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袜子
“你要说没干呢,我也不太相信,”我看着她,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隐隐升起,忍不住过去抱住她:“要不,现在证实了不就行了?”
“人渣。”我想起来了,她昨天晚上好象骂我的时候就使用过这个词,并且脸上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模一样。
“韩东。”
“怎么了?”
“你女朋友叫什么呀?”
“问这个干吗?”
“不干吗,就是随便问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她是干吗的?”
“你管得着吗?”
“那我能管什么?”
“管好你自己,别老往我床上跑就行了。”
“德性!”
世俗之爱相互重叠,也彼此雷同,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对我来说,一般的姑娘也能相互替代,但深刻的爱情却是千载难逢。
在千载难逢的爱情下,在可靠的爱情下,在忠诚的爱情下,爱情对于肉体也应该有所挑剔,但这似乎只存在于两个人的世界里,一旦在不清醒或者是另外别的任何的状态下,那么任何一种爱情,任何一种爱情也许会走到忠诚的边缘,那就是,爱的冒险,即,每个人内心深处都隐藏着的那份为了寻求刺激和新奇、冒险和试探的感觉,就会在一瞬间迸发,就会让一切不快和压抑烟消云散,就会做一些爱情之外的爱情行为。
我在周末终于完成了全部的小说初稿,修改的事情我想再等一段时间,不管是严格意义上的自我欣赏和自我剖析,我想应该是需要一个过程,并且这都完全必要。李小京下午打电话过来,获得这个信息后大为高兴,在电话里又喊又叫:“得了,这次你再也找不着任何理由让我回家了吧?!等着我每天泡着你吧,我可告诉你,这下姥姥也回去了,家里也呆够了,我这长期驻扎这就马上要开始了,我警告你啊,不许烦我,不许骂我,不许表现出讨厌我,要不然就……”
“要不然就怎么?”
“我还没想起来呢,反正你不能欺负我!”
“你不欺负我就行了,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六点半,来医院接我,哎还有,出门前记得拾掇拾掇,打扮得好看点,别让我们同事以为我找了个小土鳖!”
到了医院门口,我叫出租车停早路边,下车,然后走进大厅,坐电梯上到楼,出了电梯往左拐,走了十几米后来到她们值班室门前,还没敲门儿就听见李小京和一帮女孩儿的声音,不知道正说着一个什么笑话,忽而寂静无声忽而一阵大笑,我走到门前使劲敲门,听见李小京问:“请进!”接着便是她急速的小跑声,门开了,李小京豁然一亮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十几天没见,李小京显得更加清瘦,不过精神状态见长,一见了我就满脸灿烂,接着就是一个熊抱,嘴里直喊:“亲爱的!你想死我了!”里面一帮姑娘都笑,还有几个打趣起哄,我也配合地使劲捏了她一把,脸上带着笑揽着她走进里面。
“作家,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我一往里走,就听见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小护士问我。
“带了,哪儿能忘了你们这帮小妖精啊?”我把包从肩膀上拿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些金帝巧克力和薯片之类的东西,四五个姑娘顿时“哇”地一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急得李小京在一边直喊:“别着急别着急,看把我们家韩东给挤瘪了!”
一阵混乱过后,小姑娘们又重新回到原位,往各自的嘴里塞东西,一边吃一边和我开玩笑,靠门口的一个小护士说:“别干坐着,想抽烟就抽,我今天给你放风儿,”然后飞快地出门看了一下,回来跟我说:“主任和护士长都回去了。”
我坐在沙发的一角,抽出烟来点着,等着李小京去换衣服,一边和她们瞎聊,一个姑娘问我:“哎作家,新书什么时候出啊?”
