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胡子





  “我没叫你替我穿这劳什子。”夕里子反唇相讥。
  “我想让你穿穿看。别担心!虽然帮你脱了衣服,但我绝对没做越轨的事。”
  “谁说这个——”夕里子满脸通红,“伤口,不要紧吗?”
  “来,走吧!”仓崎伸出手来。
  “去哪儿?”
  “当然是到神面前去。”仓崎说。
  楼梯好像走不完似的。
  一袭婚纱。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可冻僵人的寒意。
  夕里子穿着高跟鞋走下已磨损的石阶,不得不集中精神,免得跌倒。如此才暂时忘掉一点寒冷。
  台阶通往地下室。
  蜡烛火苗映照着螺旋状石阶。不知来自何处的冷风,仿佛随时可以把蜡烛火苗吹熄。
  究竟下了多少层?
  楼梯大概不会很长,但因踏每一级神经都特别紧张的缘故,就觉得非常之长了。
  终于踏在平坦的地面上了,夕里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在冻僵人的寒意里竟冒出了汗珠。
  “辛苦你了。”仓崎微笑,“来,到这边来。”
  这次不必走太远。
  尽头有一道门,仓崎推开,里面是个小礼拜堂。
  石造的墙壁和天花板不加任何装饰,十分朴素。正面是木雕的基督像,左右各有木头长板凳。
  “到这里干什么?”夕里子问道。
  “当然是结婚。”
  夕里子震惊、惶惑。
  “慢着。我怎么——”
  “不用担心!我活不久了。只要你和我结婚,我死后,你就可以得到我的遗产了。”
  “遗产?”
  “对呀!当然,光是在这里起誓还不算结婚,只要你做我的妻子几天,我们便正式办理结婚手续。”
  仓崎的表情是认真的。
  是——仓崎的财产。
  跟打赌的一亿元比起来,那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为什么我没察觉呢?
  为那一亿元——那笔没有保证的钱,可能不至于杀人,假如目标是仓崎的财产的话,那将是具有何等诱惑力的数目啊!
  它具有让凯觎者不惜杀人的价值。
  “你的答复是——”仓崎问夕里子。
  夕里子慢慢仰起脸来,盯着仓崎。
  蜡烛的火苗在晃动。
  夕里子双手搭着仓崎的两肩。
  “真的把财产留给我?”她问。
  “嗯!当然。”
  “那——结婚吧!”夕里子说,“抱着我。”
  “好!”
  仓崎用力抱着夕里子——分开后,仓崎说:“那么,你在这儿等我。我上去拿戒指。我忘了拿来。”
  “赶快回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知道。”
  仓崎在夕里子的额头吻了一下,便走出小礼拜堂。
  夕里子呼了一口气。这里点燃着许多蜡烛,比较暖和。
  夕里子走近以基督像做装饰的祭坛,注视着它——
  忽然察觉那张雕像后面的墙上,有个四方形的刻痕。是什么入口吧?入口的高度。让人只要低低头就能钻进去。
  她绕到雕像后侧。试着推推那面蠕璧。传来咔嚓咔嚓的石头摩擦声,一个入口突然显现在眼前。
  冲出一股尘埃的味道,里头漆黑一片。
  夕里子从就近的烛台拿起一根点燃的蜡烛,从入口走进那黑暗中。
  是狭窄的房间。在墙壁上一悬挂着化成木乃伊的尸体。开了黑洞的眼睛仿佛在住视着夕里子。那副尸骸穿着白色的婚纱。
  随着蜡烛火光的移动。发现尸体不止一副。左右墙壁上各有三副,而且全都穿着婚纱。就如大衣似的挂在墙上。
  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情景。但是,这六副尸骸……
  “想做第七副吗?”
  入口传来声音。夕里子回过头去。
  “绢代小姐!”
  仓崎绢代站庄那里。左手拿着点燃的蜡烛。右手握着枪,枪口对着夕里子。
  “蓝胡子的第七位新娘——不是很罗曼蒂克吗?”
  在两根蜡烛的映照下,尸骸宛若复活了似的看着夕里子和绢代二人。
  “这些尸体是旧东西吧!”夕里子说,“不是最近才死的人。”
  “对。你的胆子挺大。”绢代摇摇头,“这是这座城堡的纳骨堂。大概曾经是城堡主人的家族吧!瞧你穿着婚纱,很适合蓝胡子的城堡。”
  “是你!”夕里子说,“杀死你哥哥的太太,是你吧!”
