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企鹅的请柬
23日,我们尝试用木桨划着橡皮艇渡海到长城站对面的小岛〃鼓浪屿〃,领悟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竭尽全力的真义。去时顺风,只用了不到20分钟,归途遭遇风浪,葛教授、何教授和我拼尽全力,只划了大约五分之二的海面,万般无奈,最终只得启用动力。等得不耐烦的第二组唐老鸭、周教授和邵滨鸿,在岸边又议起迎接新世纪的话题。唐老鸭突发奇想,建议向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先生发一封信,表达我们对世界和平与环境的关切,并通过他呼吁全世界都来关心这些问题。这个动议话音未落就获得大家的肯定,并立即实施。次日,大家几番修改,定下信函的内容:
纽约联合国总部
联合国秘书长安南阁下
尊敬的秘书长:
我们,六名中国人文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周国平,复旦大学历史地理中心教授葛剑雄,北京大学伦理学教研室教授何怀宏,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经济评论》执行主编邵滨鸿,新中国图片公司摄影师唐师曾,本次活动策划人郑俊琰在人类即将进入伟大的21世纪之际,从遥远的中国南极考察队长城站向您致意,希望通过您崇高的职责向全人类呼吁:和平,环保。
我们多年从事哲学、历史学、历史地理学、伦理学、环境科学、世界经济、摄影、图书出版和文化传播,在各自的领域为学术研究、人类的和平和进步事业做出过贡献,有人还亲身经历了伊拉克海湾战争和南斯拉夫的战火,亲身体验了战争、污染对整个人类社会和地球环境造成的严重破坏。来到南极后,我们深切地体会到各国科学家互相支持,亲密合作的精神,也感受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境界,更意识到保护这块地球上最后净土的意义。
从切身经历和学术理念出发,我们深感和平、环保的重要,坚信这是21世纪全人类的主题。为此,我们向尊敬的秘书长阁下,并通过您向所有地球公民呼吁:珍惜生命,保护环境,结束战争,维护和平,全球一家,共同繁荣。
致以
崇高的敬意!
2000年12月24日
24日晚,大家在这封信上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启用此次活动特制的〃全球首次跨越千年2000’人文学者南极行〃信封,于27日从南极乔治王岛智利弗雷总统站邮局寄往联合国总部。
到了南极,几乎听不到任何来自人类社会的讯息,不知晓道琼斯、纳斯达克和沪深股市的潮涨潮落,不知道巴以和谈是不是有了进展,伊拉克局势是不是已经稳定,更不知道美国大选是〃象〃党胜了还是〃驴〃党赢了,但人类社会的一切,又真真切切地在我们心中萦回。作为一个个体,我们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微不足道的我们,却不由自主地忧虑起诸如人类未来、地球变化等等大事,那是因为,在这儿,我们真正地感受到,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地球的明天和人类的未来,与我们每个人休戚相关。
第二部分一夜风雪
从12月25日下午5时起,乔治王岛陷入狂暴的风雪之中。坐在屋里,紧闭门窗,呼啸之声仍挥之不去。我们住的这栋楼,是长城站1996年建成的,算是最结实的一栋楼了,但在狂风中,我们仍旧感受到它的颤动。晚上十点多,好几位队员不约而同地聚到一楼的大餐厅这也是我们的活动室、会议室看看有什么事,不一会儿,王站长挟着风雪从门外进来,说是旧车库的大门被风暴吹开了。发电栋的楼顶也很危险,明天一早,不论风雪如何,都要紧急处理。他让大家早点休息。我看出,站长忧心忡忡,这一夜,他恐怕是不敢合眼了。
