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我的自由
美国有这么一种法律和规定:不允许一对情人一起外出旅行。可怜的高尔基和他相处了十七年的情人就曾经就被赶得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当然,如果你非常非常富有的话,这些小小的麻烦也就不在话下了。
这次的美国之行非常愉快和成功,也非常顺利,而且也赚了不少钱,因为有了钱就能赚更多的钱。可是在一月份的一天,一位紧张不安的老太太走进我的化妆间大声说道:“亲爱的邓肯小姐,坐在前排的观众可把您的身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回答说:“噢,我亲爱的夫人,那正是我的舞蹈所要表达的:爱情——女人——孕育——春天!您知道波提切利的名画《丰收大地》、《怀孕的美惠三女神》、《圣母玛丽亚》、《怀孕的风神》吗?万物都在波动中孕育、繁衍出新的生命,这正是我舞蹈所要表现的……”
听了我的这些话,这位夫人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不过,我们还是觉得这次巡回演出最好就到此为止,我们应该回欧洲了,因为我当时的体态实在是很明显了。
令我非常高兴的是,奥古斯丁和他的小女孩这次和我们一块回欧洲。他已经与他的妻子分居了,我认为这次旅行能减轻他的一些烦恼。
“你愿意乘坐着待哈比在尼罗河上溯流而上——远离灰暗阴沉的天空,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去参观底比斯、邓迪拉赫神庙以及所有你渴望去的地方,在那里度过这个冬天吗?游艇已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把我们送到亚历山大港;待哈比上配备了三十个当地的水手、一名一流的厨师;还有豪华的船舱,有洗澡间的卧室……”
“啊!可是我的学校、我的工作……”
“你姐姐伊丽莎白会把学校照料得很好的,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做工作。”
就这样,我们在尼罗河上度过了这个冬天。要是没有那该死的神经衰弱症像恶魔的手遮挡太阳一样不时出现,这次旅行可真算是一场幸福的美梦了。
第六章儿子的诞生(2)
当叫“待哈比”的大帆船慢慢溯尼罗河而上时,我们的心也回溯到了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以前的古代,穿过历史的迷雾,直达永恒之门。
由于就在我的体内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和希望,因此那次航行对于我来说,是何等的平静和美妙呀!穿过古埃及国王们的神庙和金色的沙漠,一直来到法老们神秘的陵墓。我体内的小生命似乎隐隐约约地猜出来这是通往黑暗与死亡之地的旅程。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在邓迪拉赫神庙里,我感到神庙里所有埃及爱神神像的残破面孔上的眼睛,都转过来看着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像是在施行催眠术一般。
最精彩的是游历“死亡之谷”。我认为,最有意思的是一个小王子的陵墓,他没能长大成人当一个伟大的法老,年纪那么小就夭折了,所以尽管多少个世纪过去了,他依然被当成个孩子。可是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都已经六千多岁了
对于那次埃及之行,在我记忆中还留下了那些印象呢深红色的旭日,血红色的残阳,沙漠中金黄色的沙子,还有神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在神庙的院子里打发时光,同时幻想着法老们的生活,也幻想着将要出生的宝宝;农妇们沿着尼罗河岸边行走,漂亮的头上顶着水瓶,硕壮的身体在黑色的披巾下扭来扭去;还有迪尔德丽,她小小的身影在甲板上跳舞,在底比斯古老的大街上漫步,在神庙里仰视那些残破的古代神像。
当看到狮身人面像时,她说:“啊,妈妈,这宝宝不好看,可挺神气”
她刚刚学会使用三个音节的单词。
永恒的神庙前的那个小宝宝,法老墓中的那个小王子,国王山谷,沙漠驼队,搅动沙漠的大风暴,这一切都到哪里去了?
