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蠕动 作者:江户川乱步
三郎总算回过神来,但心中依旧感到这是个不祥之兆,怎么也恢复不到平时快乐的心境。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拐过弯,在走廊前方看见了那还留有记忆的浴室入口,耳中听到哗哗的洗澡水声。一下子,蝶那娇媚的神态又让他心神荡漾。三郎又恢复到了平常的心情。
在这偏僻的山野中,本没有必要将男女浴室分开。但这里由于另有缘由而将男女浴室明确隔开。三郎悄没声息地钻进男浴室,脱去棉袍,然后小心翼翼地,没发出任何声响泡进了浴盆里。
“您先慢慢洗,搓澡的过一会来。”
从女浴室那边,传来那身材矮小女子的声音。
“知道了。”
蝶淡淡地应答一声,随后又传来哗哗声,似乎是在浴盆里洗脸什么的。
三郎头枕在浴盆的边缘,成大字形浮着,悠闲自得地环视着浴室。温泉水是一般的碳酸泉水,没有什么稀奇,然而在这浴室里有着奇特的设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浴盆旁边灰泥作成的大炉灶一般的东西。稻山宾馆的人将其称为土耳其浴。尽管形态怪异,实则只不过是一种蒸气浴。与这个相比更为奇特的是位于浴室一角,有一块长为六七尺、带有四条腿的本板。俨然是饭店料理台被放大后安放在这里的,宛如巨人用的菜板一样。这是为洗澡者坐着清洗身体用的,这一设施可谓是过于结实、奢侈了。不知其用途的人可能还会感到害怕。
环视完一圈,三郎又将目光移向了男女浴室间的隔板,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一般,从一头望到另一头。
“夫人,让我给您搓澡吧。”
从女浴室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粗嗓门。
“好。”
对面传来蝶跨出浴盆的声响。
听到这一声响后,三郎更加急急忙忙地查看着男女浴室的隔板。他正在那儿物色合适的缝隙。但那隔板上没有一处缝隙。正当他灰心丧气之时猛然间发现那个灰泥蒸气裕与隔板之间,有一处凹陷下去,三郎觉得从那恐怕可窥视到对面。(男女浴室共用一个灰泥蒸气浴。呈小山状,其内有间隔。)
他立即跳出浴盆,将湿乎乎的身体紧贴在蒸气浴的一角,脸凑到那个凹陷的缝隙处。这副模样完全是那令世人哗然的女浴室偷窥者的常态。而偷窥本身也让三郎产生一种异样的心情。他虽知道浴室入口处有两道门,但依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
缝隙处宛如箱子的一端呈直角状,非常狭小,无法看清整个浴室。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添加了一种别样的趣味。右半边,蒸气浴那灰泥截面就像怪物一样涌现在眼前,下方就是刚才提到的呈白色纹路的巨人用菜板。蝶那微微泛红的后背无遮无拦地展现在三郎的眼中。也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一时间,三郎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身躯,竟感到一丝恐惧。
蝶那巨人般的身躯纹丝不动,只是那脖子上的筋一跳一跳的,就像一个野兽在喘息着。光滑如玉的身躯上温泉水泛着光,前后左右地流淌着,看上去就像是火星上的运河。仅能窥其一角的下巴上演垂着巨大的水珠。
三郎从没想到浴室里的偷窥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异样感觉。这是电影中所表现出的颤栗与兴奋。以前三郎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偷窥老手一定要寻找视角并不是很好的孔穴呢?现在这个疑问总算找到了答案。
定睛一看,眼前那粉色的丘陵晃动起柔滑的曲线,就像海啸一般鼓胀起来。蝶抬起滴落着水珠的胳膊,抹了一下脸。
“您丈夫去年就来过鄙店,他是我们的老顾客了。”
那早已让三郎忘却其存在的人又发出了柔和、粗哑的声音。透过蝶胳膊间的缝隙,可以看见那人挺着肚皮,穿着T恤。
三郎知道那人是稻山宾馆的老板。不明就里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堂堂一个宾馆的大老板怎么会干起搓澡这个行当来。但这正是该宾馆的独特之处。五十开外的他亲自为客人搓澡且技术了得。他曾向人吹嘘,他在海外旅行时曾学会了土耳其浴室中的一些技巧,在此基础上探合进个人想法,发明现在这种搓澡技艺。他最拿手的便是通过各种动作、手势向人们说明真正的土耳其浴室是多么宏大的设施,这家宾馆的接待真是无微不至、及时周到。
上次来时,通过几天的充分观察,三郎竟然怀疑那老板可能与自己一样,具有某种病态的嗜好。虽然当时未与他深谈,但不知为何对他却抱有好感。该老板的怪处不仅仅表现在土耳其裕这一点上。从其肥硕的体态上看,不难想像他还具有异常的食欲,这一点也与三郎相似。在他的房间里总是摆放着国内外的闻所未闻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各式各样的食品罐。一有空闲,他就会从中抓出一把把的食物放入口中。三郎经常看见他咀嚼着什么东西,穿过走廊。
此时,蝶与那怪老板之间的又开始了低声交谈。
“光搓背,还是全身都搓?”