回到屋里发了半天呆,想像着窗外海岸边我们天天见面的那群贼鸥(一种海鸟),还有每天来来往往的不同群落的企鹅,我突然忧郁起来。我问同屋的研究环境生态的科学家王自磐教授,面对这样的风雪,企鹅岛上的那上万只企鹅,此刻会怎么样呢?教授说,它们就那么站立着,全力呵护着自己的孩子。但一些小企鹅,可能很难熬过今夜了!我一听,心中凄然,半晌,我穿好衣服,又在楼下戴上眼镜、面罩,穿上野外考察服,全副武装后,悄悄地往海边走。此时已是零点,十级狂风刮得我难以举步。我弓着身子,脚掌牢牢地抓着地面,一路踉跄地来到海边。贼鸥成群地趴在地上,偶尔动一动。企鹅则有站着的有趴着的,看上去,一切还算正常,倒是我,尽管裹得紧紧的,还是受不了这样的狂风暴雪。脸虽然包住了,但偶有雪粒打在脸上,便生痛生痛,又冷又硬,如冰雹一般。
次日晨,还未睁眼,便听得狂风之声,一点也没有减弱,更没有歇息的意思。我拉开窗帘,遥望对面的企鹅岛,但见一片迷蒙,大多数原本已见土石的岛面,又成了白色。企鹅们是无法避风的,它们的窝只是一圈小石子,浅得只能放进两只薄薄的脚掌。小企鹅都是在12月出生,此时都是新生儿,羽毛未全,两脚乏力。平时,天敌贼鸥虎视眈眈,只等企鹅父母一分神,就飞快叼食,如今更兼得狂风暴雪,让小企鹅如何熬过这艰难的充满危险的分分秒秒?理智让我知道自然法则是优胜劣汰,情感则令我心不由自主地为羸弱的小企鹅而哭泣。
坐在床上,拥着棉被和毛毯,我突然想,往上溯几万年几十万年,我们人类也是这样,在自然的狂暴中静静地承受着,身上不过裹几片树叶、兽皮。而如今,我们甚至在夏天都要洗热水澡,一年四季,用尽了高科技,欲以恒温来保护自己已经经不起变化的身体。在大都市,气候除了影响我们结伴郊游纵情山水吟风弄月外,能奈我何?假使人类必须回归自然,那么要经过多少代的〃退化〃,才能回复到茹毛饮血而无肠胃之不适、树叶裹体而无感冒发烧之虞的程度?到底哪个是进步哪个是退化?
停笔之时,风雪仍未停息。
窗外,一片迷蒙;
耳畔,啸声依旧;
我心,怅然惘然。
第二部分向科学家致敬
我自幼生长于武夷山下的一个小山村,上山砍柴、上树掏窝之类的事,自是稔熟。但那儿缺师资,到今天,仍只办到初中。我们在校时,物理只学了几堂课,是关于一个箱体从斜坡上往下滑的问题。化学也一样,我有印象的是〃镁的燃烧〃,还记得两个分子式,一个是H2O,一个是H2SO4。所以,我基本是一个〃理化盲〃,也就更是〃科盲〃了。
因为知识结构有很大的缺口,所以觉得科学极其神秘,对科学家特别崇拜。
我认识的第一位科学家,就是国家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主任、极地考察首席科学家陈立奇先生。他组织、主持了多次中国南极考察及中国首次北极考察,是一位以极地事业为生命的科学家,有赤诚之心和战略性的眼光。他在国际南极考察领域深孚众望,而当他与考察队员在一起时,那水乳交融的情景很让人感动。他是一位令我十分敬仰的人。由于他的支持与推动,成就了我们的南极行动。从这个意义说,他的出现,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策划南极之行后,我特别关注极地科学方面的相关报道,对从事极地考察事业的科学家有了一定的了解,并在陈立奇先生的介绍和帮助下,结识了一批优秀的极地科学家。
科学家孙立广先生在南极长城站考察期间,从堆积二百年以上的企鹅粪便中,找到了工业革命以来环境变化的信息。这个有独特价值的科学发现,发表在著名的科学杂志Nature(《自然》)上,引起国际极地考察界的极大关注。孙先生还极富文采,出版了一本《南极100天》,在读者中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孙立广先生的成就引人瞩目。我请陈立奇先生出面,向孙先生索要赠书。不久,我们每个学者都得到了一本有孙先生签名的书。他在给我的书上写着〃体验南极,感悟自然〃八个字。为了礼尚往来,我把自己的对话集《世纪对话文化嬗变与中国命运》回赠给了他,并介绍了人文学者考察南极的行动计划。不久,我收到了孙先生的信:
阿正先生:
读了您的书,我很感动,也许,在思想上、情感上,在对社会、人生与自然的领悟上;我们是属于一种类型的人,走进科学的门槛是我误入歧途,尽管现在我已经将这个领域变成了大道。但是,这并不排除将来有一天,我可能会再一次误入歧途走进您的行列,做一个关心中国文化与中国命运的人。因为,作为一个中国人,关心民族的未来比关心属于全人类的地球的未来更有意义。从〃五四〃以来,包括多少共产党人在内的志士仁人为此前赴后继,深思起来,我们走了多远?
