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节选)
当晚七点便动身了,妈妈借口替我出路费,往可怜的“小猫”的小钱袋里装了些钱,这对他可不无小补。克洛德·阿内、园丁和我,我们尽力把箱子抬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雇上一头毛驴驮着;我们当晚就到了赛塞尔。
第二部分:谈判中取胜的必备才能无愧于人们的尊敬
我已经说过,我认为我有时候很不像自己,大家会把我看成是性格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人。我下面给大家举个例子。赛塞尔的本堂神甫雷德莱先生是圣…皮埃尔的议事司铎,所以认识勒梅特尔先生,也是他最该躲着的人中的一个。可我的意见却恰恰相反,主张去见见他,找个借口要求借宿,仿佛我们到这儿来是经教士会同意的。勒梅特尔先生对这个想法挺赞赏,认为这可以使他的报复又刺激又有趣。因此,我们便大摇大摆地去雷德莱先生家了。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勒梅特尔对他说,是应主教之邀,去贝莱主持复活节音乐会的,说是打算过几天还要路过此地。而我为了帮他说谎,也编了不少非常自然的假话,以致雷德莱先生觉得我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对我很友好,十分温和亲切。我们吃住都安排得很好。雷德莱先生不知用什么佳肴来招待我们是好。分手的时候,大家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们答应回来路过此地时多住些日子。等只剩下我俩时,我们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而且我承认,一想起来,我仍要忍俊不禁,因为谁也想不出比这更来劲、更有趣的玩笑了。如果勒梅特尔先生没有不停地喝酒和胡言乱语的话,如果他没有犯了后来常犯的好像癫痫的毛病的话,我们本会一路上笑个不停的。他这样让我挺为难,我吓坏了,所以很快便考虑如何想法脱身。
我们像对雷德莱先生说的那样,去贝莱过复活节,而且,尽管是突然而至,但我们却受到了乐队指挥以及所有人的热烈欢迎。勒梅特尔先生在他这门艺术中有些名气,无愧于人们的尊敬。贝莱的乐队指挥炫耀地演奏了自己最优秀的作品,试图得到一位如此好的评判家的赞赏,因为勒梅特尔不仅是个行家,而且为人公正,毫不嫉妒,也不阿谀奉承。他比所有那些外省乐师高明许多,而他们自己也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所以不是把他视为同行,而是把他看作他们的头头。
在贝莱愉快地过了四五天之后,我们又上路了。一路上,除了我刚提到的那点意外而外,再没有出现过其他事情。到了里昂,我们住进圣母客栈。在等着我们用另一谎言,通过好心的保护人雷德莱先生,装上罗讷河的船上的箱子的同时,勒梅特尔先生跑去拜访熟人,其中有方济各会的卡东神甫(他的情况以后再谈),和里昂伯爵多尔唐神甫。他俩都很好地接待了他,但正像下面要说的,他们却使他露了馅儿,所以他在雷德莱先生那儿的好福气也就完结了。
我们到了里昂两天之后,当我们走过离旅店不远的一条小街时,勒梅特尔突然犯病,而且来势凶猛,我吓坏了。我大声叫嚷着,呼喊救人,说出旅店的名字,央求大家把他抬去。然后,当人们围拢过来,在倒在街中间、不省人事、口吐白沫的他周围忙碌着的时候,他本来可以依赖的惟一的朋友却把他扔下了。我趁没人注意我的机会绕过街角,逃之夭夭。感谢上天,我终于把第三件难以启齿的事前两件是指前面所说的放弃新教皈依天主教和诬陷他人偷丝带的事。坦白出来了。如果我有许多这类事要坦白的话,那我开始写的这本书就只好就此搁笔了。
到目前为止,我所说的一切都在我曾生活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我要在下一章里说的却几乎是完全没有人知晓的了。那是我一生之中最荒唐的事,幸好它们并未产生恶劣的后果。我的脑子里响着一种外来乐器的音调,忘乎所以,超乎寻常,后来,脑子自己恢复了常态,所以,我也就没有再去干荒唐的事,或者顶多是只干了一些与我的天性比较一致的荒唐事。我年轻时的这段时间是我记忆最模糊的时期。几乎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可以在我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回忆的,而且,四处奔波,漂泊无着,所以很难不在时间或地点上出些差错。我是完全凭着记忆来写的,没有能够帮我回忆的遗留物和材料。我一生中有一些事情仿佛是刚发生似的历历在目,但也有一些遗漏和空白,我只能用留在我脑子里的模糊记忆加以模糊地填补。因此,我有时可能出些差错,而且,在我找到有关自己的更可靠的材料之前,我还可能在一些小的事情上出些差错,但是,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我敢保证是准确无误,忠实可信的,就像我将在所有事情上始终尽力做到这一点一样。
