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师的噩梦
“那要另当别论,岂可混为一谈?”
“为什么?”
我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以凶暴的声音说:“照你所说,那此篇就不该叫做“猜犯人”!”
“不错!”U君以颇为干脆的态度点头道,“这不该叫“猜犯人”,而应称作“猜犯猴”。我就是因为太重视这种语义的严密性,所以无论是在作品中,或是在和你谈话时,都未曾使用“犯人”一词。我用的都是“X”这个未知数的记号,不信的话,你可以翻到前面的“问题篇”去检证。”
“……”
“这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呢。绫辻先生,我想,你一定能够体会我的这片苦心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愤然噘起嘴唇,往沙发椅背上一靠。真是穷极无聊,一点也不好玩,毕竟还是个学生,是业馀的,真令人头疼……我蹙额闭目,心中暗暗咒骂。
双方都陷入沉默。片刻后,U君以客气的口吻说:“请问,可以开电视吗?”
我闭着眼睛,用粗鲁的口气答了一句:“可以”。
首先是按下开关的声音,接着,播报员那充满朝气的声音,从麦克风中飘出来:“恭喜发财新年好。”我一闻此言,便蓦然睁眼。
“恭喜发财新年好。”U君照念一遍。原来此刻时钟的指针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已然降临。
萤光幕上,影歌星同聚一堂,满脸堆笑齐声互道:“恭贺新喜发大财!”画面一角似有一只动物在来回乱窜。当我认出那是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是猴子!”
为什么U君要特地选在今夜上门造访呢?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要在除夕夜来?而且还故意在这么晚的时间,在刺骨寒风中骑着摩托车赶来。
因为这也是其巧计(他大概会说是“伏笔”)的一环。他就是想要让我在读完那“猜犯猴”小说之时,恰好来到新的一年。他频频看表,便是在确认时间。
一九九二年正是猴年——
心头重担瞬间冰消瓦解。方才为何怒气冲天呢?真是不值得。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面子尽扫落地……
我往U君所在的位置望去,然而他已消失无踪了。黑背包、皮手套、黄底线纹安全帽等,也全都不见了。桌上只剩下那叠《钝钝吊桥垮下来》的原稿。
那张脸,我似曾相识。那名字,我分明熟知。那天真无邪的神情,看来既讨厌又怀念,但有时又令我心急如焚……对了,那是——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何方神圣呢?他就是……算了,不提也罢。
我悄悄把手伸向桌上那叠《钝钝吊桥垮下来》的原稿,心想:不知他下次何时会来?
第二篇 茫茫树海烧起来
╭╮
主要登场生物
'D集团' 'H村'罗斯:狗大王。 伴大助:大学生。艾勒里:罗斯之双胞胎弟弟。 伴行人:大助之弟。阿嘉莎:艾勒里之妹。 纶太郎:苦恼的自由业者。鲁陆:阿嘉莎之弟。 咪多罗:纶太郎之爱猫。卡尔:本为流浪狗。武丸:罗斯的养子。麻耶:武丸之妹。爱丽丝:艾勒里与阿嘉莎之女。雷特:新来的狗。
1 茫茫林
地点是日本本州的一处深山林内。
不过,该处离“钝钝桥”、“钝钝河”、“钝钝山”极远,因此,就算故事中的人物或动物之姓名和《钝钝吊桥垮下来》中的有所雷同,也不应将之视为同一个体。读者不妨将两者视为毫无关系的人物或动物。
山中有一小村,名曰“H村”。必须声明:这是人类住的。小村西北方数公里处,有个池塘,其北侧是一大片密林,中央隆起为山脊,唯坡度平缓,并不险峻。这池塘形如葫芦,故名曰“葫芦池”。那片密林名为“茫茫林”,因此葫芦池又名“茫茫池”。
