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之花





正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你只要别在外面给我惹事丢脸,我就满意了。你看,这种当
妈的。外面的人还以为我有这么一个有地位的妈妈多幸福呢,其实……她的心思都
用在她自己的事儿上了,这个家里谁的事儿她都不会放在心上。”项兰说话时,脸
上的表情很丰富,学她母亲板着脸说话的样子时,显得格外夸张。

    普克问:“你爸爸去世这么突然,你妈一定挺难过吧?”

    项兰撇撇嘴,说:“她还没我难过呢,总共就追悼会上掉了几滴眼泪,说不定
还是给人家看的。我姐姐说,让我爸爸在医院多停两天,说不定老家的亲戚要来告
个别什么的,她都等不及地催着赶快火化,说什么不必注重形式,心意在就可以了。
我看,根本是她巴不得我爸爸早点死。”

    普克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这怎么可能呢,你肯定在胡说了。”

    项兰说:“信不信由你。告诉你吧,他们装作没事的样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
道,其实我一清二楚,他们俩早就翻了。恐怕连我姐都没我清楚,我妈呀……”

    普克心里暗暗一阵紧张,偏偏项兰说到这里,卖关子似的又停住了,也不知是
有意吊普克胃口,还是觉得这种家丑毕竟不便外扬。

    “嗨,我跟你说这些事干吗,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还是说说你和我姐的事儿吧,
说真的,我看我姐对你很不一般,比对章辉特殊。”项兰有点兴致勃勃地说。

    普克暗自着急,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随意地说:“章辉是谁呀?听你提过
两次了。我猜是项青的男朋友吧?”

    项兰说:“男朋友倒是男朋友。不过章辉挺不容易,跟我姐姐谈了快十年,我
姐还对他不冷不热,也不肯跟他结婚。章辉真算是有耐心,连我有时候都看不下去,
劝我姐赶快嫁给他算了,年龄都不小了,可我姐说,章辉要是急,让他另找好了。
说真的,别看我跟我姐感情好,但我常常觉得挺不了解她。”

    普克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项兰却误解了普克的沉默,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姐故意摆谱?不是的,虽然
我姐对章辉有点冷淡,但除了章辉,她从来没有再谈过一个男朋友。你都不信吧?
我姐人漂亮,又聪明能干,还那么温柔体贴,追她的男人太多了,可她不知怎么,
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给人家。她又不愿意冷冰冰地伤别人的自尊心,就说自己早有
男朋友了,就是章辉,而且跟章辉感情很好,不能再接受别人的感情。你看,章辉
是不是像我姐拒绝男人追求的一块挡箭牌?”

    普克忽然之间对这件事有了一丝好奇心,一时之间,他也来不及分析这种好奇
究竟是因为与案情有关,还是纯粹时项看个人的兴趣。

    “项青和你关系那么好,就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

    普克问。

    “我说过,我们俩感情是好,但项青比我大八岁,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她带我,
有时我觉得我俩不像姐妹,倒像是母女。她的事情并不太跟我说,也许觉得我不懂
事,把我当小孩子吧。唉,你说,我们这个家在别人眼里,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
位,我是不是应该挺幸福的?其实我们家每个人都,都……怎么说呢,反正我觉得
我不快乐,我爸不快乐,我姐也不快乐,只有我妈,虽然在家时看起来脸总是沉沉
的,话也没几句,但她在家时间少,成天在外面,是不是比我们要快乐一点儿?”
项兰说着,脸上布满了惆怅,显得比平时成熟许多。

    普克想了想,说:“你母亲这么不顾家,你父亲就不说什么吗?‘项兰斜了普
克一眼,说:”这可是我们家的隐私。“说完,又微微一笑,”不过,看在你今天
保护我的分上,“她把”保护“两个字说得重重的,”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儿。你知
道为什么吗?“

    普克笑着说:“什么为什么?”

    项兰说:“我为什么把自己家的秘密告诉你呀!”