  绢代的眼睛闪着阴森恐怖的目光。
  “哥哥是我的。他只属于我!我不交给任何人!”
  她尖厉的声音震得烛光摇晃,绢代缓缓叹口气。
  “没想到连你也被哥哥的财产迷惑了。我有点失望。”
  夕里子摇摇头,“这是误会。我已察觉到,有人潜伏在这里。所以,当你哥哥抱着我时,我在他耳边低语。我说让我单独留下,躲藏的人一定会出现的。”
  夕里子又说。“我也很失望。你的目的是你哥哥的财产吗?”
  绢代笑了一下。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这是诱饵。大概没有人不为这个诱饵动心。说老实话,你想怎样?你想跟我哥哥结婚,是不是?”
  “不是。我相信金钱不能换来爱情。”
  “是吗?——那些簇拥着我哥哥的女人!我岂能把哥哥交给她们!”
  绢代向前一步。夕里子后退。
  “杀我吗?你想你哥哥会怎么想?”
  “不用你操心。”
  说完,绢代继续用右手握怆,伸直拿蜡烛的左手,把火苗移近最前面的尸骸的裙子。裙摆被点着了。立刻燃烧起来。
  “你想干什么?”夕里子有点惊恐了。
  “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一旦尸体逐个烧起来时,空间将充满烟尘,没有了氧气,你就死定了。我只要出去关起这道门就行了。即使事后发现——大概不会被发现的——大家也会以为是你带进来的蜡烛误燃造成的。”
  右边的尸骸也着火了。火焰像发光的纸一般在招展,裙子和里面的尸骸燃饶着。烟雾和尸体燃烧发出的异味呛得夕里子不停地咳嗽。她想跑到前边去,却被对准自己的枪口逼住了。
  “想跟我哥哥结婚的女人,非死不可!”绢代说。
  夕里子痛苦得蹲下去。就在这时候,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怎么啦?”
  男人向里面窥望。
  “喂!好难闻的气味!”
  “这个不重要。”绢代说,“怎样?”
  “嗯!干掉了。”男人说。
  大慨是永野吧!夕里子想。那三个男人中剩下的一个。原来如此,永野和绢代是同谋。
  “干掉了?”绢代的脸色变得苍白。
  “嗯!我一刀刺中了他。”永野兴奋地说,“瞧!这些血!”
  他的两手满是鲜血。绢代俯视着永野的手——
  “全是我们的了,你哥哥的巨大财产……”
  “你——杀了我哥哥。你杀了他!”绢代的声首尖厉而颤抖。
  “对呀!计划不是这样吗?是你一手策划的。”永野边说边后退。
  “你杀了我哥哥!你做的好事!”
  绢代已经忘记夕里子的存在,逼着永野走出小隔间。夕里子低着头,憋住气穿过燃烧着的尸骸,穿过呛人的浓烟,冲出礼拜堂。
  激烈地咳嗽,猛流的眼泪,她总算获救了。
  “你这个——凶手!”
  绢代边狂喊着边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永野按着腹部呻吟。
  “不。住手!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照着——事前商量好的一去做的吗?”
  从他按住腹部的指缝间,血涌了出来。
  “我——喜欢我哥哥啊!”
  绢代再次扣动扳机。子弹击中永野的脖颈,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永野踉跄着倒在石地板上。夕里子看见永野哆嗦着,颤动着,最后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声音传来:
  “绢代!”
  “哥!”
  仓崎久士慢慢走进礼拜堂。他的手按着腹部——血在流淌。
  “你还活着?”
  “嗯!这家伙刺得不准。”仓崎笑道。
  “哥哥!”绢代奔上前去,紧紧拥抱着他,“我不想——把你交给任何人!”