我时常将自己摆在长城站的小窗口(提醒您一定要住在临海的卧室)体验南极的冷静与和谐,相信您会有更多的感想与思考。等待着您的大作,届时务必赠我一本。
代向人文极地考察组的学者们问好。
祝
一帆风顺!
孙立广2000/10/22
孙先生的谦逊让我看到了一位科学家的襟怀。他的书被我们每个人带到南极。这是关于长城站的最新最翔实的一本书。像他信中建议的那样,站领导刻意照顾我们,让学者都住在向海的一侧。读读孙先生的书,再去看看〃现场〃,然后想想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不但是书生融入自然的一条捷径,而且也是比较、甚至是贯通自然科学与人文学科的一种有效方式。
通过陈立奇先生及于奇女士我认识了刘小汉先生,他是科学家中文采飞扬的人,他的考察日记中既有科学知识,又有人文情怀,是海内外众多杂志中最受欢迎的文章之一。临去南极前,我建议邵滨鸿在《东方之子》中做一期刘小汉的节目,并与她一起采访了刘小汉。他是个很有血性的人。谈到在南极面临危险、战友们争先把安全留给别人时,他哽咽得难以自抑。一开始,他觉得人文学者没必要去南极,认为那会给科学家添麻烦,因为科学家要分心来关照学者。后来,他听了我们的详细计划,又反复思考,觉得意义非同小可。
我们从南极回国后,应邀参加《实话实说》节目,刘小汉作为科学家也参与了这一期节目。他打算在现场把自己对人文学者南极考察意义的认识过程说一说,证明人文学者南极考察的深刻意义不是谁都能认识到的,这样的创意是极其难得的。但在现场,他刚说完前半段,节目就结束了,而编导没给他机会把观点说全。刘小汉先生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他反复地向我们道歉,说他是要说认识过程的,像写文章那样,先抑后扬,现在没说完,节目岂不是要断章取义?可最后节目就那样出去了,许多人都责骂他,说他无知、荒唐,一些科学家也说他草率。这其实是误会他了。那位编导没勇气同时面对这么多学者,就找了中国南极长城站〃是不是在南极〃这样可笑的问题来〃讨论〃,他连我们发布的合影六人旁边立着国家主席题写的〃中国南极长城站〃站牌都视而不见,他似乎比全世界的极地科学家都要高明。结果,他的自以为是使那个我所推崇的崔永元同志也跟着蒙羞了。
郭琨是中国首次南极考察队的队长,是中国南极长城站的创立者和第一任站长。他在医院住院时,听到关于人文学者南极行动的广播电视报道,十分激动。2000年10月30日,他热情地给我们写了信,并托陈立奇先生给我们捎来了他写的《中国南极长城站》一书。这本书详尽描述了中国南极事业发展的历史及长城站创建的过程。他对人文学者的行动表示极大的肯定和支持,令我们深受感动。到南极长城站后,我们六位学者在一个纪念封上给这位创业者各写了一句话:
人生光荣的记忆。(周教授)
这是2000年里惟一一本让我流泪的书。心存感谢!(邵滨鸿)
大作读毕,不敢写了!(唐老鸭)
饮水思源。(葛教授)
感激创业者!(何教授)
久仰!(阿正)
我们是到上海参观极地所及〃雪龙〃号考察船时见到董兆乾先生的,他是上海极地所所长,领导着一支实力很强的极地科研队伍。他是最早参加南极考察的中国科学家之一。在为学者们举办讲座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