿姨,三人开始呼天抢地喊著“爸爸!爸爸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之类的哀嚎。悲鸣声和号泣声此起彼落,仿佛想将方才冻结的时间给争取回来。

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好不容易才拦住正要冲向外公尸体的妈妈与阿姨们。

“不可以碰!在警察来之前,不是应该维持命案现场的完整性吗?”她一改那天真得让旁人感到困扰的态度。她眼球充血,情绪亢奋了起来,气势凌人的态度让气氛为之凝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命案现场又是什么意思?”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狭窄的阁楼房里,俨然已化为阿鼻地狱里的火海刀山。

“这一看就知道了啊!”世史夫哥哥拚命说明。“眼前的情景再怎么看,都是一起不折不扣的杀人事件啊!”此时,还隐约看得出他因为能成为瑠奈姊姊的援军而高兴的表情。但瑠奈姊姊的心,早就已经归属于富士高哥哥了。我不禁为世史夫感到悲哀,毕竟我也曾遇过相同状况,所以能感同身受。

杀人事件。世史夫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的表情再度凝结。

“杀人事件?他说是杀人事件耶!”

“难道、难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在场众人惊惶的眼神里,纷纷显露出这般抱怨。

“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不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这种善良市民身边才对呀!”

“杀人事件”——这句话对我与其他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冲击,可说是截然不同——的确,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不用说,当然是因为我的特异“体质”,也就是“黑洞”的缘故。今天这个日子并非普通的日子,而是第二次的一月二日。也就是说,这是在第一轮之后的下一轮,也就是第二轮。

在第一轮里,并未发生杀人事件这种令人害怕的事,这应该是既定的事实才对。既然如此,为何却突然发生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原则上,第二轮应该是要重复第一轮的时程。怎么会有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但所谓不可能的事,现在却活生生地在眼前发生了。无庸置疑的,外公死了。究竟是怎么演变成这种情况的?

不知如何处理紊乱思绪的我,目光瞬间落在瑠奈姊姊身上。不过,姊姊却仿佛本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紧盯着外公的尸体。

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注意到瑠奈姊姊没戴耳环。她是何时取下的?即使是穿着黄色的运动服,在外头还配上一件蓝色的无袖短外褂,戴耳环反而显得不甚搭调,不过,她当时却像是有什么打算,坚持不肯拿下来。

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紧握在手中的物体。浅土黄色的,印章形状的东西……

“瑠奈姊姊。”我下意识地把这个东西拿给她,“这个。”

瑠奈姊姊当时的表情,或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的脸部紧绷,仿佛即将炸裂一样。她的表情十分独特,看似悲愤交集,又像是大惊失色。当时空气中弥漫著悲恸的气氛,但那副表情却让人觉得,一旦她将感情宣泄出来,就永远无法再回到原本的模样。我被她的表情震摄住了,当下就撒了个谎。“我看到它掉在榻榻米上。”

瑠奈姊姊的模样,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她斜眼瞥了一下外公的尸体,似笑非笑地放松下来。“这样呀!谢谢。”她从我手中将耳环抢走。

瑠奈姊姊可能误以为耳环掉在阁楼房里,所以才会这么慌张。再怎么说,现在这个房间是杀人事件的现场,不该存在的物品掉落在这里,或许会让人起疑。

然而,耳环实际掉落的地方,是在通往阁楼房的楼梯上。让我感到极为困惑的是,瑠奈姊姊究竟是何时弄丢耳环的呢?

我心里暗忖,当时我躲在别馆的壁橱里,偷听到富土高哥哥与瑠奈姊姊的对话——“我才想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个怎么了?”、“嗯?啊啊,你说这个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所以把这一边也……”这么说来,掉下来的东西就是指其中一边的耳环吧!或许是因为富士高哥哥没听到耳环叮当作响的声音,才问瑠奈姊姊耳环怎么了,她这才回答,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所以只好也把另一边也……那段对话就是这个意思吧!我想是这样没错。

问题在于,瑠奈姊姊究竟在何时通过阁楼房的楼梯,而将耳环弄丢了?虽然别馆没有时钟,但她在那里与富士高哥哥交谈是在我用完早餐后。而我在餐厅用完餐的时间,是早上九点,如此推算,我在别馆偷听的时间点,约莫是在十点前后吧!

这么说来,瑠奈姊姊曾在早上十点以前来过主屋。过程似乎有些混乱,先试著条列整理如下:

①“真正的”昨天,也就是一月一日,至少在新年会上,瑠奈姊姊都一直戴着耳环。那天晚上,我到十一点过后,才到阁楼房间歇息。

②一月二日的第一轮。

③一月二日的第二轮。

②和③是重复的一日,因此我将它们并在一起看。推算起来,耳环可能掉落的时间是在一月一日晚上十一点过后到一月二日早上十点之前。当然,瑠奈姊姊在②的时段,应该也曾察觉耳环不见了。况且,即使我没躲在壁橱里偷听,在②的时段,她依旧会在别馆与富士高哥哥交谈,也一定会被问到怎么没戴耳环,她则仍会回答:“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所以把这一边也……”

这么说来……在我推导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