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3·19″枪击现场





    先看子弹。一颗是8厘米的铅弹头,另一颗是8厘米的铜弹头。从表一及底部的工具剪痕,可以看出这两个子弹的形状、大小和设计都相近,可能是由同一人所制造的,也可能是从同一批的改造式玩具手枪所射出的。虽然弹道比对在刑事鉴识上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弹头的受损及弹头上的微物迹证也相当重要,因为我们可以从这些微物迹证上,找到一颗子弹的历史、跳弹经过及接触物体的表面。    
    单靠一颗弹头破案的案例,在美国屡见不鲜。尤其从2003年我们康州鉴识科学中心新安装了“全国枪弹数据网络整合系统”(NIBINSystem;NationalIntegratedBallisticsInformationNetwork)之后,将弹头比对与计算机人工智能联机后,我的实验室在1年内,就已经侦破了400宗枪击案件。所以我对这两颗弹头抱着极大的希望。我们希望在这两颗弹头上,能够找到下面几个问题的答案:    
    一、弹头是如何设计的?    
    二、弹头是由什么样的枪支射出的?    
    三、弹头上有没有工具痕迹及来复线(膛线)?    
    四、弹头是由怎样的工具制造而成的?    
    五、弹头的微物成分及主要成分是什么?    
    六、弹头上有没有血迹、皮肤或毛发等物证?    
    七、弹头上有没有制式火药的残迹(GSR)、玻璃、油漆    
    或纤维等物证?    
    八、弹头本身有没有受损?    
    九、弹头上有无跳弹痕迹?    
    十、弹头是谁制造的?    
    以上10个问题,前9个都找到答案了。只有第10个问题,我建议侯友宜及程晓桂将过去几年来涉案的所有改造玩具手枪,重新调卷,一件一件比对。同时我也建议侯友宜成立专案小组,找寻私枪和子弹,一件一件比对。我的建议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执行时相当艰巨,等于是大海捞针,必须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及人力资源。    
    在铅弹头上,我们找到了不少的微物纤维,有些是白色的人造纤维,也有蓝色、白色的棉质纤维。白色的人造纤维与陈水扁当时所穿的内衣质料相同,而蓝色及白色的棉质纤维则与他的衬衫相同。但是我却没找到浅棕色的夹克纤维,所以后来有人质疑:为什么没有找到夹克纤维?我的答案是不知道!鉴识人员只能依据实验事实,报告真相结果,“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另外,我在弹头上面,也找到些许皮肤及血迹,这些检体的DNA分析结果都证明是陈水扁的。这些结果都一再显示这颗弹头确实曾接触过陈水扁的衣服及皮肤,而且这些微物迹证是埋在铅弹头底部的一边,而非在弹头的鼻尖部位找到的。此一现象又说明了,这颗子弹并不是从制式枪支所射出的,应该是从改造玩具手枪所射击的。因为这种改造枪支的枪管并没有标准的来复线,所以子弹一出了枪口,便会开始翻转,结果弹头的底部先接触到他的衣服及皮肤,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至于有没有可能找不到夹克纤维,我要说的是“凡事都有可能”。经检验,铅弹头上蓝色及白色的棉质纤维、皮肤及血液(验了DNA)全都是陈水扁的。这告诉我们,弹头确实打穿了衣服,打伤了皮肤,但是为什么没有夹克的纤维?我也没有答案,只能说没找到夹克的纤维,不能谎称说找到了。科学鉴识只能据实报告。    
    有人说,弹头打穿玻璃总要有受损,岂能像“3·19”枪击案的两颗弹头,完整无缺。事实上,铜弹底部严重毁损,有31%的底部没有了,所以打穿玻璃的那个弹头确实是有毁损的,不是如外传那样没有损伤。弹头底部上沾有白色粉状的东西,经显微镜检视的结果,发现这是碎玻璃。这也告诉我们,弹头是底部先撞击进入玻璃的。有没有这个可能?有可能!我们可以推论该枪支可能是没有标准来复线的改造枪管,弹头打出来会在空中翻转,从弹头底部先撞击到玻璃,才造成底部损伤。    
    另外,这两个弹壳也都是土制的(参表二),是民众捡到交给警方的。在哪里捡到的?民众说的地点是不是真的?这些都还有待查证。从弹壳上的工具痕迹,看出是同一个工具所产生的,至于是什么工具,那就是破案的关键之一。紧接着,我们开始检验弹壳,然后马上与程晓桂、李经纬、黄国政等其他鉴识科的专案人员,召开了简要的紧急会议,我们的复验结果与他们原来的鉴定结果大致相符。鉴识科学之所以称为科学,就是“不管任何人只要依据标准实验程序,便可重现相同的结论”。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得出一个结论:凶枪是用玩具手枪改造,加装土制枪管制成。从弹头的工具痕上看出枪管的设计,这就是侦查破案的关键!我当时看到两颗弹头的情形,就认为铜弹头留下的纹路是制造过程中,使用工具车出来的,而且铅弹头还用砂纸磨过;而铜弹头底部的剪痕最特殊,是铁剪裁剪的痕迹。依照这些发现,我判断很可能是从一个柱状体剪下来的,事后也证实确是如此。另一方面,弹头上并没有一般制式子弹常用的火药成分,反而像制造鞭炮用的火药。    
    接着,我们开始检验陈水扁和吕秀莲的衣物(参表三)。当时有一种说法,指称夹克上面的血迹很多,但我检查,没有很多血,大部分是小护士油膏,小部分才是血。血迹和油渍不同,用多波域光源可以看得出来。衬衫是白色蓝线条,腹部有很多油渍,也有大块的血迹。衬衫总共有6个洞。为什么有6个洞?有待查证,我们只能报告有6个洞。同时,有些孔洞非常小,绝对不是典型的弹孔形状。什么原因造成这些孔洞?同样有待查证。其中1个是枪弹打进的孔,该孔洞证明弹孔是由右侧面穿入衬衫。左侧有1个孔洞呈L型撕裂状,方向是由右向左,可能是弹头行进,要穿出衬衫,但能量不足而仅造成撕裂口。至于别的小孔是不是剪刀口?是不是医疗人员在急救时剪破的?这些问题只能交给刑事局继续调查,询问当初的医护人员即可得知。使用油膏(就是台湾俗称的“小护士”),到底是否符合医疗处理的需要?这我也没有解释,只能说明衬衫上是有很多油膏。至于这些洞是不是造假?我不会为他辩解,但我们可以想到:如果要造假,要这么费力气搞6个洞吗?1个洞不是更像真的吗?