“今天刚写完。”
“出了记得给我们留几本儿啊。”
“没问题,哪回不是头一批书就往你们这儿搬啊,”我想起李小京刚和我处了没多久,就把我的书一捆一捆的往她们医院搬,不但人手一本,还必须得我在扉页上写上“某某某姐姐、某某某妹妹雅正惠存”,并且如有需要,再另行通知,我大概算了一下,几年来我自己留着的那些书都在那个时候被一扫而光了。
“行,这还差不多,”一个长得特别像江珊的姑娘答茬说:“我们可都记着你的好呢,决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你要是得了需要打针输液什么的小灾小病,尽管随时开口,根本用不着李小京亲自动手,我们几个就立马给你就地解决了。”
“得了,这事儿还是不麻烦你们的好,你们也别咒我,不然都把你们写进小说里去,让你们……”几个姑娘都追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让你们都当我小情人!”
一帮姑娘顿时沸腾起来,拥上来假装打我,我也配合地假装害怕,屋子里顿时热闹非凡,正和她们调笑间,门被推开,一个声音笑着问:“干吗呢你们,这么热闹?”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刘婷。
我一见她进来,冲她招招手,说:“美女,上班儿啊?”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冲我走过来,问:“怎么,又来找我们李小京了?”
“是啊,顺便也找找你们,这么多的美女,我恨不得天天都来呢。”
“就你长着色眼啊!小心李小京一会儿过来把你嘴缝上吧。”她一边说,一边和几个姑娘得意地笑。
“我们家李小京才不在乎这个呢,我跟你们说吧,她还就喜欢我这样儿,我要换了跟一木头桩子似的,见了谁都不敢开口说话,见天儿地就知道在家洗衣服做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人家就早甩了我好几回了。”
“别臭美了,给我带的好吃的呢?”刘婷看着左右满地满沙发的小零碎食品袋儿,故作严肃地问我。
“被她们吃了,”我一指大家,又用手勾了勾她,示意她过来说句悄悄话:“不过我给你留着呢,你自己去拿吧。”
刘婷好奇地问:“在哪儿?”
我一指自己的裤兜,说:“就在里头,自己找。”
第二部分第13节 别让我离开你
刘婷的脸马上一红,低声地骂:“流氓!”
我哈哈大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说:“看,没骗你吧?是你这思想成问题,想哪儿去了!”
刘婷一把将巧克力抢过,半嗔半怒地冲我一瞪眼,说:“这还差不多!”
“那你怎么谢谢我啊?”
“行,我回头给你宣传一下你的优良品德,凡是我认识的姑娘都传达到,让她们都找你买好吃的。”
“你可真是个好人,我夸你今天好看你不嫌烦吧?”
刘婷乐了,马上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烦,我烦着呢!”
我笑了起来。
我和一帮女孩们胡乱说笑了半天,李小京出现在门口,冲我喊:“得了!调戏够我们的天使们没有啊?”
天使们立刻都笑,有人说:“吃醋啦李小京?你可真小气,多说句话都不行啊?”李小京马上笑着冲过去,嘴里喊着:“那哪天你把你那位也找来,让我们好好调戏调戏!”对方顿时笑成一片:“真吃醋了呀!”
晚上李小京睡在我身边,跟我又说起这事的时候,拿指头一下一下地抠着我的指甲,说:“我就是不让他们跟你太近!”
我看看她,疑惑地问:“不会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李小京一跃而起,双手把我的脖子紧紧搂住,恶声恶气地说:“我就知道,你早想跟她们混在一块儿去了,别说她们,你多想把所有的女孩儿都骗了才算!”
“呦,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在乎我呀?”
“滚!谁在乎你,我就是这一段儿空虚了,找你来陪陪,别拿自己当葱使了!”
“真的?那我明天就找百八十个姑娘玩玩儿。”
“什么?!百八十个?就你这样子还敢找那么多?别说笑话逗我乐了!哎你个流氓,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早就试验过了?过来,脱衣服,让我检查检查!”
我们用了近四十分钟做爱完毕,她像是一下子就获得了一种安全感,精神头儿猛然见长,缠着我干这干那,一会儿要我下地给她放DVD电影,一会儿又让我取绿茶喝:“赶紧给我喂着点儿!不把本小姐伺候好了,以后谁来爱你呀!你还别不乐意,我可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长期保姆了,除了在生活上保证我丰衣足食,而且精神上也不能拉套,我只要有一分钟不开心,就是你气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就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呀?”
