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5-解读苏东坡





!   ?br />     后来谪居黄州,闰之的“牛衣老妻”风姿,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闰之篇黄州团聚 只愿人生无别离

    元丰二年(1079)十二月二十八日,苏轼在太皇太后等人的多般解救下,终于获释出狱,被编管在黄州,名义上团练副使,实际为流放罪人。苏轼得到自由后,马上依照原韵,自和前诗二首寄给弟弟,其中仍在关联着寄居南都的老妻: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    
    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之二    
    “彭泽”即是陶渊明,“维摩”指高僧维摩诘。陶渊明弃官归隐,用头巾自己酿酒,维摩诘是和尚,当然没有妻室,他便把诵经说法而得到的喜悦当成妻子所给的安慰。苏轼用这两个典故,表面上在说丢官投荒并不可怕,即便病了,便以诵经说法来补偿老妻不在身边的落魄,此中恰恰透露出,失去了老妻闰之的料理,他的生活将变得一塌糊涂。    
    元丰三年(1080)二月一日,苏轼到达黄州,与儿子苏迈一道寄居于定惠寺。闰之带着全家,在苏辙的护送下,取道汴水东下,经淮河、运河再入长江,以期与丈夫在黄州相聚。此时苏辙自请以其官职,为兄贷罪,被贬到筠州(今江西高安)监管酒税。    
    苏轼寓居于黄州定惠寺的一段日子,是其一生最为百无聊赖的时期。生性好动、喜欢友朋宴集的他,对消息十分闭塞的黄州生活极不习惯,他在给闰之弟弟王箴的信中慨叹道:    
    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消息!    
    ——《与王元直》    
    抛妻别子、远离乡国的苏轼,为了排遣孤独和郁闷,做出了许多看似荒唐,实则在发泄郁闷情绪之举。请看宋代笔记的记载:    
    子瞻在黄州……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有不能谈者则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后去。设一日无客则歉然若有疾。    
    ——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上    
    苏子瞻初谪黄州,布衣芒蹻,出入阡陌,多挟弹击江水,与客为乐。每数日必一泛舟江上,听其所往,乘兴或入旁郡界,经宿不返,为守者极病之。    
    ——吕祖谦《卧游录》,见《说郛》卷七十四    
    寂寞难耐之时,缠着路人说鬼,人家的鬼故事讲尽了,还让他“姑妄言之”,自小爱听遗闻趣事的苏轼,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后来,他将这些故事编成《志林》和《艾子杂说》,在《世说新语》和《聊斋志异》之间搭起一道桥梁。六百年后的蒲松龄,摆茶于路途之上请人说鬼谈狐,就是沿袭苏轼的路数。    
    当然,并非所有的过路人都愿为他说鬼,有的村夫莽汉,就对这位看上去不太正常的罪人推来搡去,苏轼自己说: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    
    ——《答李端叔书》    
    宋代对被编管之人的行动范围,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未经批准,决不允许擅自出境,吕祖谦说他“乘兴或入旁郡界,经宿不返,为守者极病之”,完全是事实。苏轼到黄州不到一个月,就曾跟随友人私自到大江南岸的武昌(今湖北鄂州)游玩,自己还不无炫耀地说:    
    数日前,率然与(杜)道源过江,游寒溪西山,奇胜殆过所闻!    
    ——《与陈季常》    
    元丰三年四五月间,终于传来佳音:弟弟子由船至九江,他将自己妻儿老小放在江船里候着,奉送嫂嫂来黄州与哥哥团聚。苏轼接到消息,便在好友帮助下,把江边水驿站临皋亭边上的回车院(就是后来官家招待所外边的停车场管理用房)重新整修,作为全家栖身之所。得知妻子和儿孙即将到来的消息,他的心态马上换了个样子。范镇的侄子范百嘉(也是苏过的未来岳父),此时来信劝子瞻设法返回蜀川,隐归乡里,还说他本人已在家乡置办了新的宅第,望他能照此办理。子瞻在回信中说: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闻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者,上无两税及助役钱尔!    
