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罗平的裁决






  他刚刚发现蒙代伊夫人正准备出门。在门口,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转身在跟某个人说话,肯定是用人啦,因为有人递给了她一把雨伞。于是她迈着细碎的快步走远了。现在,罗平对这一身影已经很熟悉了。他把一枚硬币扔在了小咖啡馆的柜台上。

  “我在聊天,在聊天,”他说,“可是生意却不等人呀……”

  他朝这对夫妇十分敷衍地笑了笑,在距门口一步远的地方,朝街上望着。没有,没有一个人在跟踪蒙代伊夫人。他始终密切地注意着周围,同时走近她。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贝阿特里斯和他本人都没有被跟踪。他们来到了特立尼达教堂门口,蒙代伊夫人进去了。

  “妈的!”罗平自言自语道,“在剧院和公墓之后,现在又是教堂了。很快就会是巴黎残老军人院和凯旋门了。为什么不会呢?”

  他也跟着进了教堂。她跪在那里,正在祈祷。一张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如果不是在她走出家门时看到了她的话,罗平根本就无法认出她来。他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观察着走进走出的信徒们。没有一个人走近她。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她站起身来,去买了一支大蜡烛,在把它点燃之后,插在了其它十多支大蜡烛之间的三角大烛台上。

  她在想谁呢?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或者是达武元帅?罗平在思忖着。他不该这样开玩笑。这个女人太不幸了,甚至都没有人怜悯她、同情她。一个合唱团的小孩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神甫。一场弥撒就要开始了。可是蒙代伊夫人走了出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某种仪式。真是太怪了!她划着十字,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然后转进圣拉扎尔街,总是那么急匆匆地,好像在担心会赴约迟到似的。

  一会儿功夫,她来到了火车站。登上车站的台阶后,她径直朝出售郊区票的窗口走去。罗平听到她在要一张往返芒特——加西古尔的车票,便马上效仿起来。她到芒特去干什么呢?他在隔壁包厢里坐下,对这次奇特的跟踪越来越感到激奋。如果蒙代伊是个神秘人物,那么他的妻子又算怎么回事呢?罗平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以致差一点坐过了站。他匆匆朝出口处走去,总算又看到了贝阿特里斯。

  她好像对这座小镇很熟,因为她毫不迟疑地走进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街,街旁种着树,但街上几乎不见人迹。“但愿她别走回头路。”罗平这么想着。可是贝阿特里斯继续朝前走,根本就不朝自己的身边左右看一看。最终出现了几家小店铺。贝阿特里斯走进一家糕点铺,很快就又出来了,手里还小心地提着用蓝缎带捆着的盒子。“这一次,”罗平在想,“真的是其中有蹊跷。她跟谁去吃这个蛋糕呢?”

  跟踪继续进行。蒙代伊夫人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上一条两旁都是高墙的小夹道,大墙后面显露出落尽叶子的树枝。她在一扇栅栏门前停了下来,拉了一下手柄。于是,远处的铃声响了起来。罗平此时已经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墙角的后面,因为贝阿特里斯很有可能心不在焉地朝后面看一看。当他惴惴不安地伸出头来探看时,她已经进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近栅栏门,打算看一看里面的花园和房子。可是栅栏门是没有缝隙的。在右边的门垛上挂着用金属粉书就的别墅名字的牌子:山雀。他走过大门口,在到达墙角处时,他发觉塞纳河正好在这花园住宅的另一侧的前面流过。第二扇门的门口已经被杂草浸没了。

  他十分困惑,又沿原路折了回来。最好还是找个小商贩打听一下情况。糕点铺的老板肯定是合适的人选。在绕了一点冤枉路之后,他还是找到了糕点铺,而且他决不会为吃几个羊角面包而恼火的。由于他是这家店铺的唯一顾客,所以他毫不费力地就跟女招待攀谈了起来。

  “请原谅,”他说,“我是联合保险公司的代理。在这四年战争之后,您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吧:成群结队的人使得警署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有些人失踪了。另一些人改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本,失望地摇晃着脑袋。

