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者





  我试图从黑暗里站起来,软绵绵的胳膊支撑起我的半边身子,却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承受我的全部体重。我再次趴倒在地,让那些粘稠的液体再次把我俘获。我的手往前伸去,试图抓住点什么可以倚仗的东西。 
  我触到了软绵绵的一条手臂。 
  我悚然一惊,身体里的凉意飞快蔓延开来。 
  我摸到的当然不是我的胳膊——这屋里还有别人。黑暗里有些思绪落进了我的脑海,我想到了最后能记起的是我听到了门铃的音乐声,我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名叫林燕的女人。 
  林燕穿了条白底绿色小碎花的吊带裙,弯曲的酒红色长发垂落在雪白的肩膀上,平静而带着些笑意。 
  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我已经毫不怀疑我房间里另外一个人就是这个女人。 
  但她的胳膊为什么会在地面上,难道她也像我一样躺在粘稠的血液里? 
  还有,为什么我醒来时,感觉不到一点有人存在的气息? 
  当我想到林燕或者已经是个死人时,漫天的恐惧如同有形的重物落将下来,压得我开始不住地痉挛,还有些想呕吐的欲望。 
  我终于知道这地上的血为什么这么浓这么粘稠了,因为它盛载了一条已经消逝的生命——林燕的生命。 
  那些黑暗渐渐凝固,我开始不能呼吸,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就要窒息而死了。 
  “其实我傍晚时很想到香水厨房去,可是有些事让我实在脱不开身。”这是林燕进门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林燕落落大方地在客厅里坐下,很随意地端详着四周。 
  “我记得以前这里住的是另外一个男人,有回我卫生间的水龙头漏了水,还是他下去帮我修理好的。” 
  那个男人的模样很快出现在我眼前。现在,在我床头的一本书里,夹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便是林燕与那男人的合影。 
  我立刻便想到了林燕上来找我的真正用意,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那男人跟林燕的关系很亲密,但他没有跟林燕打招呼,便离奇失踪了。当然,如果他不失踪,我又怎么会租到这里的房子?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林燕好像笑了笑,也或者没有,她平静的模样跟适才我从电脑里看到的人判若俩人。她的目光飘过来,里面有些妩媚落到我的眼中。 
  “你早上说我们曾经是很亲密的朋友,可是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能不能让我回忆起些什么。” 
  我凝望着她,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不对了。 
  “我现在忽然不能确定了,因为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简直和我那个朋友就是酷似了。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你跟她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我摇摇头,感觉到了些危险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件傻事,也许我本不该因为这个女人在唐风小区租房,那么,后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个女人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 
  “那你说说我跟她到底有哪些不同?”林燕皱眉微笑道。 
  “有时候区分两个人并不需要看,甚至你闭上眼睛,也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不同的气息。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已经记不清我那朋友的容貌了,我只能凭借我的感觉来判断。但感觉有时往往又会欺骗我们。”   
  第16节 密室死亡事件(2)   
  “你真是个挺幽默的人。”林燕又笑了,“早上还跟我说我就是你过去的朋友,现在又说我不是。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朝秦暮楚?” 
  朝秦暮楚这个词用在这里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但林燕笑眯眯的模样,让我猜不透她到底在开玩笑,还是暗指些别的什么。 
  “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那么,我现在再坐在这里显然有些不合适。”林燕站起来,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她往前走两步,身子离得我近了些,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有些男人就是奇怪,他们可以苦苦追求他们得不到的东西,但对送上门来的却不屑一顾。看来,你就是这样的男人。” 
  林燕这句话里挑逗的味道已经很浓了。 
  我身子僵硬,有种立刻把她抱住的冲动。她在电脑里雪白的身子,还有记忆里我们曾经有过的欢娱,这一刻都在深深地诱惑我。但是这些诱惑的背后,危险的气息又让我犹豫不决。 
  现在我与林燕之间只隔着不到一步的距离,我可以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看着她。可是,离得越近,我越感到疑惑,我怀疑我的感觉一开始就欺骗了我——林燕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我根本回忆不起来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模样。 
  “也许,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做一对好朋友。”林燕说。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头又开始疼,我这时必须无视这种痛楚,坦然地站在林燕面前。但是,如果林燕真的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女人,那么,她相对我,便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了,而且,这女人浑身都散发着媚惑的气息,她时刻让我心中的力量蠢蠢欲动。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送我去医院吗?你从头到尾没有问一句我腕上的伤口从何而来。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个懂得体贴人的男人,你知道那时问任何问题都会触及我心中的隐痛。所以,事后我对你除了感激,还多了一份好奇。也许,你今天不约我去音乐厨房,我也会找别的机会约你出去。毕竟,你这样的男人,对女人还是很有些吸引力的。”林燕直直地望着我。 
  我忽然有些羞怯,女人的话让我心安了不少。 
  林燕又往前迈了一步,已经跟我近在咫尺了,我只要伸手便能将她揽住。她忽然将她的手举了起来,露出腕上殷红的疤痕。 
  “我现在就要告诉你这些伤口是为谁而留了。”林燕的眼中涌现出一些悲伤,“你知道单身女人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有多不容易吗?你可以选择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而一旦你跟错了男人,那么,你这辈子就能毁在那男人手里。” 
