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我的自由
可是今天晚上你记得吗,我是在低语,好像这几句话把我噎住了一样,因为自从我认识了你之后,才体会到陷入情网的罗密欧该用什么样的声调说话。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伊莎多拉,是你第一次让我明白了罗密欧的爱情该是什么样。从现在起,我要把他演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接着,他站了起来,一幕幕地对我朗诵罗密欧的台词,还经常停下来说:“是的,我现在明白了,如果罗密欧真的在恋爱的话,他肯定会这样说话——这可跟我过去演这个角色时想象的大相径庭。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啊……亲爱的,花儿一样的姑娘,是你给了我灵感。有了你的爱,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的。”他就这样给我朗诵罗密欧的台词,直到曙光爬上窗子。
我欣喜若狂地看他表演,听他朗诵,并不时大胆地模仿他一下或做一个手势。演到牧师的那一场戏时,我们两人都跪下来海誓山盟,表示终生相爱。啊,青春和春天,布达佩斯和“罗密欧”当我想起你们的时候,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就好像昨天晚上刚发生过一样。
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们两人去了客厅,这事妈妈一点都不知道,她还以为我睡着了呢。一开始,“罗密欧”眉飞色舞地讲他的角色、他的艺术和他的剧院,我听得津津有味;可渐渐地,我感到他好像很激动,有时甚至显得很紧张,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他紧握双拳,好像病了一样。这时,我发现他那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两眼喷火,紧咬嘴唇,几乎都咬出血来了。
我自己也感到头晕目眩,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在我心中奔腾,驱使我要把他紧紧地拥抱在怀中。最后,他终于失去了自制,猛地把我抱进屋里。我又惊又喜,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坦白地说,第一次的感觉简直是一种折磨,可看到他那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也就不忍心逃避开始时的剧痛。第二天早晨天刚亮,我们就一起离开了饭店,在街上雇了一辆迟归的马车,走了好几里路来到了乡下。我们停在了一家农舍前,农夫的妻子给我们腾出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老式的四柱床。整整一天我们都呆在乡下,“罗密欧”不断劝着小声哭泣的我,并为我擦干眼泪。
因为心情不好,那天晚上我的演出恐怕特别糟糕。可后来我在客厅里遇到“罗密欧”时,他倒是非常高兴,我也就感到自己遭受的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回报,渴望再来一次,特别是他温柔地安慰我说,要让我最后知道什么是人间天堂。这一预言后来很快就实现了。
“罗密欧”有一副金嗓子,他给我唱了他们国家的所有歌曲和吉卜赛人的歌曲,还给我讲了歌词的字句和含义。有天晚上,亚历山大·格罗斯给我在布达佩斯歌剧院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晚会。当时我有一个安排,在跳完了由格鲁克的音乐伴奏的舞蹈之后,把一个小型的匈牙利吉卜赛乐队带到舞台上,我在他们的乐曲伴奏下跳舞。其中有一首爱情歌曲,内容是这样的:
世上有个小姑娘,
是我可爱的小鸽子。
上帝一定很爱我,
因为他让我拥有你。
这首歌旋律优美,充满了激情、渴望、泪水和爱慕。我把全部情感都倾注在了舞蹈中,使观众禁不住热泪盈眶。最后,我穿着红色的舞衣跳了《拉科夫斯基进行曲》,这是我为匈牙利的英雄们献上的一首革命颂歌。
这次晚会结束了我在布达佩斯的演出。第二天我就和“罗密欧”去了乡下,在农夫的家里住了几天。我第一次尝到了整夜缠绵的欢乐。早晨醒来时,我发现我的头发和他散发着香味的黑色卷发绕在一起,感觉到他的胳膊搂着我,顿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回到布达佩斯后,幸福天空中的第一片乌云就是母亲极度的痛苦。这时,伊丽莎白也从纽约来了,她似乎把我看成了罪人。她们的忧虑简直让我无法忍受,最后我就撺掇她们到特利尔旅行去了。
