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圣诞老人的错
“银制品看起来像是假货,如果不是黄金或铂金,我不喜欢。”女孩气愤地说。
我忽然感到可悲了。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吗?所以我带着滨田太太送我的手提包,穿上自己最欣赏的套装来上班,但是……
忘了吧!我边走边想。
今天轮到早班,不是傍晚之前就能够辛苦地搭电车回家了吗?这么想时,心情总算稍微开朗了,但立刻又转为黯郁——铃木太太的问题最近让邻居间的气氛很坏,这一个星期里,没有一天不听到邻居们抱怨!
只是那样已经很糟了,却还要抽空听铃木太太发牢骚,实在无法忍受。
我虽然担心一旦尝到自由滋味的人们能忍耐铃木太太的复归至何种程度,但却从未想到会演变得这般恶劣。听说她正实行凌晨四时、正午、晚上七时半的三次“巡逻”。事情到了这种程度真的有点可笑,但是对白天在家里度过的人们来说,就丝毫不可笑了。因为她在“巡逻”时会绕至各家庭大肆发牢骚!
最可怜的是美铃,她哭诉:“那女人讥笑我不是日本人呢!”
像铃木太太那种人,会把任何人都当成傻瓜来讥笑的。她笑我和银子已经这样的年纪却还未婚;嘲讽江奈婆婆耳聋;讥笑滨田太太连家居服都那么奢侈浪费;笑横山先生是死掉老婆的警卫;讽刺岛田说化妆不是男人该做的工作,会选那种工作一定是同性恋。
我这样安慰美铃,表示并非只针对她。但是美铃不听,可能是罹患思乡病吧?她显得相当神经衰弱。
银子觉得她很可怜,邀请她今晚一块儿吃晚餐。正值沮丧时期的她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朋友,因此我也很欢迎,只是,我希望今晚能快乐度过;不要有抱怨、泪水、批评或谎言。毕竟,今晚是圣诞夜!
我喝了一杯茶,稍事休息,也抽了根平时很少抽的烟,之后才振作精神,站起,推门外出。 夜空的彼方可以看到三颗连成一条直线的星星。我边哼着“冬日星座”边绕向北边的田地,来到通往家里的直线道路时,我听到轻微的惨叫声。
我望向前方,正好见到铃木太太从我家玄关一瘸一拐地冲出来。
铃木太太抱住丢在电线杆下方的垃圾袋,静默不语,但马上又发出更尖锐的惨叫声。我小跑上前,用双手抱起冲离垃圾袋、倒在马路正中央的铃木太太,环顾四周。
周遭很暗,垃圾堆置场的电线杆上的街灯没亮,借着我家玄关的灯光和岛田房间的灯光,勉强能够看到铃木太太的面孔。
“怎么啦?”
铃木太太挥开我的手,手上拿着的树枝勾到我的手,但是她却毫不在意地跑回家。我双膝跪地,茫然若失,不久回过神来,紧追在她身后。
滨田太太和菊池太太好像也听到惨叫,穿着围裙就冲了出来。
铃木太太无法开门,颓然地坐在门前。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菊池太太低声问。
“这……我也不太清楚。”
我们三个人一同怯怯地走向铃木太太。
“到底是怎么回事?”
铃木太太下颚不住地翕动,最后终于发出声音了。但她的话使我们面面相觑“妖怪?”
“妖……怪?”
铃木太太继续说:“尸……体在垃圾袋中。”
“垃圾袋内有尸体?”
“这人的脑筋大概有问题!。”滨田太太话中带刺地说。
铃木太太听了,微微镇定下来,指着我说:“你家玄关里有幽灵哩!”
我心跳加快,但表面上却挤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能你的家人相继遭遇不幸,让你很累了吧?”
“我完全正常!”铃木太太站起来,嚷道,“除了幽灵之外,还有尸体呢!就在那边的黑色垃圾袋内,的确装着尸体,而且尸体的一部分……”铃木太太打了个哆嗦,“还在动呢!”
“尸体不可能会动吧?”滨田太太大概打算乘机复仇吧,她挖苦地说。
事实上她的话没错!
“铃木太太,你今天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何不进屋里好好休息呢?”