“光搓背。”
“说实话,全身搓是我们宾馆的绝活……这套绝活是我前年去土耳其时学会的,正宗的土耳其搓法。先在那蒸气浴中将全身预热,然后再搓得干干净净,让您彻底消除疲劳,身心倍感舒畅。”
“那么就搓全身吧。”
也许她在更衣室中脱衣服时就已将那心中的羞耻感一并脱掉了。也许是浴室中特有的开放式氛围让她放肆起来。看起来女人只有在浴室里,才会将羞耻彻底置于脑后。那些平时被男人的指尖稍稍碰到便会容颜大变的女人,在浴室里,即便其赤裸的背部被年轻的搓澡人摆弄也会不动声色。去年也是在这里,该老板曾告知三郎过女人的另一面。
“的确,女人真是不要脸啊!”
看着蝶那巨大的身躯摇动着消失在旁边灰泥制成的蒸汽浴中,三郎稍稍感到一点吃惊。障碍物消失后,三郎的视角顿时变得开阔起来。在灰色墙壁与浴盆的背景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气中,展现出该老板肥硕、半裸的体态。
“刚开始时蛮难受的吧,忍耐两三分钟便可将全身热透。”
他晃动着那油光发亮的笑脸,向灰泥蒸汽浴中的蝶说着。
5
此时三郎的眼中,横躺着一具似乎是棉花作成的巨人般的身躯。这就是被肥皂泡覆盖着的蝶的身体。因为距离太近,三郎只能看见其三分之一。但凭着自己去年的体验,他可以充分想像到对面将会展现一副奇妙景象。
从蒸汽浴中出来的蝶,依照那怪老板的要求,平躺在那巨大的菜板台子上。搓澡人用沾满肥皂泡的浴球搓动起来。当充分起泡后,便开始用那两只肥手施展起独特的按摩术来。
三郎的眼前,十根肥手指就像庞大的蜘蛛一样乱爬着,而那满是肥皂泡的大山也无声地蠕动着,像水枕一样蠕动着。在蝶身躯的对面,搓澡人那件T恤下的啤酒肚艰难地起伏着,依稀可闻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声。他为了在搓澡时消除客人的尴尬,仍然不间断地说着话。从刚进土耳其浴室的惊讶、土耳其人的奇特风俗直至伦敦、巴黎的所见所闻,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偶尔也会不经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夫人。我想您在学生时代肯定很喜欢运动。能拥有这么一副紧绷绸的身体,感觉一定不错吧?真是健康的身体啊!而且皮肤光滑细腻。啊,对不起,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光艳美丽的身体。”
而蝶就像死人一样沉默着,将自己的身体任由对方摆布,一言不发。也许她对这个五十开外的肥男人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沉浸在按摩的快感中。也许搓澡人善于调节客人的心绪,使其心情放松,无拘无束起来。
“请稍微侧向那边。”“请俯过身。”蝶无声地按照要求转动着身体。正因为如此,三郎眼前那雪白的小山,展现出各种各样的曲线与阴影,上下左右地起伏波动着。
有时背部弯成弓状,腹部的皮肤就像橡胶球般褶皱着。对面可看到那老板通红的大脸。他正用力抓住蝶的肩和脚脖子往后拽。有时蝶仰卧着,那老板将其丰满的两条大腿重叠在腹部,呈现出一副残疾人的奇妙情景。他这是将蝶的脚脖子向其额头方向推压。也许是不能窥其全身的缘故,三郎觉得这个眼前无声蠕动着的大肉球果真就是蝶吗?非但如此,他甚至感到那不是人的身体,而是某种白花花、软绵绵的奇特生物。
经过一番激烈运动,搓澡人充血的双手拧起一个小桶,将温泉水哗哗啦啦地没到蝶的身上。顿时,那身上仅存的斑斑点点的肥皂泡如河流中的冰雪融化一般被冲得一干二净。那处子般血色极旺的腹部及臀部光彩熠熠的展露出来。
不久,蝶那美矣美仑的身躯便被一条大浴巾包裹起来,其上那十根蜘蛛般肥大的手指又爬动起来,而三郎眼中的巨大肉体又如橡胶水枕一样,奇妙地抖动起来。
6
除了像野崎三郎这样的好事者,S温泉并不被外人所熟知。坐完那并不舒适的简易火车,还要在漫长的山路上颠簸一番,这对于半是游山玩水的温泉疗养而言并不合适。不仅如此,那一带对于喜好热闹的女人孩子而言过于冷清、偏僻。放眼望去,群山环绕的幽暗谷地上,只有这孤零零,与四周氛围极不协调的稻山宾馆。而且附近也没有村庄,仅有几间土气的零售店,空荡荡的稻山宾馆的副楼以及稍远处的樵夫小屋。如果一个人来此旅行,恐怕一晚也忍受不了这份孤寂和无聊。