  林燕的眼中落下泪来:“为了生活,我选择了一个有钱的男人,这样,我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为了感情,我又找了一个我爱的男人。我以为我这辈子肯定要和其中的一个厮守终老。我为此还曾经感谢过上苍,我是如此幸运,这辈子能受到两个男人的关爱。可是,我忘了,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善变的,他们往往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把你抛弃。” 
  我知道林燕说的都是真话,前任房客的突然失踪,油头粉面男人端坐在床上时冷漠的脸,都可以表明不幸已经发生在这女人身上。她在深夜的床上舞蹈,并且在墙壁上留下鲜红的字迹,我们可以从中窥视到她的心智已经接近崩溃的状态。而油头粉面男人与她的几次争吵,又将她推到绝望的边缘。 
  我由此想到,也许她到我的房间里来,真的仅仅是想寻些慰藉。 
  我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肩头,她落泪的目光散乱而迷茫,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又像风雨街头随风飘逝的落叶。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我决定要让自己得到解脱,我最初选择了死亡,但是,那一天我却遇到了你。你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但却深深留在了我心里。这几天中,当我面对另外一些人时,常常会不经意地想到你,我奇怪地发现,我的心里不再慌张,我甚至感觉我不再孤单,我有了依靠。几次与你在电梯里相遇,我会发觉自己心跳加快,有种莫名的紧张。今天早晨,你约我去音乐厨房,我没有告诉你,其实音乐厨房是这城市里我最喜欢去的餐厅。今天一整天我过得很快活,在公司里甚至无心去做任何事。我的目光不时落到墙上的挂钟上,我期望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暮色早些笼上这城市。” 
  “我在音乐厨房里呆到九点。”我疑惑地道。 
  这时候头疼得似乎更厉害了些,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晕眩。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音乐厨房里那个小服务生,我告诉她我只能喝一瓶,她为什么不来阻止我呢?现在这种关键时候,我一定要坚持。 
  林燕凝望着我,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还没到下班时间,我就离开了单位,我本来想直接去音乐厨房,但想到我的生活会因为今晚而发生改变,所以心里特别紧张,我就去一家常去的美发厅做了头发。”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头发果然是新做过的。 
  “可是,我没有料到,从美发厅里出来,我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他已经在我的房间里,我必须赶回来跟他做个了断。他在几天前提出来跟我分手,那时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我知道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过是他很多女人中的一个。但他这么长时间做得一直挺好,不仅在物质上满足我,而且,还时时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虽然在我心里,我并不是真的爱他,但这些年,他已经融入到我的生活里,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所以,当他提出分手时,我恨他,觉得他玩弄了我的感情,我甚至冲动地想杀死他。现在我明白了,我恨他其实缘于我的恐惧,另一个男人已经弃我而去,如果再没有了他,我实在不明白生活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但现在不同了,我的心里又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是你,我终于可以坦然地跟他说分手,并且,重新开始我的生活。现在,我只是不知道,我能否从此走进你的生活。”   
  第16节 密室死亡事件(3)   
  林燕面上泪如泉涌,长长的一段表白,好像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了。她的身子晃了晃,我下意识地揽住她,她便伏在我的肩上,让一些清香盈荡在我的鼻间。 
  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妙,这晚发生在我身上的情节,好像只能发生在电影电视里。即使后来我抱住林燕,她结实却柔软的肩膀,以及软绵绵的身子那种真实质地,都没有办法让我完全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我说过梦境常常会困扰我们的现实生活,而我又是个多梦的人,由此,我常常怀疑现实的生活。我现在怀疑怀中的林燕是否真的曾经存在过。 
  在我的生命里,一定还有过其它一些女人,她们有的在我心里留下记忆,有些已经事如春梦了无痕了,但还没有哪一个女人,如此主动地对我投怀送抱,而且,在此之前,我心里对她还曾有过许多旖旎的幻想。 
  这应该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发生的故事吧。 
  仿佛回到了记忆之中,那是一片温热的海洋,我在里面像鱼样四处逡巡。怀里的女人渐渐变得灼热,我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记忆,我们绞柔厮扯,如同两株藤类植物,紧紧地缠绕着对方。那让人晕眩的心悸之中,我依稀看到那年的月光再次铺满女人的全身,我在脂玉般光洁的肌肤上,不知疲倦地跋涉,并且寻找着宣泄的缺口,期待着如绝堤般的快感的来临。 
  我与女人在床上挣扎时,几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头痛。但头痛并没有真的消失,它只是被另外一些力量所掩盖。我酣畅淋漓,无数的汗液从毛孔中不停向外渗透。我是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我要在无止境的欲海里永远地沉沦。 
  天空中有闪电划过,电光的缝隙里,我看到久远的女人蓦然出现,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狰狞的仇恨。她手中一块硬物,夹着风声落到我的头上。我感觉到了死亡的疼痛,周围开始变得沉寂,只有些风拂过来时轻微的响动。 
  我蓦然惊醒,真的感觉到了脑袋裂开似的痛——该死的血管性头痛。 
  我还在我的房间里,一个人躺在床上。与我厮缠的女人并没有像另一株藤类植物与我缠绕在一起。我眼睛有些迷糊,但还是强撑着四下里查看。屋里当然还亮着灯,光影里似乎有个背影,正坐在我的桌边。 
  那人影似乎听见我的动静后站了起来,并且慢慢走到床边。 
  我看清她就是林燕,原来她并没有在我的睡梦或者眩晕中离我而去。我低低地唤了声她的名字,我相信我的语气一定温柔而亲密。 
  林燕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她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狰狞的仇恨。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我正在奇怪时,女人手臂向我挥了过来,还夹杂着一股凌厉的劲风。 
  这一回脑袋上的疼痛显得非常真实,我还感觉到有些血液正顺着额头缓缓地流了下来。我满眼惊愕地瞪着面前的女人,想责问她想什么,但眼前的世界在瞬间黑暗下来,所有的记忆到这里便完全终止了。 
  我最后想到的是,这已经是林燕第二次伤害我了。 
  我还是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女人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