“我的确很累,今夜也想早些上床才会提早出门的,可是,我没说谎,我真的见到了尸体,亲眼见到的。垃圾袋内有可怕而浮肿的鲜红脸孔!”铃木太太拼命大叫道。
我叹口气。“我明白了,为求慎重起见,我去看看垃圾袋。”
“别理她!”菊池太太厌恶地制止我,“什么尸体和妖怪?她一定是因为对处理垃圾太狂热,导致哪一条神经断裂……”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搞的?”铃木太太气得眼露凶光,冲向菊池太太。
我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架开。
“别争执了;先去求证清楚再说。”
我走在前面。虽然背后跟着三个人,但不必接近,我们都已见到掉落在电线杆旁边的黑色塑胶垃圾袋——一只是空袋子,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你们看,根本是大惊小怪嘛!”
没有理会菊池太太的揶揄,铃木太太把大垃圾袋倒过来,开始仔细检查。垃圾袋底下裂开一直线,四周有多数破洞,但袋内很干净。铃木太太仔细摸遍后,再以手掌遮挡玄关灯光确认,只是,连一丝血迹或尸体碎片皆无。
“尸体刚才的确是在这里面的。我还不到老年痴呆的年龄呢!一定是有谁把尸体弄走了!”
“或者尸体自己走掉了?”滨田太太说。
铃木太太脸孔扭曲,说不出话来。
“或许已经变成幽灵了呢!”菊池太太再补上一句。
我苦笑,摊开双手。“反正并没有尸体,所以,我要失陪啦!还得赶快回家做饭呢!”
“对了,我正在摆饰樱草哩!”
“我家的狗还没有喂食呢,一定在叫了。”
我们各自转身时,铃木太太甩着垃圾袋,抓住我的肩膀大声说:“等一下!凶手就是你吧?趁我惊慌逃走之时,你把尸体藏起来了,对吧?”
“什么?”我回头望着铃木太太,心想,她究竟在说什么呢?
“可是,铃木太太,我是听到惨叫后马上跑出来的,当时冬子小姐正追在你身后,没有多余时间可以藏起尸体的。”滨田太太边抱起跑到脚边的阿玉,边替我辩白着。
“而且,尸体一定很重吧!”菊池太太接着说。
铃木太太的白眼这次转向她。“你曾搬运过尸体?”
“笑话!当然没有了,只是看过悬疑推理剧而已。每次凶手总是很吃力似的搬运尸体。”菊池太太嘴里念着“没必要理会这种人”转过身去。
“你想逃?”趁菊池太太怔立之间,铃木太太扑向她。
出其不意,菊池太太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干什么?”
“你才想干什么!”
我后退,离开两位缠打在一起的中年女性,抬头望向天空。
啊,怎么会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圣诞夜呢?
“嘿,这出戏可真有意思。”听完我的叙述,夏见说,“早知会这样,我应该照你们通知的七时就赶来。”
我们在客厅吃着饭后的点心,是昨晚准备的果冻以及滨田太太带来的冰淇淋。
晚餐除了我、银子、美铃和夏见这四个当初预定之人外,还加入被卷入铃木太太的事件、情绪尚未冷却的滨田太太,以及岛田和中途带孩子及春卷前来的菊池太太,因此比预定时刻晚一个半小时才开始。
吃饭期间,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夏见听。
“我和银子小姐都在看电视节目,没注意到外面的骚乱,所以和夏见先生一样。”美铃的表情似觉得有些遗憾。
岛田蹙眉道:“我认为不必慌张,反正以后还有得闹的呢!”
在我和滨田太太劝阻激动地表示要控告对方施暴的菊池太太之间,铃木太太仔细调查公寓四周后,叫着说“凶手是二楼那个同性恋”,同时冲向岛田的房间。
岛田大惊失色!因为,铃木太太突然冲进来后,马上在他的房间四处搜索。
“那个死老太婆,连我的谋生器具都弄翻,房内到处是颜料,其实化妆箱只……”岛田用双臂圈出约莫五十公分的宽度,“只有这么大吧?怎么可能放得下尸体?!此外,棉被从壁橱被拉出来,书橱也被推倒……”岛田怒骂道,“如果菊池太太真的要控告那个死老太婆,我也要加入!”