    ——《临皋闲题寄范百禄》    
    此时司马光已回到洛阳,集中精力编写《资治通鉴》,他也来信劝道:子瞻你看惯了苏、杭山水,密、徐楼台,黄州乃僻壤穷乡,没有多大意思,你就别再写什么东西了,言多必失。子瞻在回函里,又是毫无穷困偃蹇之态,反而充满诗意:    
    寓居去江干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之上,此幸未始有也!    
    ——《与司马温公》    
    远在家乡的叔丈王庆源,对子瞻境遇十分关怀,他想请子瞻回到青神,与他在瑞草桥边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谈诗。子瞻却说自己不想回去:    
    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客至,多辞以“不在”,往来书疏如山,不复答也——此味甚佳,生来无此适(意)!    
    ——《与王庆源》    
    夫人和家小到来的消息,让苏轼的生活再度充满阳光,处处彰显诗意。五月底,子由的船只到了磁湖的巴河口(今黄石境内),距黄州尚有四十三里。苏轼再也按耐不住了,为了迎接自己的亲人,他带着苏迈再次违规出境,一家人见面后,悲喜交集。他这时写诗说: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    
    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    
    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    
    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    
    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    
    ——《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    
    子由复到齐安(黄州一带)以诗迎之》    
    痛定思痛,方知家人团聚,来之不易,天伦之乐,弥足珍贵。    
    闰之到后不久,便是七夕,苏轼写下两首《菩萨蛮》词。其一是:    
    画檐初挂弯弯月,    
    孤光未满先忧缺。    
    还认玉帘钩,    
    天孙梳冼楼。    
    佳人言语好,    
    不愿求新巧。    
    此恨固应知,    
    愿人无别离。    
    七夕本是“乞巧”之日,苏轼不再仰慕天上的鹊桥之会,却更珍爱人间的永无别离之聚。从此他便与闰之厮守在一起,直到老妻病逝,再无睽违。夫妻之情,岂是“平平淡淡”四字就能道得?另一首是: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    
    枕上梦魂惊,晓檐疏雨零。    
    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    
    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在第二首词中,苏轼不仅流露了黄州生涯的艰辛,词中也充满对闰之的歉疚之意。由于贬谪开始,低微的薪俸也没有着落,他只好过着“度日如年”的贫困生活。幸亏闰之非常节俭,善于理财,她手里还有一些往日积蓄,能让家人免受饥饿。在她的安排之下,苏轼如此分配他们仅有的钱财:    
    东坡谪齐安(黄州),日用不过百五十。每月朔,取钱四千五百,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叉挑取一块,即藏去。又以竹筒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云:“此贾耘老法也。”又与李公择书云:“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五    
    贾耘老名叫贾收,是湖州的一名秀才,苏轼在杭州时,就通过老词人张先与他认识,后来苏轼做了湖州太守,还经常对他予以接济。将贾收过穷日子的方法借以度日,恐怕出自闰之的建议,依照苏轼那种有多少花多少的习性,用不了几天就难以为继了。


闰之篇牛衣老妻 躬耕东坡医病牛(一)

    节俭只能省钱,不能生财,长此以往,坐山吃空,仅有的积蓄也会用光。苏轼到黄州的第二年,过去一直随他做“书记”官(秘书)的马梦得,从杞县赶到黄州,通过各种关系,把城东一块闲置的训练军队的营地要了过来,作为苏轼的躬耕之资。苏轼从此像陶渊明一样,过起自耕自种、自食其力的生涯,并想把自己的名号,定为“鏖糟陂里陶靖节”(陶渊明)。他在给好友王巩的信中说:    
    近于侧左得荒地数十亩,买牛一具,躬耕其中。今岁旱,米贵甚。近日方得雨,日夜垦辟,欲种麦,虽劳苦却亦有味。邻曲相逢欣欣,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如何?    