  “我知道,我知道!”仓崎温柔地拥着妹妹。
  “哥——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我们永远就这样在一起。”
  这时。夕里子才看到仓崎抱着绢代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她不禁屏住呼吸。沾着血污的那把匕首,多半是永野用来刺杀仓崎的。
  “哥!”绢代把脸埋在兄长的胸前,“我很幸福!就这样永远地——”
  她的话中断了。刀刃从绢代的后背贯穿了心脏。
  绢代咕噜着,身体弯成了弓状。
  夕里子把高跟鞋脱掉,站起来。
  绢代的身体瘫软下来,在仓崎的臂弯中瞪现着天花板。倏地把头歪向一边。
  “仓崎先生,”夕里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你知道,杀你太太的是绢代小姐——”
  “嗯!”仓崎把妹妹的尸体横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第三个——聪子死去时,我知道绢代那晚在附近,于是知道了。我不能再让她继续犯罪。为了躲避她,于是藏身在这个城堡及奔走世界各地。”
  仓崎皱着眉头,在木板凳上坐了下来。
  “你的伤势必须——”
  “不要紧。”他摇摇头,“然而这次……我回到日本。因情绪狂躁而提出那个赌注——是我不好。那个永野,我若死了,财产就归唯一的亲人绢代。于是永野接近绢代。”
  “绢代小姐听了他的话,装作上当!”
  “绢代的目的是使我成为‘她的所有’。即——在这里杀了我,然后和我同归于尽。为了不失去我,她不惜杀了三个女人,结果我还是跑掉了。对她来说,她只有这样做。”
  “结果,永野被利用了。”
  “可怜的家伙!”仓崎望望永野的尸体,“其他两个大概也逐渐察觉到永野在干什么。杀死加山的,我想多半不是绫子。我之所以把绫子带到维也纳,是想把绢代引出来。她是我妹妹。我不想把她交给警方。”
  “仓崎先生,再不止血的话……”
  “夕里子。”仓崎的声音渐渐失去气力,“你明白吗?绢代爱我,我也爱绢代。我们是为了死在一起而到这里来的,你因此而成为诱饵。只是绢代真心嫉妒你。我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
  “拜托!不要说了。现在要求救——”
  “可怜的绢代!”仓崎抓着夕里子的手,“一个人死太寂寞。我必须跟着去。你明白吗?”
  夕里子迟疑片刻之后,点点头。
  “谢谢!”仓崎痛苦地叹一口气,“我有一个要求。把绢代拿着的枪递给我,好吗?”
  夕里子从绢代的手里把枪拿下来,递给仓崎。
  “你是很出色的女孩!”仓崎说,“最后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夕里子把脸凑上去,仓崎用沾满血满的左手把她的脸拉近自己。
  二人的嘴唇接触了。夕里子闭起眼睛接受他的吻。
  分开时,仓崎咧嘴一笑,说。“不要告诉国友。”
  夕里子点点头,一粒泪珠沿着脸庞落了下来。
  “你走吧!让我和妹妹在一起。”
  “嗯!”夕里子站起来,提着脱下的高跟鞋,说:
  “那——我走了。”
  “晚安!夕里子!”
  夕里子走出礼拜堂。迈上石阶。
  不知从哪儿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喊:“夕里子!”
  “原来你在这儿!”
  “国友!”
  夕里子冲上前去,扑进国友的怀抱。
  同时,在远处的地下室响起枪声……
  “夕里子!”
  尾声
  “圣诞节快到了。”珠美说。“我觉得好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似的。”
  “你这样正经地发言。真是少有……”夕里子说。
  “好没礼貌!”珠美拿起三明治吃着,“买了什么礼物?”
  “你倒悠闲自在。”夕里子叹气。
  三姊妹在酒店咖啡室吃着迟来的早餐——应该说是午餐,国友和落合贵子走了过来。
  “国友哥累死了!”珠美说。
  “可不是!向这里的警方解释这宗案件真难。”
  “对!”绫子点点头,“算不算是出差?”
  “嗬!”国友坐到她们中间,“我也要吃点东西。炸虾饭或炸肉饭。”
  贵子笑了一下。“那么,晚上去吃日本料理吧!”
  “赚了!”珠美说。
  “不过,先喝咖啡……”
  “暂时谢绝香肠。”国友说。
  “办好了?”夕里子说。
  “大概会乱一阵子。怎么说呢,这宗案子牵涉到日本和维也纳。”
  “还有拖鞋杀人事件。”珠美说。
  “多嘴!”绫子瞪她一眼。
  “阿东的意识恢复了,许多细节都搞清楚了。”国友说。“加山是永野杀的。永野担心即使得到了绫子,打赌的事也会不了了之。如果有加山参加的话。事情可能外泄,永野原来的计划便难以实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