我在岛田面前的盘子添了几勺冰淇淋。
“不过,我平常就和那个死老太婆相处不好,现在再吵几次也无所谓,只是她对江奈婆婆那种态度——坦白说,我都快疯掉了。”岛田一面舔着冰淇淋,一面非常不愉快地说。
江奈婆婆非常温柔,岛田感冒时,她还曾煮蛋来给他吃,所以岛田对她非常敬重。
“岛田讲的没错!铃木太太甚至还跑去江奈婆婆家,责问她‘尸体藏在哪里’哩!”滨田太太蹙眉,却立刻笑了,“不过,后来很好笑,因为婆婆手摸耳朵,说‘我听不清楚你在讲什么’,最后说‘气体吗?所讲的气体应该是指放屁吧?但我没有放屁’。”
当时除了铃木太太,所有人都大笑了。
我敢和任何人打赌,婆婆一定对发生什么事知道得很清楚,却故意假装听不见。
事实上,等铃木太太开始调查房间时,婆婆正坐在火炉旁,边喝茶边说:“啊,那是死去的老头子在富士买到的日式衣橱呢!最近很难打开哩!对了,那是放相簿的箱子,里面还有孙子最近送我的录影带呢……我孙子很可爱的,参加运动会拿了冠军哩!录影带就是当时拍摄的,你要不要看看?”
婆婆详细说明每样东西的由来后,接着要求铃木太太把动过的东西一一归位,同时顺便将屋里整理得很整齐。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婆婆的功力比铃木太太高出好几筹呢!”滨田太太笑多了,忍不住按住疼痛的肚子。
“可是,像她那种人一定不会就这样作罢的。”菊池太太边替孩子擦嘴,边眉头深锁地说。
铃木太太后来很生气,还爬上横山家的墙壁,边用手电筒照着边调查,之后爬向逸见家的车库,最后还说“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见到巡逻警车不停旋转的红灯,附近别区的住户们也都出来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不可能回家了,只好待在冰冷彻骨的户外空气中,边擦鼻涕边回答警察的问题。
“可是,冬子小姐真行呢!很冷静地向警察说明到底出了什么事,而我们只会和铃木太太相互嚷叫咒骂。”滨田太太感慨地摇摇头。
我感到连脖子都羞红了。
“真的呢!如果没有冬子小姐在场,可能闹到现在尚未结束哩!”
连菊池太太都称赞我,我更加狼狈了。
“不过,警察也听信我说的话。”岛田边搓着鼻子,边上身前挪,“我说,‘就算有尸体,也不是我们丢弃的,因为我们这一区的住户都知道铃木太太会检查垃圾袋内的东西,在明知马上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谁会把尸体当成垃圾丢弃呢’。”
岛田的这番话解决了一切。
警察训了铃木太太几句后,离去了,铃木太太也缩着背跑回自己家。
结果,留下供我们这样回味事件的余韵。
“可是,感觉上有点可怜哩!”银子边说边拿下挂在墙壁上的圣诞插花。一个月前就挂上的圣诞插花,花和枝梗都已完全枯萎了。
“如果要说可怜,的确有点可怜,不过本来就不存在之物,铃木太太却硬要说自己看见而闹成那样,是她自己不好。”
“是呀!对我来说,这可算是最佳的圣诞礼物了,好像这一整年的怨恨都已发泄。”
滨田太太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时,隔开客厅和通往玄关走廊的木门开了,有人进入。
“抱歉,我在外面叫了很久,你们却好像没听见。”边说边抓着头皮的正是滨田先生。
滨田太太按着胸口,瞪视丈夫。
“拜托,你别吓人了,我……”
“你怎样?”
“我还以为是尸体呢!”
“我更想说是妖怪哩!”岛田接口。
包括发怔的滨田先生在内,所有人都笑成一团,于是,晚餐就这样结束。
收拾好一切时,银子表示她很累了,要先去睡觉,就爬上二楼。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夏见。
“冬子,看样子我今晚要留下来了。”夏见边说边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
“好呀!反正我早想到你都懒得回去了。”
夏见微笑,伸直双脚坐在地板上。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你虽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能算诚实。”
我拍拍做菜时弄湿的牛仔裤,卷高圆领衫的袖管,和夏见面对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