    普克反问:“不是因为我保护你了吗?不过,保护你时我可没想这么多。”

    项兰说:“我知道,就是知道你不是预谋的,才觉得你不错。跟你说,我想:
让,你,当,我,姐,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表情倒是很认真。

    普克等了:“你刚才还说,你劝项青赶快嫁给章辉的。”

    项兰说:“那是在认识你以前嘛。而且,就是这次你不出现,我看我姐也不一
定会嫁给章辉。虽然他们也常常约会,但从我姐约会前后的表情都可以看出来,哪
像是在恋爱,就是在完成任务嘛。”

    普克心里一直记得刚才项兰说了一半的话,似乎她掌握了母亲什么秘密。可普
克又无法直接问项兰,因为他已经发现,项兰看上去像个小孩子,没什么心机,其
实是十分聪明的。在对项兰的性格真正了解之前,还不能排除她是在用她表现出的
单纯掩饰某种秘密的可能性。

    普克不能过于明显地追问项兰,而项兰说话往往又信马由缰,想到哪儿就说到
哪儿,一个话题谈了一半,又岔到另一个话题。对于普克来说,简直像是在考验他
的耐心。

    还好,这一次,项兰绕了一圈,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我们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你要是想当我的姐夫,得好
好琢磨琢磨。不过,有些事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自己是怎么也琢磨不出来的。”
项兰有点小小的得意,注意地看着普克的反应。

    普克仍然只是微微地笑,并不接项兰的话。

    项兰忍木住,接着说:“你想娶我姐的话……”刚说一句,看着普克身后的方
向,笑着说:“姐,你回来啦。”

    普克回头一看,项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了。普克一直没有听到项青开
大门或者上楼的声音,一来也许与项兰谈话太专心,二来项青平时走路做事本来就
是安静而轻盈的,不会有太大的声音。

    项青看着项兰,似笑非笑地说:“又在胡说八道。”

    项兰也笑着说:“我是胡说八道呀,只怕这一下子说到你心里去了吧。”然后
将被子往头上一拉,在里面闷声闷气地大叫:“我不当灯泡了,你们俩快走吧,让
我睡觉。”

    项青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看看普克,普克也笑着站起来,两人便走出了项
兰的房间,项青将门轻轻带上。

    项青微笑着说:“对不起,我知道项兰有时很难缠的。”

    普克笑笑,边往楼下走边说:“她还好,我们到外面谈谈吧。”

    两人走到大门外,站在院子里。院子面积不太大,一边是葡萄架,另一边的土
地被整整齐齐辟成几小块,大部分土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长,只有一块冒出了嫩嫩
的绿芽。普克看不出那是什么植物。

    项青看到普克在看那片地,目光也投过去,脸上隐隐浮现出一层忧伤。她走到
地里,小心地沿着田埂走到那片发了芽的植物前,蹲下身,轻轻地抚弄着一颗幼芽,
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他撒的种子,这些天我没注意,谁知已经发芽了。”

    普克轻声叫了一声:“项青。”

    项青扭过头来,看着普克。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的头顶,给她柔顺的黑发罩上一
层蓝色的光泽。她的面孔在头发的阴影里,显得柔弱凄凉。

    普克说:“我想和你谈一谈。”

    项青站起身,走到普克身边,惆怅地说:“今天阳光真好。唉,要是一切都没
有发生该多好。”又转过脸,对普克温柔一笑,“好,你说吧。”

    普克说:“刚才我跟项兰聊天的时候,听到她提起一句和你母亲有关的话,好
像是知道你母亲什么秘密似的,可是又没说完。当时我不方便追问,而且她刚做过
手术,应该让她先休息一下再说。我想等过两天,她感觉好一些了,再找个什么合
适的理由问一下。你看呢?”

