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恍然





男生中盛传不衰的话题。这是三年前的爽然想都不曾想过的。她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可以处在和夏一婷同样的高度,接受同样的赞美。还有那么多的男孩子,他们会对自己好,无微不至地好。    
    颐和跟时箫就是其中的两个。    
    颐和,时箫……让爽然怎么评价这样的两个男生呢?同班同学,两个人,加上爽然,是班里的前三名,排座位的时候老师也许是用了心的,颐和,时箫,两个人一个在爽然左边,一个在爽然右边,于是上课的时候是三个人高谈阔论,下课的时候是三个人插科打诨,三个人是年级里面的传奇。可是两个人性格真的有太大差别,颐和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温和宽厚,从来不见有太大的感情起伏;时箫是聪明绝顶的孩子,能轻易地看穿人的心事,他的跳脱和机变是爽然从未见过的。    
    11月22日的夜晚在爽然记忆里是前所未有的寒冷,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上初二,每个晚上要上自习。11月末的北方城市有着刺入骨髓的寒冷,爽然总是害怕这样的天气,她一向是出奇地怕冷的孩子,单薄一点的女孩大抵如此,没有足够的脂肪储备自然缺乏抵御寒冷的资本。最要命的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她还会生冻疮。爽然最讨厌那些紫红色的冻疮,那些狰狞的口子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过来啃啮爽然的双手,让原本纤细的手指肿得粗大,难看地在她的指间张牙舞爪。    
    晚上的时候他们坐在教室里做数学题,是非常难的全国联考题目,老师发给尖子生的特别作业。爽然有时候会皱一皱眉头,间或转一下手中的钢笔,想到答案时就啪地把笔一拍,然后开始奋笔疾书。但是有的时候会感觉到手指的疼痛,那些裂开来的口子像是难以甩掉的魔鬼,得意地折磨着爽然。爽然终于支持不住,发出轻声的哎哟声。    
    最先注意到的是颐和,他很快地转过脸来:“你怎么了爽然?”    
    爽然无所谓地一笑:“手冻裂了个口子,有点疼。不过也还好,没什么大关系的。”    
    颐和像是发现什么惊人的东西似的马上凑过来捧起爽然的手检查。爽然本能地把手一缩,你知道在那个年代的孩子们还是非常拘谨的,对男女生之间的交往始终保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但是颐和似乎根本没有顾及到这样一个细节,他只是认真地攥着爽然的手仔细地审视,神情里面没有搀杂一丝的邪念。末了他表情严肃地问:“应该会很痛吧?你的手一直这样吗?”    
    爽然淡淡一笑:“一直这样,好多年了。疼是疼,好在都习惯了。”    
    “怎会经常冻手?”颐和问。    
    “大约指尖常年冰冷的缘故吧。医生说我末梢循环很差,所以一双手四季没有热过。”爽然回答。


第二部分七 夕(3)