第四章爱情的晕眩(2)
从此以后,我的性格中一直表现出这样的特点:不管感情变化多么强烈,我的头脑同样保持着敏捷的反应。我从来没有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失魂落魄”;相反,肉体的欢乐越多,我的思维就越敏捷。可是,当追求肉体欢乐的意愿遭到理性的反对甚至伤害时,冲突就会非常激烈,这时,我就渴望有某种麻醉剂来消除理性的没完没了的评判。我很羡慕那种人,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地纵情于一时的欢乐,而不怕理性的反对,不怕别人强加给他们的评判。
当然,理智投降的时候总是有的,它喊着:“是的,我承认在生活中所有其他的东西,包括你的艺术,与这一刻的欢乐相比,都是毫无疑义的扯淡。所以,为了这一时刻,我情愿放弃一切,毁灭一切,甚至不惜去死。”这种智慧的溃败,往往会引起最后的混乱,使一切都归于虚无,其结果对智慧和精神来说,都是最严重的灾难。
由于我的欲望无法遏制,我便不顾一切地走下去。为了这一时刻,我不在乎我的艺术可能会毁于一旦,不在乎母亲的绝望,不在乎世界是否会毁灭。谁想评论我,那就让他去说吧。但是,如果要评论,首先还是去责怪自然或上帝吧,是上帝让人们觉得这一时刻比宇宙中我们所知道的和所经历的更有价值,更让人渴望。自然,正因为飞得太高,觉醒时就摔得更惨。
亚历山大·格罗斯为我安排了一个环匈牙利的巡回演出。我曾在许多城镇进行了表演。在西本科钦镇,曾有七位革命将军在那里被绞死,我被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为了纪念这些将军们,我在镇外一片很开阔的土地上,和着李斯特英雄悲壮的音乐,创作演出了一段进行曲舞蹈。
整个巡回演出的过程中,在所有的这些匈牙利小镇,我都受到了观众们的热烈欢迎。每到一地演出,亚历山大·格罗斯都准备好一辆套着白马的敞篷马车,上面堆满白色的鲜花,而我则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坐在车上,在人们的欢呼和叫喊声中缓缓地穿城而过,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年轻女神。可是,虽然观众的喝彩让我飘飘欲仙,艺术的成功让我欣喜若狂,我却仍然无法遏制与“罗密欧”欢聚的渴望,特别是晚上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因而感到非常痛苦。我宁愿用所有的成功甚至我的艺术,来换取在他怀抱中的片刻时光。我渴望着回到布达佩斯的那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罗密欧”当然兴奋异常地到车站接我,可我感到他内心深处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他告诉我,他就要去排练马克·安东尼这个角色,并将进行首场演出。难道戏剧角色的变换对一个艺术家的热情和性格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吗?我不知道,但我当时的的确确感觉到我的“罗密欧”当初纯真的爱情已经发生变化。他谈起我们的婚姻,就好像婚事早已定好了一样,他甚至带我去看了几套公寓,让我选一套我们居住的。那些公寓的房间没有浴室,到厨房要走过长长的楼梯,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沉甸甸的郁闷感。
“我们住在布达佩斯干什么”我问道。
“怎么了,”他说,“你每天晚上都要坐在包厢里看我演戏,你还要学会和我对话,帮助我练功呀。”
他给我背了一段马克·安东尼的台词。现在,他的一切热情和兴趣都集中在了这个罗马平民身上,而我,他的朱丽叶,已不再是他关注的焦点了。
有一天,我们在乡下漫步了很长时间后,在一个干草垛旁坐了下来,他问我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人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事业会好一些?当然,他的原话要婉转些,可意思是这样的。现在我依然还记得那个草垛,我们面前大片的田野,以及当时我内心的战栗。当天下午,我就和亚历山大·格罗斯签了去维也纳、柏林及德国其他所有城市演出的合同。