  “我的名单上有‘山雀别墅’……”

  “哟!对的。”女招待说,“这是伊莎贝尔·蒙科尔内小姐的产业……也可以说是韦基…蒙科尔内的吧……人们这样简称它。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名字……可怜的姑娘。人们从来看不到她。”

  收银员也很权威地参加进来。

  “伊莎贝尔小姐不是这份产业的主人,她只是一个租客。她搬到山雀来住已经有一年多了,就在德军用来袭击巴黎的远射程炮朝巴黎打炮的时候。您记起来了吗?很多巴黎人就都到郊区来住了。”

  “啊!真的,我想起来了。”罗平十分礼貌地说。

  “不但人们很少看到她,她还很少开口说话。”女招待继续说,“她肯定有什么辛酸和不幸!她很高贵,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就像是一个寡妇。现今有这么多的单身女人。”

  女收银员纠正道:

  “她并不孤单,费尔甫德。她还有个姐姐……”

  她转过身来,对着罗平说:

  “看吗,她刚刚来过这里,还不到半个小时呢。这已经成了传统的习惯了。每周星期一,在去山雀别墅吃中饭之前,她都要买一个奶油果子饼。如果您现在前去,您一定能看到她们两个人的。”

  “很好,谢谢你们。我这就去那儿。”

  形势更加复杂了。尽管蒙代伊夫人还有个妹妹,但这对罗平没有丝毫影响。但是他总希望能有机会面对贝阿特里斯。他头脑中没有一个确切的计划方案。他只知道,现在该是结束所有这些神秘事情的时候了。可是,不可能在马路上叫住见阿特里斯,或者直接上门自荐。如果给她打电话,她会向韦贝尔报警的。给她写封信?那就更危险。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在山雀别墅里,那机会是绝妙的。可是你们看,其间还有这一位伊莎贝尔!

  罗平思索着再次朝别墅走去。他需要一个机遇,没有人能比他更灵巧地将机遇转变成机会。

  就在他走上通往山雀别墅的小道时,邮递员赶到了他的前面。为了不显露出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的样子,那就不要引起邮递员的注意。他翻看着记事本,在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好让邮差稍许走得远一点。后者在他的箱子里找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封信来,然后走到对面的人行道上,朝别墅走去。罗平始终显得很专注,在慢慢朝前走着。他看到邮差把信件从一个缝隙处投了进去,接着又拉了拉铃的手柄,为了通知伊莎贝尔·蒙科尔内他已经来过这里,然后便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了。

  几乎是同时,罗平听到了伊莎贝尔走在铺砾石小路上的脚步声。她在栅栏门的另一侧站了下来。罗平呆得这么近,他在揣测着她的所有举动。当她关上它的时候信箱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然后是激动地撕开信封的声音……短暂的安静……惊叫声……伊莎贝尔跑回房子去了。

  见鬼!她刚刚收到什么消息了?罗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费了许多时间都未能找出的借口。没问题,很显然,以保险公司的职员身份出现。这不会对他有任何益处,即便他不会马上就被打发走。相反地,最简单的做法是自称警员,还有比这更像的吗?

  只几秒钟时间,方案便在他的大脑中形成了。他好像已经进入角色了……“是副总探长韦贝尔派我来的。小姐,您知道您的姐夫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吗?……不,您,蒙代伊夫人,请让她回答……您的姐夫本来能够让您知道这些的。有时候,人们相信一个亲近的女亲戚胜过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小心地拉了门铃。这肯定是一个好方法。两姐妹中,谁也不会想到要他出示具有法律效力的证件的。另外,如果韦贝尔已经问过伊莎贝尔的话,那么都德维尔是决不会忘记告诉他的。不会的,警署对伊莎贝尔根本就不感兴趣。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个人呢。