“废话!别光愣着,还不赶紧地放洗澡水去,记着,要不冷不热地!”
我们分别洗澡,然后一起听音乐,听莫扎特,听肖邦,还听巴赫,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没有任何一天都比那晚上要漫长,我们终晚不睡觉,躺在床上说话,喝雪碧可乐,吃鬼脸嘟嘟饼干,相互抚摸对方,对视深情的眼神,说不着边际的情话。
那天似乎是李小京最温柔的一个晚上,我发誓,从来没有人对我会像她那样温柔,她在挨着我时,往往能出其不意地说出些一批又一批的令我深受感动的话语,在我早已经对所谓男女间的情话产生厌倦和麻木的感觉时,那些情话却至爱之极,她的表情真挚迷人,她的神色羞涩扭捏,总之,那天晚上的李小京和平时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到了后半夜我几乎要产生一种严重的误感,觉得身边睡得不是李小京,而是另外一个完全陌生、感觉从不一样的姑娘。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爱情之路上点点滴滴的回忆,都来自于零星的细节,是那些平时感觉不到的细节,才是组成所有回忆的片段和点滴,不过唯一让我不安的话是,她的惯用语:“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如果你不爱我,如果你背叛我的话。”
她可以用至少多种语气来讲这句话,而且每每在我们一大段的聊天和说话之后,她往往喜欢用这句话用来结尾。
说完这句话,她会偷偷地盯着我看,注意观察我的反应。
第二天她不上班,我们从凌晨累极后开始拥抱在一起睡觉,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先是压在枕头底下的李小京的手机嗡嗡作响,她接起来,是她妈打来的,说是有一个从北京来的特快专递,问她着不着急,急得话就回家取一趟,或者让她妈替她拆开看看是什么东西,总之害怕耽误事儿,李小京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着,一个劲儿的冲电话里发脾气,最后半撒娇半嗔怒地说了她妈几句就挂了电话,左右一看睡不着了,就转头来欺负我,先是揪我的耳朵,继而捏我的胸部,后来看我懒得理她,干脆就把手伸到被子里鼓捣,我慢慢把眼睛睁开,问她:“你怎么这么流氓啊?”
李小京示威似地冲我撅了一下嘴唇,说:“就是这么流氓,怎么着?!”
“什么意思?又想检查我的体质?”
“说对了,还不赶紧地兴奋起来?嘿嘿嘿、瞧你那一嘴的烟味儿,先刷了牙再来,快点儿啊,说你哪!”
“我们能不能说归说,不拍对方的脸蛋儿?我就说我最近怎么老写不出东西来,原来我的灵感全被你拍没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的脸蛋早就被你拍成烧饼了!你怎么不说这个?”
“谁叫你先拍我的,再说,你又不写东西,怕什么怕?”
“拍一下脸蛋儿就能把灵感拍没了?酸不酸哪你,照这么说,敢情这小说都是从脸蛋里想出来的?”
“你别闹了,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半小会儿也不行!”
“行,不睡就不睡,只要你别再吵吵了,你知道吗,你一吵吵我就脑袋疼,噪音,噪音,懂吗?”
李小京见我把头蒙进被子里,马上来了劲儿,把自己的脑袋也硬往里挤:“好了好了,我发誓,我就说一句,你让我说一句我就不说了,就一句,你听着,就一句啊——”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但仍能听到她从我的手指缝里叫道:“这一句就是:我跟你没完——”
我松开手,停了停,问她:“你是不是特喜欢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谁欺负你了,”她嘴里叫着,脸上却洋溢着得意的胜利者的笑容,忽而又坐起来,一把将我的头发轻轻揪住,故作关心状地说:“我哪儿舍得欺负你呀,来,亲亲我,亲哪儿都行。”
我问:“不嫌我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