    这时候颐和做了一个令爽然多少年来都念念不忘的动作——他一把抓过爽然的手,把他那双大大的手覆盖在上面。“你的手这么凉,应该有人给你捂捂手。你太瘦了,很容易冷的,难怪会长冻疮。”颐和的双手是滚烫的,它们的温度一丝一缕地传递过来,很快让爽然冰凉的双手变得温暖。可是那个时候爽然还不知道颐和的手何以那样温热,她只是天真地以为男生的手都是常年滚烫的。还有,那个时候爽然忽略了很快跟着投来的时箫注视的目光,那目光很快便缩回了。    
    那一瞬间窗外有呼啸而过的北风,凌厉迅疾的样子,挟带来刺骨的寒冷。但是林爽然周身是暖的,不只是指尖,不只是双手。皮肤有一点轻微的震颤,心房亦然。    
    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一个男生把双手这样自然地覆盖在爽然的手上,肌肤相触的瞬间是那种别样的感觉。时隔多年林爽然回忆那一幕旧事,耳边似乎还有那夜的风声,指尖似乎还有那夜的温暖。    
    2000年5月31日         
    星光灿烂的晚上,时箫签的同学录是星空下更灿烂的钻石。    
    2000年的夏天来到的时候林爽然即将初中毕业,中考安排在那年的6月,于是5月成了对爽然而言分外繁忙的一个月份——忙着告别许多人,因为这场考试后许多原本熟悉的人都将不得见——成绩优异如林爽然、颐和跟时箫将毫无疑问地升入全市最好的高中,但是很多人,他们也许会进入一所普通的高中,或是职业学校,甚至不再继续念下去。爽然想及此,会有一些伤感,但也能安然地接受——每个人有他自己的命运,有他要走的路,这命运和道路都是不尽相同的。但是,谁又能说清楚哪一种更好呢?那些最终进不了重点中学的孩子们,他们也许现在看来是失败的,但是真正的幸福,谁又能说只是单单决定于这一点呢?他们也许会很早就为人夫,为人妻,为人父,为人母,有他们平淡而温馨的小幸福,有他们安静而甜蜜的家庭。    
    这个时候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大家忙着交换彼此的同学录,一本一本的,厚的薄的木制封面的古典风格的卡通图案的统统交到别人手上。爽然手头已经积压了一大摞——她是人缘超好的女孩,许是因为她的美丽,许是因为她的出众,那么多人希望不要与她就那样单纯地擦肩而过,希望她能在他们生命里留下更多的印记。而爽然因为对待同学录的态度格外认真,每签一本总要斟酌思量许久,所以进度一直不快。    
    最难的是签颐和还有时箫的。这两个朋友现在已经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想到几个月后大家也许不会再同班,爽然会觉得格外地难过。于是对待他们二人的同学录分外地用心,字斟句酌地,小心翼翼地,忖度良久地,不能有一字的偏差,不能有一字的平凡——这二人又怎能等闲对待?终于签好两份同学录一一交到颐和和时箫手上时,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5月31号晚上是上课的最后一天,此后他们要进入为期一周的停课复习阶段。晚自习放学,爽然收拾好东西往外走,她的动作特别慢——就要离开这生活学习了三年的教室了,心里有深深的不舍,爽然想再最后多看几眼这个她有着深厚感情的地方。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爽然转过头来,是时箫,一只手抓着书包一只手举着一本东西急匆匆地朝自己跑过来。    
    顷刻间爽然觉得意识有点恍惚,奔跑中的时箫仿佛幻化成一个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觉得那么缥缈。爽然看着时箫,突然觉得他和自己初次见到时一样,还是那样瘦瘦的,机灵而锐气的,办事干脆利落的。可是又和三年前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身上的孩子气已经褪去,唇边有了淡淡的胡须,五官的棱角开始变得分明起来。是啊,时箫长大了。其实不只是时箫,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大家都长大了。    
    这时候时箫已经跑到爽然面前,爽然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原来是自己拿给他签的同学录。“给,我很笨的,签了这么久才签好。”时箫的额头已经满是大汗。爽然看着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的他,突然觉得他很可爱。    
    “那,我先走了。记得同学录要回家以后才能打开来看哦!”时箫一面朝前走一面叮嘱说。爽然看着他一点点远去的背影,禁不住笑了。    
    临睡前爽然才想起来要看那本同学录的。她拉过一把椅子,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本子,翻到时箫那一页,一下子就怔住了——那是多么满满腾腾的一页啊,密密麻麻写着时箫所有的心语:    
    爽然,认识你以来发觉你是我最佩服的女孩,当然,也是我最看重的女孩。    
    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考试是我超过了你,你很伤心很伤心。那个时候我就发誓,今后的第一名一定要留给你。我不想再看你伤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预感,高中我们不会再同班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过。    
    如果许愿可以灵的话,我想许个愿,许愿我们能进同一所大学,我们一起考中国政法,然后去看香山的红叶,玉渊潭的樱花。    
    记忆中那晚的夜空是无比的灿烂,繁星点缀在天幕上,有一种坦荡荡的明亮,然而时箫的同学录是比繁星更灿烂的钻石,悦目地闪烁着,闪烁着。它这样地提醒着爽然过去的三年时光,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那些丝丝缕缕的心情,它们或许可以被爽然铭记一辈子,可是,它们毕竟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有时候觉得有些过往就像是打在心上的结,走一步,结一个,走着走着突然之间停下来回头看,蓦然发现那颗心竟然已被自己结得千疮百孔,摸一摸都扎手。可是终究是舍不得将它们解开的,又或者,根本就无法解开。