重返“3·19”枪击现场不眠不休,紧急动员(4)

    做鉴识工作的另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不多作没有根据的解释,或为当事人找理由去解释”。很多东西本来就是解释不了的,如果鉴识人员一天到晚找解释,那就不客观了,而且容易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而看不到真实的面貌。所以,不必多管现象的成因是什么,也不需问动机。鉴识工作是不管动机,只查证据。动机是外勤侦查人员的任务。    
    因为衬衫的射入口是直的,有人问,那为什么陈水扁腹部上的伤口是横的?这也是有可能的,衣服高低不平,或者是布的织法的原因,也许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从衣服上黑色污渍的外观近照,可以看出其形态有可能是铅弹头摩擦所致。同时,铅弹头直接接触内衣部位还有翻滚的现象。最后,弹头动能等于零时,就会停在衣服中了。    
    有人怀疑,为什么裤子上竟然没血?至于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在自己的肚皮上打一枪来检验。以我的经验,我们看过很多同样的伤口,但是看过不表示可能或不可能。没血,是个事实。至于原因、假设可能有很多,有可能没打到肌肉及血管,或许他的血液凝结速度比较快,或者脂肪层较厚,这本来是因人而异的,这是医学上的原因,但表现在事实上,就是没血。这是否可疑呢?也许可疑,但也可能就是事实。还有人质疑说,陈水扁肚皮上的伤口是由美工刀或激光刀划的。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枪伤就是枪伤。


重返“3·19”枪击现场从两个弹壳重建弹道(1)