在埃及,早晨四点钟左右,就已经旭日东升,热气蒸腾了。日出之后就无法睡觉了,因为从那时起尼罗河上的汲水车就开始不断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接着,岸上便出现了劳动者的身影,挑水的、耕地的、赶骆驼的,络绎不绝,直到夕阳西下才结束,这一切就像一幅流动的壁画。
水手们划着桨,古铜色的身体一起一伏,待哈比伴着水手们的歌声缓缓地行进。作为悠闲的旁观者,我们心旷神怡地欣赏着这一切。
尼罗河的夜色美极了。我们随身带了一架斯坦威牌钢琴,有一位很有天赋的年轻的英国钢琴家每晚为我们演奏巴赫和贝多芬的曲子。这些庄严肃穆的曲调与当地的环境以及埃及的神庙非常和谐。
几个星期后,我们到达了瓦迪哈勒法,进入了努比亚地区。到了这里,尼罗河变得非常狭窄,对岸几乎伸手可及。船上的人都在这里上岸去了喀土穆,我和迪尔德丽留在了船上,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安静的两个星期。在这个美丽的国家,似乎一切忧虑和烦恼都与你无关了。我们的帆船似乎在随着几个世纪以来的古老旋律在摇晃。如果条件许可的话,乘着一艘设备齐全的待哈比沿着尼罗河旅游,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疗养方法了。
对于我们来说,埃及是一个梦幻的国度,而对于当地贫穷的农民来说,这里是劳动的地方。但无论如何,这里是我所知道的惟一的可以把劳动和美丽等同起来的地方。尽管这里的农民以扁豆汤和未经发酵的面包为主食,但他们的身体都非常美丽柔软,不管是在田间弯腰劳作也好,或是从尼罗河汲水也好,总像是青铜雕刻的模特儿,常常让雕刻家们赞叹不已。
我们返回了法国,在威勒弗朗什登陆。为了度过这个季节,洛亨格林在博利厄租了一幢豪华宽敞的大别墅,别墅的台阶层层延伸直到大海。他还像过去一样,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弗拉角买了一块地皮,打算在那里建造一所巨大的意大利风格的城堡。
我们坐汽车去参观了阿维尼翁的塔楼和卡尔卡松的城墙,目的是为未来城堡的找个模型。现在,他的城堡还矗立在弗拉角上,可惜的是,这座城堡也和他别的心血来潮时的东西一样,一直没有完工。
当时,他正被一种不正常的焦躁不安困扰着,整天忙忙碌碌,要么是急急火火地去弗拉角买地,要么就是星期一乘特快列车去巴黎,星期三返回。我就静静地待在这座花园里,面对着蓝色的大海,思考着生活与艺术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有时我也常想,一个女人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呢?因为艺术的要求非常严格,非常全面,而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会为了生活而甘愿放弃一切。现在,我在这里已是第二次为了生活而完全与艺术脱离了。
五月一日早晨,天气晴朗,大海湛蓝,到处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欢乐的气氛,我的儿子在此时来到了人间。
聪明的博森医生毕竟与诺德威克那个愚蠢的乡下大夫不一样,他懂得如何使用适量的吗啡来减轻我的痛苦。所以,这次生孩子与上次的感觉可大不一样了。
迪尔德丽跑进我的房间,可爱的小脸上充满了早熟的母性的笑容。
“啊,多么可爱的小男孩啊。妈妈,你不用担心,我会天天抱着他,照看他的。”——后来,她死了以后,我常想起这句话,想起她那雪白僵硬的小手还抱着她的小弟弟的情景。上帝呀!——人们为什么要祈求上帝呢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他为什么对这一切置之不理呢
就这样,我又一次怀抱着婴儿躺在了大海边——只是这一次已不是那个在狂风中瑟缩的小小的玛丽亚别墅,而是一座雄伟的大厦;不是在阴沉狂暴的北海边,而是在蔚蓝色的地中海之滨。
第六章邓南遮的诱惑(1)