第二部分七 夕(4)

    2001年10月10日       
    云淡风清的晚上,心底那个埋藏多年的名字重新被唤起。    
    2000年的时候林爽然果然如愿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在这所学校里老天赐给她最大的礼物就是丛眉。    
    其实在高中的日子对林爽然而言是段很矛盾的时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如果说失意的话,她林爽然一进校门就因为中考成绩出众外貌出挑成了所有人关注的对象,一时间全校男生日日把“林爽然”三字挂在口头倒唤得她是风生水起;那个时候“林爽然”三个字于男生而言是无比尊贵无比清雅的字眼。可如果单凭这样就说林爽然万千得意的话,高中骤然变深的课程还是颇让爽然伤脑筋的。再加上班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像林爽然这样的女生是天造地设的众矢之的,摆明要遭够女生白眼和嫉妒的,于是林爽然的高中生活成为一件难以评说的事物也是理所当然了。不过这三年的时光之所以还不那么苍白不那么单薄,全是因为有丛眉。    
    遇到丛眉以前,林爽然从不知道女孩子之间可以有那么亲密那么要好的感情。本来她们的接近只是班主任的刻意安排——爽然的文科进了高中还是好得出奇,理科就有点吃力,而丛眉刚好是那种理科超级棒文科缺根筋的家伙。于是这一对刚好组成黄金搭档,以做事雷厉风行著称的女班主任毅然拍板把两个人安排做同桌了。不过有个理由林爽然也是多年以后才从班主任那里听说的,四年以后大二的寒假林爽然回到从前的高中参加同学聚会,其间他们请了班主任。班主任拉过爽然的手说:“爽然你知道么,以前给你排座位是我最头疼的事,因为你太漂亮,根本不敢给你排男生坐同桌恐怕影响你们学习。”她还颇为神秘地凑到爽然耳边低语:“看过《天生丽质》么?里面的女主角很像你,可我那时候也没敢跟你说。”    
    现在让我们倒回去看2001年。无论此后的林爽然成为怎样的人,2001年的林爽然都仅仅是一个尽管美丽但是瘦弱稚嫩的小女孩,带着所有女中学生惯常具有的青涩,考虑的事情也永远带有中学生特色——考试,升学,排名,补课……那个时候幸好有丛眉在身旁跟林爽然分享或者分担这一切。结伴去逛街,拉着手到书店买参考书,躺在爽然宽大的双人床上唧唧哝哝的嘀咕着班里的小故事,在课间一起讨论数学题目,放学以后形影不离地到学校食堂吃饭……能想起的和丛眉在一起的瞬间太多太多,以至于事后林爽然跟钟齐讲起自己的高中生活的时候,发现丛眉占了意想不到的绝大篇幅。    
    爽然本来以为,她和丛眉之间可以就这样一直没有秘密地走下去的。可是2001年10月10日,一场谈话,一场两人之间的谈话改变了这一切。    
    10月10日,这个日子真的很重要。不是因为它是辛亥革命胜利的日子,也不与任何国内国外的大事有关。只因为——这一天是丛眉的生日。2001年的10月10日是丛眉的17岁生日,雨季来了。    
    2005年的林爽然回过头看那一天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时候大家都是多么的青涩呵!17岁呵,只有17岁的少女才会有那样欲说还休的心事,才会有那样若有若无的感情。    
    那一天还在上课,所以不能特地搞一次大规模的庆祝,于是爽然给丛眉订了一个蛋糕,下午放学两个人就在学校食堂里面聚餐。更有意思的是丛眉还带来一瓶红酒,两个人就那样有模有样地为丛眉的17岁cheers。那个云淡风清的晚上,两个女孩聊了很多很多,对大学的憧憬,对未来的描绘,学校生活的烦恼,童年的趣事……突然丛眉冷不丁地问爽然:“爽然,你心里面有深爱的男孩吗?”    
    爽然呆住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长了这么大从没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在高中里面有太多自己的追求者,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爽然“深爱的男孩”。想到这里爽然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