不用说,这茫茫林正是本“问题篇”中命案发生的舞台。为何取名“茫茫”呢?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其中最可信者,是说往昔曾发生数次大规模的“火烧山”,烧得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故名之。另一说为:“茫茫”即“无边无际”之意,因放眼望去,一片树海似无边际,故名之。其实,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可以。
茫茫林中动物多,又鹿也有猪,有狸亦有狐,有兔子也有松树,还有各种野鸟飞禽……但没有熊,也没有猴类。没有熊不稀奇,没有猴子倒是罕见。这点也许很重要。
茫茫林中无猿猴,像钝钝山上的“M村”那种聚落当然也不存在,但却有一野狗集团。为方便起见,在此将之称为“D集团”。D自然是代表DOG。
茫茫林中有D集团。那是十多年前形成的团体,当时的首领是一只叫做爱伦坡的公狗。爱伦坡于八年前死亡后,便由其子之一的罗斯继承王位,直到现在。
D集团的现任狗王罗斯,便是本故事中命案的“被害犬”。
2 纶太郎与咪多罗
这天——八月一日下午,葫芦池(即茫茫池——棒槌学堂注)南方,像葫芦腰眼凹进去那一部分的岸边,出现了一人一猫。
那人名叫纶太郎,今年二十六岁。那猫叫做咪多罗,还不满一岁,是只母花猫。
纶太郎是H村人,现已离乡背井,只身住在都市中。他从某一流大学毕业后,便至银行就职,但因适应不良,不到一年便辞职不干了……总之,其履历和《钝钝吊桥垮下来》中那位同名的青年一模一样就对了。当然啦,他目前的职业亦为“自由业”,他心中的苦恼也是同等深刻。
他这次返乡,乃是为祭拜六年前逝世的祖母。从小,最疼他的就是祖母。因此,再忙再愁,也要赶回来参加祖母的第七次法事。只是有个问题:他若返乡,那只爱猫要怎么办?难道要把它关在单身宿舍里?
咪多罗是今年年初被纶太郎拾获收养的,纶太郎对它宠爱有加,决不愿把它单独关在屋子里,又连续关好几天,而且也不愿托朋友养或送去“宠物旅馆”寄养。左思右想,苦恼不已,最后只好把它带在身边,一起回H村。
在漫长的旅途中,关在笼子里的咪多罗显得很暴躁,一路吵个不停,纶太郎大感困惑。幸好抵达H村后,就安静下来,显得很乖。乡野田庄空气清新,一片宁静,或许连小猫也会感到心旷神怡吧?
昨天以祭拜过祖母,了却一桩心事。由于小咪(咪多罗)十分乖顺,纶太郎就决定留下来多呆几天,以便到处走走散散心。
——情况就是这样。
今天纶太郎吃完午餐后,便带着小咪外出散步,一直走到葫芦池。此地他已很久没来了。纶太郎的老家位于村子西侧的边缘,步行至葫芦池约需一小时。若骑脚踏车,不到三十分钟即可抵达。
“小咪你看,这就是葫芦池!”
纶太郎以温柔的口气,对着小咪说话。小咪睁大猫眼,游目四顾,然后“喵”了一声。纶太郎展颜一笑,又说:“怎样?你以前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风景吧?”
此处风景委实秀美绝伦,山幽水静,宛如世外桃源。“苦恼的自由业者”纶太郎,此刻的表情十分安详,大异平常,如若老友旧识此时见到他,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不相信他就是纶太郎。事实上,他自从拾获小咪之后,苦恼的程度就日益减轻。本来他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如今已渐次好转,只不过——纶太郎毕竟是纶太郎,他内心的愁苦,绝不会消逝无踪,否则就不是纶太郎了。
他在岸边的树荫下落座,然后将小咪抱在腿上。他从小就常来此地独坐沉思。
正值盛夏,艳阳高照,日光炽热,但山风阵阵,反觉清凉无比。葫芦池畔景况依旧,茫茫书海横亘眼前。纶太郎一边看风景,一边又陷入复杂而深刻的苦恼之中,逃也逃不掉……已故祖母的慈容,蓦然浮现在脑海中,纶太郎不由得长叹一声。
年近八十的祖母,原本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却突然病倒在床,药石无效,拖了一年左右,便撒手人寰。其实那是因精神上蒙受重大打击,连带影响身体健康,才一病不起,含恨九泉的。到底是何事使她精神大受打击呢?其中原委,纶太郎自然知晓——那是一件很不幸,而且很不可思议的事。
“……健太郎!”不知不觉中,纶太郎自言自语起来。