    至于吉普车挡风玻璃上的“弹孔”到底是真是假,传闻也很多。有人说是贴上去的,有人说用洋钉打的,还有人说事后补加的。刑事鉴定是要依据科学的,吉普车挡风玻璃上的这种“弹孔”痕迹只有子弹才打得出来,用槌子、尖锐物都打不出来这样的痕迹。    
    吉普车内有碎玻璃粉,这表示子弹是从外面打进,种种迹象均显示吉普车上的弹孔毫无疑问,就是子弹打出来的。    
    至于我在台南,做的是重建现场。严格来说,是做不到绝对的原始现场重建的,因为吉普车上的人及旁观的民众,都不可能再全部找回去,路边也不可能放同样的鞭炮,但是单纯的弹道路径则是可以重建的。我们只有两个线索,一是吉普车上的弹孔,二是吕秀莲膝上的伤口。我们就只能从这两个线索反推回去,判断约是54度角射击。以这个角度分析,枪手可能在这角度范围内射击,我们可以肯定枪手绝不可能从二楼或正前方等别的方向射击。    
    我总是会利用坐飞机的时候来思考问题。在从台北到台南的飞机上,我闭着双眼,有人以为我太累了,在睡觉,其实身体是很累,但我的脑袋正像计算机一样,不停地运转,每分钟都有几十个疑问及推理出现。我在不断反复问自己,下飞机后要做什么?先去看吉普车,确认吉普车挡风玻璃的洞是不是弹孔?还是先到现场去了解情况?或者先到奇美医院调阅医疗记录?最后,我还是决定先去奇美医院,然后再检视玻璃窗弹孔,最后再进行弹道重建;我们将吉普车开到现场,以仿真出最逼近真实的情况,以便决定弹道方向及射击者位置。    
    当飞机抵达台南时,已经是傍晚了,乘专车直奔警察局后,工作人员为我们一行人作了演示文稿,并准备了便当。我们中国人吃卤蛋、炸鱼及小菜配白饭,而外国人则吃牛排。后来回美国后,那几位老美都表示他们很羡慕我们吃中式便当,而不是牛排,尤其用筷子吃全熟的牛排,对他们更是一种考验。    
    任务分配后,我们决定再兵分三路:    
    一部分人员先将现场重建所需的激光装备、仪器、造烟机等器材装置好,且需先经过安全检查,以防意外发生。因为我们所用的激光的能量很强,一不小心可能会伤到眼睛。另一部分人员先去初步检视吉普车,并照相、测量、详细记录,这可以节省一些时间。我与陆受安医师、石台平法医及柯约瑟则先去奇美医院,访谈医院的医护人员,并检视医疗记录及X光片。    
    我们到达奇美医院时,只见人山人海,连警车都开不进去,幸好台南市警察局警备队的警员与柯约瑟等人筑成一道人墙,连推带挤,才把我们送进医院,与院长詹启贤及其他医护人员见面。陆受安及石台平仔细分析每张X光片及相关的医疗记录,他们也都认为陈水扁的腹部伤口确实是枪伤。这与魏契法医所鉴定的结果相同。我也仔细研读每一张医疗照片、X光片及其余医疗记录等资料,我与他们的见解相同。    
    然后,我们这三路人马,再一起到金华路的枪击现场地点会合,检查并讨论现场重建的任务。    
    我们检视红色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右上角部位,发现有一个破洞。此一破洞距离地面高约147厘米,呈现椭圆锥体状。其中面向乘客那面挡风玻璃像圆锥形的顶部,开口较大,从它的同心圆及辐射状的裂痕,可判断该破洞为一斜射的弹孔。另一个重要的发现是在仪表板右侧上方与右前座椅上,都有粉状的玻璃碎屑,这类粉状的碎屑通常是由弹头高速贯穿玻璃时所形成的,该碎屑的形态与分布的情形正好说明“弹道的行进方向是由外往内射击的”。    
    接着,大家立即分配各项任务:包括摄影照相、架设激光光源、弹道重建及现场安全维护等。在刑事警察局及台南县市警察局刑警队鉴识组成员的协助下,我们开始进行枪击现场重建的工作,当时金华路的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了,中外电视媒体均争相报道,也都做现场直播的节目,有人说当晚的人潮甚至是3月19日当天扫街拜票的群众的几十倍。    
    我们从晚上9点钟开始,一直工作到第二天凌晨2点多。在此,我也要特别感谢台南县、市警察局的警员及鉴识组的所有成员。台南县、市消防局及调查站等单位的值勤同仁,谢谢他们的辛劳与协助,没有他们,现场重建是不可能如此圆满成功的。更要感谢台南地区的乡亲朋友的热情与鼓励,还有些热心民众送来茶水慰劳并问候我们的辛劳。更值得一提的是侯友宜、程晓桂及多位鉴识人员特别从台北陪同到台南,彻夜未眠,都在现场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