  没有人来开门。他拉得更响一些了。一个一个的问题问过去,他最终肯定会得到某些重要的情况的……可是她们还要让他干等多久呢?……再次拉响门铃,只是更加用力。他在确信自己确实白费力之前又等了一会儿。妈的,如果她们不做任何反应的话,那就说明她们已经走了。从什么地方?……从另一扇门。他把另一扇门忘掉了,就是朝向塞纳河的那一扇。他赶紧跑过去。从这一边,肯定有条近路可以通向城里。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肯定很着急。为什么?就是这封信……

  他一个想法接着另一个想法,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了。这里刚刚发生了某个事情,而且可以说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也许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可是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现在,他再也无法介入了,即使他能够追上这姊妹俩。他要对她们说什么呢?在房子里,他应该是最强大的。在街上,他失去了所有的优势。这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能够让两个女人这么快地就走了呢?也许搜一搜别墅就能找到它。有时候,在非常紧迫的情况下,或者在盛怒之下,人们会把带来坏消息的信件揉成一团,把它丢了……

  他开始用万能钥匙试着开锁,而且一下子就成功了。大门打开了。他穿过没有很好修葺的,好像是被遗弃了的花园。房子只是简单的一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到了里面。他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奶油果子饼。盒子尚未来得及打开。他从前厅走到饭厅,然后是客厅……家具是旧的,而且也不协调。它们应该是从某个拍卖行买来的。很显然,这座别墅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所以罗平又想起了糕点铺的老招待的话:“人们很少见到她。”伊莎贝尔只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

  在一个架子上,有几本不值钱的圣经和许多照片。第一张是个很小的孩童,极可能是贝阿特里斯的儿子。第二张是一位威严的、蓄着八字白胡须的老者,这无疑是蒙科尔内祖父了。第三张上表现出的是一对尚年轻的夫妇,骑在一辆双座自行车上。男的很自豪地坐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扶着车把;女的戴着扁平的狭边草帽,穿着自行车运动员的蓬松宽大的裙装。罗平把照片翻转过来,上面写有日期:一九○四年六月二十日。这个人脸上的某些东西是体现在贝阿特里斯的俊俏的脸上的。他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她的母亲了。

  还有三张小照片,是年轻人的,他们的年龄介乎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短头发,留有胡子和上髭。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样子很像蒙科尔内。是堂兄弟?可能吧。他们的名字都写在了照片的背后:费利西安、马蒂亚斯、拉斐尔……也许有必要把他们每人都询问一番,至少也应该了解他们一下。都德维尔兄弟俩该有事干了。

  罗平很迅速地看了一下楼上:两间卧房和一间洗澡间。衣橱里的衣物不多。炉子也已经很长时间未生火了。房子里又冷又潮湿。“非得神经衰弱的人才能住在这里。”他这么想。

  他走下楼来,随便地走进厨房,但马上就高兴地叫了起来。信件就放在桌子上,上面压着奶油果子饼。在匆忙之中,姊妹俩把它遗忘在这里了。

  罗平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先认真地看了看信封。上面是勒芒的邮戳。地址写得雄浑有力。他展开信。在时间下面,发信人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费利西安·多更安少校

  圣安德烈医院——勒芒(萨尔特省)

  罗平开始读了起来,慢慢地,为了不遗漏任何细小的东西

  亲爱的表妹:

  我知道你在收到这封信时将会十分惊讶。“怎么,”你会想,“他还敢给我写信!”是的,我敢给你写信,因为我认为,在我们得以侥幸活下来的可怕事件发生之后,我们昔日的争吵确实没有理由存在了。尤其是这些争吵是我们父辈之间的争吵。我们却有点怯懦地承受着它所产生的后果。我们本不应该去分担他们的仇恨。因此我不愿意再回到过去。所以说,双方都有错误,我们不要再去谈论它啦。

  我从报纸上得知可怜的格扎维埃出了事,我这封信也是写给贝阿特里斯的,为了向她表示我的情意。但是我的信的重点仍然是在你这一边,因为我知道你是非常能体谅人的。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事情能够很好地解决,你将是我与你姐姐的中间传话人。你是一个很称职的传话人,我希望这样。我们和解与我们大家都于四月三日聚集到枫丹白露的贝朗戎公证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