但对于逃避某个不知名的恐怖跟踪者的蝶以及深爱着蝶的三郎而言,没有比这一带更为安全的地方了。而且,在稻山宾馆的浴室中,还有能满足他们怪僻的奇特设施,同时这里还有与他们同属一类的怪老板。三郎觉得如果果在这里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而蝶,虽没有问她,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已经充分领受到了那个土耳其浴的魅力。就这样,他们在温泉宾馆的愉快生活日复一日地持续着。房间里呆腻了就去浴室,浴室中呆腻了,两人就一起到附近的森林中逛一逛。
可另一方面,自从来到稻山宾馆后,三郎总感到一种不安。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不安。只是感到一丝淡淡的凉意。他终日沉浸在蝶的爱抚之中,还在土耳其浴室中贪婪地追求着那种怪异的快感。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冷风吹进心中的异样孤寂。恐怕上次在走廊镜中目睹到的那张可怕的女人脸是使他产生这种心境的一个原因。但不单单这个原因。
说到镜中的那张脸,事后三郎也曾询问过那个身材矮小的服务员及老板,该旅馆内是否有女病人疗养。得到的回答却是除了蝶之外,现在没有任何女人。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那真的仅是幽暗镜中的幻影吗?三郎总觉得那不会仅仅是幻影,而且更让人起疑的是当其询问该事时,老板所表现出的神态很异常。当三郎向他详尽地描绘完镜中那张脸的模样后,那怪老板故作镇静却又有点按捺不住地对三郎解释那可能是别的物体的影像,或者恐怕是看花眼了。
尽管觉得该事可疑,但过了两三天后,这不愉快的回忆逐渐变得淡薄。然而,那无法言明的不安却依旧残留在三郎的脑海里。他本来希望与蝶尽情戏耍以便早日忘却这种不安,可这幽灵般的恐惧却死死地纠缠着他,挥之不去。另外随着时间的推移,蝶也不知为何开始显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搞的?你到底害怕什么?望望这宁静的山野。那里会有什么事发生吗?会有什么可怕的人出现吗?”
即便如此责骂自己,他与蝶还是对那不明原因的不安束手无策。
在他们来到该宾馆后的某一天,两人洗完下午澡后,想在阳光和煦、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去后山散散步,便一同走出了宾馆的大门。蝶说要买些水果带进山里,一个人跑向那破破烂烂的零售店,而三郎一个人挥动着手杖,沿着山间小路,慢悠悠地朝着森林踱去。小道的一边是矮草丛生的平缓山脉,一边是繁茂的杂草,其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从谷底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其中夹杂着水流拍打岩石的声响。三郎用手杖敲击着路边那无名的花草,时不时掉过身,察看蝶是否已经跟上来。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森林的入口处。
就在那时,身后传来蝶那草鞋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听上去有点杂乱。三郎不由地回头瞧了一下。怎么回事,只见脸色苍白如纸的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求救般地奔了过来。
“喂,怎么了?”
三郎不禁大声叫了起来。而蝶却像周围有人一般,压低嗓门说道:“快、快!”边说边拽着他的袖子跑。
“怎么了?”
他一边跟着蝶往森林中跑,一边关切地问到。而蝶并没有讲明她害怕的缘由。他们如同后有追兵的私奔者,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