回到巴黎以后,洛亨格林问我想不想举办一个隆重的宴会,宴请一下我所有的朋友;他还让我草拟宴会的计划,并愿意让我全权处理宴会的所有事情。我认为,那些有钱人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娱乐,如果让他们举办一个宴会,那和一个看大门的穷人请人吃饭不会有多大区别。而且我早就想过,如果一个人有足够多的钱,他应该如何举办宴会才能不同凡响。于是,我就按我的设想去筹备了。
客人们按照邀请在下午四点钟到达了凡尔赛。在这里的一个公园里支起了一个大帐篷,帐篷里有各式各样的食品,从鱼子酱、香槟酒到茶水和点心,一应俱全。用完茶点后,在支着一个个遮阳篷的一片空地上,科龙尼乐队在皮埃尔内的指挥下,为我们演奏了瓦格纳的作品。我至今还记得,在那个美丽的夏日午后,在那些参天大树的树阴下演奏的西格弗里德的田园曲是何等美妙,而在夕阳西下时演奏的西格弗里德的葬礼进行曲的曲调又是何等庄严。
音乐会结束后,一场丰盛的宴席呈现在客人们面前。各色美味珍馐、琼浆玉液,让客人们大快朵颐,一直吃到了午夜时分。公园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在维也纳乐团的伴奏下,大家翩翩起舞,一直到天快亮时宴会才结束。
这就是我的理想中的宴会。我认为,如果一个有钱人想举办宴会让他的朋友们高兴的话,就应该这样办。这次宴会上聚集了巴黎所有的社会名流和艺术家,他们都非常满意。
但是非常奇怪的是,尽管我精心安排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洛亨格林高兴,而且花了他五万法郎战前的法郎!,但他自己竟然没有出席,在宴会开始前大约一小时,我接到洛亨格林的一封电报,说他突然生病不能来了,要我独自招待客人。
看,要有钱人找到快乐,几乎与西西弗斯从地狱里往山上推石头一样徒劳无益。我经常想着这样的事例,所以我感觉自己更愿意于做一个共产主义者。
这年夏天,洛亨格林突发奇想,认为我们应该结婚,尽管我一再向他表明我一直是不赞成结婚的。
我说:“一个艺术家要是结婚就太愚蠢了!而且我这一辈子要到世界各地去巡回演出,你怎么可能一辈子都坐在包厢里欣赏我跳舞呢”
他回答说:“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就不用再去巡回演出了。”
“那我们干什么呢”
“我们可以呆在我伦敦的家里,或者在我的乡下的别墅里舒舒服服地生活。”“那以后呢”
“以后就坐着游艇出去玩。”
“那以后呢”
他建议我们先试试这样生活三个月。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那就太让我不可理解了。”
于是在那年夏天我们去了德文郡。他在那里有一座极其雄伟的别墅,是仿照凡尔赛和小特里阿农宫修建的,里面有很多卧室、浴室,还有很多套间,都由我随意使用。另外,车库里还有十四辆汽车,港口里有一艘游艇。但是我没有考虑到下雨,而英国的夏天则是雨水不断。英国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他们起床之后先是用早餐,吃鸡蛋、熏肉或者火腿、腰子、麦片粥之类的东西;然后穿上雨衣,在潮湿的乡间走一走,到午饭时分返回;午饭要吃很多道菜,最后是德文郡奶油;从午饭后到下午五点,按常规应该是处理信件,但是我认为他们实际上都去睡觉了;五点钟,他们下楼喝茶,有很多种点心,还有面包、黄油,茶和果酱;吃完茶点后,他们装模作样地打一会儿桥牌,然后才开始进行一天中真正重要的事情——穿着考究的衣服去吃晚餐。他们这时都身穿晚礼服,女士们袒胸露肩,男士们的衬衫领子都浆得直挺挺的,入座后把二十道菜全都消灭而光;酒足饭饱后,他们开始轻松愉快地谈论一些政治话题,或者很随意地聊聊哲学,直到该去睡觉为止。
你可以想象得出这种生活是否会让我高兴。过了几个星期后,我就感到太绝望了。
在这座别墅里有一个很漂亮的舞厅,墙上挂着法国哥伯兰家族生产的挂毯,还有一幅大卫创作的拿破仑加冕的油画。据说大卫总共作了两幅这样的画,一幅保存在巴黎卢浮宫,另外一幅就挂在德文郡洛亨格林家的舞厅里。
洛亨格林看到我越来越绝望,就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再跳舞——为什么不在这个舞厅里跳舞呢?”
我看着那些哥伯兰挂毯和大卫的油画说道:
“在这些东西面前,在上了蜡的光滑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