    项青说:“是吗?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会知道我母亲什么秘密?我没听她跟我
说过。”

    普克与项青项兰刚接触两天,已经看出项青始终是将项兰看作一个不懂事的孩
子,普克心里对项青的这种态度有一点不以为然。他含蓄地说:“项青,项兰有二
十二岁,其实应该独立了,而且,她也不见得没有能力做到独立。”

    项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做起来,会和你的
想象有很大差距。”

    普克说:“好吧,我过两天再找她谈,现在我先回宾馆去,有些问题我想考虑
一下,等我有点头绪了,我们再一起商量。”

    项青说:“也好。哦,对了,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
机号,有事儿的话,就打这个电话,一般都能找到我。”

    项青快步走回家里,再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名片,递给普克。普克接过,
看了看收好,然后就和项青道别走了。
    

    



 

 

                                 第九节

    普克离开项青家以后,项青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屋里。看看时间,
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以前项伯远还没退休的时候,中午全家都在外面各自吃午饭,
所以家里只请了一个下午的钟点工,做一顿晚饭就可以。

    后来项伯远退休了,中午一个人在家,仍然没请钟点工,只是他自己随便做点
什么吃。

    现在,项兰躺在床上,该吃午饭了,项青不知家里有什么吃的。平常家里的菜,
都是钟点工下午带来。项青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看了看,也不知项兰想吃些什么。
走上楼,到了项兰房间门口,项青轻轻敲了一下,问:“阿兰,睡着了么?”

    项兰在里面叫:“姐,你进来吧。”

    项青推门进去,又随手带上门。项兰探头向项青背后张望,问:“他走啦?”

    项青笑着说:“他是谁?”

    项兰笑嘻嘻地说:“还跟我装糊涂?哎,姐,我觉得这个普克比章辉更适合你。
而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是也挺喜欢他的?”

    项青走到项兰身边,捏了捏项兰的鼻子,说:“要你这么关心我的事。你看你,
总怪我把你当小孩子,可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现在受罪了吧?是
不是很痛?”说着,项青的眼圈有点红了。

    项兰一下子收住了笑,伸手拉住项青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姐,对不起,让
你为我操心,别生我气,下次我一定注意。”

    项青恨恨地说:“到底是谁干的?”

    项兰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看着项青说:“你是不是要去找他?我不能跟你说,
他知道我告诉你的话,会再也不理我了。”

    项青又心疼又生气,说:“阿兰,如果就因为这个,他都会不理你,他怎么可
能爱你?如果不爱你,又和你在一起发生这样的事,他知道做人的责任么?这么不
负责任的男人,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项兰坦白地看着项青,说:“这还不简单么?我知道他也许不够爱我,但是我
很爱他。”

    项青不以为然地说:“你爱他?你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吗?”

    项兰有点不高兴了,放下项青的手,说:“姐,你以为我真是小孩子呀。就算
我没你成熟,也不等于我就没有懂得爱的权利吧。何况,你够成熟够稳重,你能说
自己真正懂得爱吗?你都三十岁了,你有没有过自己真正的爱情呢?”

    项青的语气有点软:“我不是有章辉吗?”

    项兰说:“你看,你都不敢说你爱章辉。你爱章辉吗?如果爱,为什么这么多
年,一直不肯跟他结婚?如果不爱,为什么又一直拖着不跟他分手?你到底在做些
什么呢?”






    项青看着项兰的眼睛,有一些吃惊,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己一直当成小女孩
的妹妹,也有会思考的一面。好半天,才说:“阿兰,爱与婚姻是两码事,有时候
两个人相爱,也不一定就要结婚。”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解释没有力量。

    项兰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姐,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我没想指责你,
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样的问题。我知道你这么说其实只是在搪塞我。不过,我想
你的问题可能也很复杂,复杂得没办法跟我说。是不是跟爱有关的问题都那么复杂?
就像我吧,真是觉得自己很爱他,可又不知该怎么去爱。你知道么,有时候我感觉
到自己在他心目中并没有太多的地位,我当然很痛苦,我也有我的尊严。可我不知
道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