    ——《与王定国书》    
    “鏖糟”是湖州人的口语,意思是日子糟透了、过得窝心;“陂里”则是乡巴老的意思,苏轼后来曾用这四个字,笑骂在朝廷处处死守陈规、不知变通的程颐,说他是“鏖糟陂里叔孙通”,结果弄得对方极为恼火。其实这个名号并没多少恶意,苏轼给自己取“鏖糟陂里陶靖节”这个长长的名号时,就充满自嘲之意。无奈程颐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和弟子们只以为“鏖糟陂里”是骂人的话,再加上为刘邦制定礼仪的叔孙通名声不太好,从此二人结下深深的梁子。以苏轼为首的“蜀学”和以程颐为首的“洛学”之争,自此开始,以后演变成“蜀党”与“洛党”,可见玩笑不能随便开,更不能不看对象,这些将在《交游篇》里专论。    
    “鏖糟陂里陶靖节”之号太长、太拗口,又不合黄州语境,苏轼的这个名号没有叫开。由于他所耕种的那块地在城东,又是山地,俗称东坡,于是苏轼便以“东坡”为号,从此人称“东坡居士”。    
    然而有关“东坡”两个字的文化内涵,在此需要稍费笔墨。    
    苏轼率领全家开始躬耕后,曾写下著名的组诗《东坡八首》,一如陶渊明弃官躬耕之后写下的《归园田居》。南宋宰相兼诗人周必大,曾在所著《杂志》中这样解道:    
    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苏文忠公不轻许可,独敬白乐天,屡形诗篇。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原盖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    
    ——《苏文忠公诗合注》载宋人施元之注引    
    “文忠”是南宋的孝宗皇帝对苏轼追封的谥号,这个封号既有文采过人之誉,又彰显其“挺挺大节”,只有苏轼的恩师欧阳修等少数人才能荣膺。周必大的话不无道理,苏轼确实对白居易赞赏有加,而白居易在忠州时写的那两首诗,也与此时的苏轼情境类似。周必大所说的《东坡》,实为《步东坡》,白居易在诗中说:    
    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    
    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需要说明的是,白居易在忠州东坡,所种的是树,所爱的也是树。而苏轼在黄州东坡,以种大麦、小麦、水稻等粮食为主,只是偶尔夹杂一点果树、茶树。    
    《种花》全称为《东坡种花》,白居易写道:    
    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    
    白居易身为太守,追求的是观赏价值,这与苏轼在东坡上大种农作物以养家活口,大不相同。后世喜欢苏轼、研读东坡的人大都延用周氏之说,却没深入考证另一个事实,那就是白居易的东坡仅为地名,而苏轼决意要做“东坡人”、“东坡叟”,他的《东坡》绝句说: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显而易见,白居易在东坡种树种花,展现的是“市人”情趣,苏轼除了籍东坡以生存外,着意追求“野人”的乐趣。在诗歌上,苏轼于前代贤人推崇颇多,对陶渊明、李白、杜甫的赞誉都远过白居易,而在文章上,他更将庄子、司马迁和唐代的陆贽奉作楷模,可谓转益多师,方成大家,并非惟白是尊。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苏氏前缘:唐代的苏极有文名,做过中书舍人、礼部尚书,被封许国公。他在当益州刺史时,曾发现李白“天才英特,少益以学,可比(司马)相如”,唐玄宗称他为苏味道(苏轼先人)的继承者,并与宰相、燕国公张说共称“燕许大手笔①”。苏在一首题为《新昌小园》的诗里,早就这样写道:    
    闲花傍户落,喧鸟逼檐驯。    
    寂寞东坡叟,传呼北里人。    
    在山琴易调,开瓮酒归醇。    
    这里的“东坡叟”就是指人,表达的也正是东坡所追求的“野人”之趣。而比苏晚生百年的白居易,只是将“东坡”作为地名,引入诗中而已。仔细品味便可得知,苏轼以“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