健太郎是纶太郎的亲弟弟,年纪比纶太郎小很多。他出生时,家人和亲戚都欢天喜地,祖母更是如获至宝,然而——健太郎诞生数月之后,事情就发生了。那时纶太郎刚放暑假。当天天气晴朗,傍晚时分,母亲因急事外出,临行时交待纶太郎照顾婴儿。谁知纶太郎竟因和朋友讲电话讲太久,一时疏忽,没看好婴儿,结果……
(都是我不好!)纶太郎自责不已,连小咪趴在自己腿上这件事,也忘了。(一切都怪我……)
他带着小咪抵达葫芦池,实在下午将近两点的时候。他一直呆在同一地点,和心中的烦恼搏斗,其间虽曾数度被小咪的可爱动作打断,但大致上可以说:他从那时开始,就在此地连续烦恼了将近两个钟头。
3 大助的忧虑
伴大助是H村人,目前念大学二年级。因久未返乡,今年放暑假时,便回乡探亲。回到老家才发现,小他八岁的弟弟行人行为举止都很不对劲。
或许是双亲溺爱过度的关系,行人从小就极任性。不仅任性,而且很不好惹。七年前的夏天,幺弟龙人诞生,集家人的三千宠爱于一身,从那时开始,行人就变得更加顽劣。做坏事挨骂之后,不仅不悔改,还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对别人的好心规劝,他充耳不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是一幅我行我素的样子。才十二岁,念过小六年级,就这副模样,将来会如何,可想而知。对龙人而言,也是一个坏榜样。父母亲倒不在乎,认为长大后自然就会比较懂事。大助却不这么想。他很担心,认为若不好好管教,长大后就完了。
要是以前,行人的恶行还不到人神共愤的程度。顶多只是在别人家的围墙上乱涂鸦,或将别人的脚踏车轮胎放气,要不然就是和玩伴吵嘴打架,或是顺手牵羊偷东西。这些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每个人小时候都会犯的错误”,但是——最近一年来,行人的恶劣指数直线上升,已到了无法坐视的程度,大助甚至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据说,行人经常手持剪刀,在教室内追赶女生,说要剪掉她们的秀发,吓得那些女孩花容失色,到处躲避。跟别的男生打架时,他也会突然亮出刀子,表示要送对方上西天。如此脱轨的暴行,显然已远远超出了儿童恶作剧的范围。
当老师找上门来抱怨时,双亲也曾将行人狠狠训了一顿。表面上,行人好像收敛了一些,实际上却只是把问题转移到别处而已。那就是:虐待动物。
很多小孩会扯下蝗虫的腿,割掉蜥蜴的尾巴、虐杀青蛙,或者拿石子扔小鸟。这些行为很常见,但行人已越过这个阶段,开始虐待更大的动物。
从猫、狗开始,直到鸡、猪、羊、牛……凡是行人见得到的动物,都无法幸免。他自己大概是当成“游戏”,但把野猫抓来挖眼并焚烧,还能叫做“正常儿童的行为”吗?虽然尚未到残杀邻居家畜的地步,但大助已经认定:今年春天国小校内饲养的兔子,有好几只残遭分尸,必定是行人所为。
最近,行人的胃口又变大了,村子里的动物已不能满足他,连茫茫林中的野生动物,也遭到他的魔手摧残。大助早闻此风声后,便要求父母申斥行人,谁知他们竟嗤之以鼻,说:“哎呀,男生嘛!”或许他们是认为:若行人虐待动物可以满足欲望,则在学校的表现,就会乖一点吧?
唉,怎么办——大助忧心忡忡。有这种父母,又有这样的弟弟,真是……他想:可以坐视不管吗?他认为:自己身为长兄,应该好好教训,并开导这个弟弟。他不但想,而且实行过好几次,但却没有一次成功。到底要如何是好?
这天——八月一日,上午将近十点的时候。
大助下定决心,走进行人的房间,打算跟他好好谈谈。房间杂乱不堪,行人坐在房间中央,正把一些东西塞入登山背包内。
“要出去玩是吗?”大助问道。行人也不停手,只随便应了一声“嗯”。
“你在装什么?”大助指着那背包,说道。
“咦?哦,这是漆弹。”行人微笑道。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有何恶意。大助每次看见弟弟露出这种笑容,就觉得无所适从。那叫奸诈邪恶吗?还是天真无邪?他无从判断。
“是我自制的,里面装了油漆,射中就会破掉。”那些“气担”是用包装玩具的透明塑胶套做成的。有些玩具电会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