我观看了“罗密欧”扮演安东尼的首场演出,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是剧院里观众的狂热之情,而与此同时,我正坐在包厢里吞着泪水,感觉就好像吃了几箱碎玻璃似的。第二天我就到维也纳去了,“罗密欧”消失了,我跟“马克·安东尼”道了别。他看上去面色严峻,似乎很有心事。我从布达佩斯到维也纳的这段路,是我所经历的最痛苦、最忧伤的一次旅程。所有的欢乐好像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在维也纳我病倒了,格罗斯把我送进了一家医院。
一连几个星期,我都处在极度虚弱的状态,痛苦不堪。“罗密欧”从布达佩斯赶来了,他甚至在我屋里支了张床。他对我非常温柔和体贴。可是一天早晨醒来,我看到那位护士——一个天主教修女的脸,她围着黑色的面纱,站在那里,正好把我和睡在小床上的“罗密欧”隔开,我听到了爱情的丧钟。
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康复,因此格罗斯就带我到弗朗曾巴德去疗养。我的情绪很低落,整天无精打采,乡村的美景和好心的朋友都不能让我提起精神。格罗斯的太太特地赶来了,她悉心地照料我,有时甚至彻夜不眠。幸运的是,在我银行里的存款被医生和护士们的昂贵费用花光了时,格罗斯为我安排了去弗朗曾巴德、马里安温泉和卡尔斯巴德演出。因此,一天我打开了行李箱,取出了我的舞衣。记得当时我一边泪如雨下地吻着那件我穿着跳了所有的革命舞蹈的红色舞衣,一边发誓再也不因爱情而抛弃艺术了。当时,我的名字在那个国家简直有了魔力,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正同经理和他的太太吃饭,饭店玻璃外面聚集了很多人,人群竟然把一大块玻璃都挤破了,弄得饭店经理束手无策。
我把烦恼、痛苦和爱情的幻灭都融进我的艺术中,根据希腊神话中伊菲格涅亚在祭坛上告别生命的故事创编了一段舞蹈。最后,亚历山大·格罗斯安排我去慕尼黑演出,在那里我又同母亲和伊丽莎白会合了。她们看到我又是独自一人了,感到很高兴,尽管发现我变得很忧伤。
第四章爱情的晕眩(3)
在去慕尼黑表演前,我和伊丽莎白到了阿巴沙,乘车在街上寻找供应食宿的旅馆。我们没有找到合适的旅馆,却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费迪南德大公路过这里时看到了我们,他很感兴趣,很亲切地同我们打招呼,并邀请我们住到斯蒂芬妮宾馆花园他的别墅里。这件事本来是一个很纯洁的插曲,但是却在贵族圈里变成了一桩丑闻。那些贵族阔太太们不久就开始拜访我们了,不过与我那时天真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是,她们并不是对我的艺术感兴趣,只是想弄清楚我们在大公别墅里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就是这些贵妇人,每天晚上都在宾馆餐厅大公的桌前深深地行屈膝礼。我也依俗而行,而且屈膝更深。
就在那个时候,我发明了一种新型的泳衣,后来非常流行。那是用一种质地精良的中国丝绸做的浅蓝色的衣服,大开胸,细肩带,裙摆刚到膝盖上面,光腿赤脚。在那个时代,女士们下水游泳时一般是穿一身从头包到脚的黑色泳衣,黑裙摆要到膝盖和脚踝之间,还要穿黑色长袜、黑色泳鞋。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该引起多大的轰动。费迪南德大公经常在跳水桥旁散步,常用看戏时用的小望远镜看我,还用别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嘀咕:“啊,邓肯小姐多么漂亮呀啊,多么好看呀就是春天也没有这样美呀”
不久后,当我在维也纳的卡尔剧院跳舞时,大公每天晚上都带着一群年轻英俊的护从和副官到特别包厢里来看我演出,这自然引起了流言蜚语。可是大公对我的兴趣完全是出于对美和艺术的欣赏。实际上,他似乎在有意躲避与女性的交往,总是与他那群年轻漂亮的随从们在一起。几年之后,听说奥地利法庭发布命令,把费迪南德大公囚禁在了萨尔茨堡一座阴暗的城堡里,我很是同情他。也许他与其他人是有些不同,但是哪一位真正富有同情心的人与常人一样呢
在阿巴沙的别墅,我们的窗前有一棵棕榈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长在温带的棕榈树。我常观察它的叶子在晨风中颤动的姿态,后来我就据此创作了胳膊、手和手指轻颤的舞蹈动作。后来,这种动作被我的模仿者们用滥了,因为他们不知道追根溯源,去观察和思考棕榈树在风中的颤动,忘记了必须先在内心有所感悟,才能给予很好的外部表达。当我久久凝视这棵棕榈树时,我常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