我一离开勒梅特尔先生,便拿定主意回阿纳西去。我们出发的原因及其躲躲藏藏,曾使我对我们回去的安全感到极大的担心,而且,这种担心使我的一颗心完全悬着,有几天工夫,我竟然不再想到回去了。但是,当我一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时,主要的感情又涌了上来。没有什么能吸引我,没有什么能诱惑我,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想回到妈妈身边。我对她的依恋之真挚而缠绵,把我心中所有一切幻想的计划、一切疯狂的野心全都剔除干净了。我除了看见在她身边的幸福而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幸福,我感到每离她远一步,便远离这种幸福一步。因此,一有可能我便立即回到这种幸福中去。我回去得那么匆忙,我的思想又是那么地恍惚,所以,尽管我回忆起其他的旅行来时那么地津津乐道,但对这一次的情况却毫无印象。我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只记得离开了里昂和回到了阿纳西。大家可以想像得到,这最后的一段时期我脑子里该是多么地混乱!我回去时,没再见到华伦夫人,她去巴黎了。
第二部分:谈判中取胜的必备才能秘密使命
我始终没太弄明白她这次巴黎之行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如果我追问的话,她是会告诉我的,但是,没有谁像我这样不愿意打听朋友的隐私的了。我一心只想着眼前,整个心的容量与空间被眼前的事情装满了,除了可成为我今后惟一享受的往日的欢乐之外,我的心没有一点空隙来装往事。从她对我提起的只言片语中,我认为可能是因为撒丁王退位在都灵引发的革命,她怕被人遗忘,想借多博纳先生的阴谋活动,在法国宫廷里得到同样的好处。她曾经常对我提起,她宁愿从法国宫廷得到好处,因为法国宫廷有很多的大事要做,没人讨厌地监视她。如果确实如此,那就很奇怪了,她回来以后,并没有人给她脸色看,而且,她一直拿着年金,从未间断过。有好多人认为,她曾负有什么秘密使命,不是受了本应亲自去法国宫廷办事的主教之托,就是受了一个更有势力的人的委托,所以她回来之后才受到很好的对待。如果果真如此,那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女使者没有选错,她既年轻又美丽,具有从谈判中取胜的所有一切必备的才能。
第二部分:谈判中取胜的必备才能不可思议的震动
我的愿望就是:一个不算大的地产,上有花园,宅旁有一眼不断喷涌的泉水,再加上一座小树林……这是贺拉斯《讽刺诗集》第二卷第六首讽刺诗的拉丁文诗句。
我不能再说:“诸位神明给了我更多更好的。”这是贺拉斯《讽刺诗集》第二卷第六首讽刺诗的拉丁文诗句。但没关系,我用不着再多的了。我甚至不要所有权,只要自得其乐就足够了。我早就说过,并且深有体会,即使暂且不谈丈夫和情人的区别,所有者和占有者也有天壤之别。
我一生中那不长的幸福便从这儿开始了。使我有权说我未曾虚度此生的那平静而飞逝的时刻降临到这里了。宝贵而又令人十分留恋的时光啊!啊!但愿你能倒流,请你尽可能地在我的记忆中慢慢地流淌,尽管你实际上在飞快地流逝。我怎么才能随意地延长这非常动人、非常单纯的一段回忆,以便总是重复同样的事情而又不让读者和我自己因反复唠叨而厌烦?再有,假如这一切都是事实、行动、言谈的话,我是可以描述,并以某种方式复述的,但是,那些既没说过,也没做过,甚至都没想过,只是品味过,感觉过的事,我除了这份感觉而外也无法说出我幸福的缘由来的事,我又怎么去说呢?我日出即起,幸福快乐;我散步,幸福快乐;我看见妈妈,幸福快乐;我离开她,幸福快乐;我在树林山丘闲荡,在山谷中游逛,我读书,我无所事事;我在园子里劳作,我采摘果子,我帮忙做家务。幸福到处在跟着我:它不存在于任何明确的事物之中,它就在我的心中,一刻也不离开我。
在这段幸福的日子里,我所发生的一切,在这段时期我所做、所说、所思的一切,全都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而在这之前或之后的事只是间断地浮现在脑子里,记忆不清,十分模糊。但是那段时间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历历在目。年轻时,我的想像力总是超前的,现在却只能回首往事,以那些甜美的回忆来弥补我永远失去的希望。我再也看不到未来有什么可以引诱我的了,只有追忆往事才能给我以愉快,而且,对我所谈到的那个时期的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回忆使得我尽管屡遭不幸,却常常快快活活。
关于这些回忆,我将只举其中的一个例子,可以让大家看到它们是多么强烈,多么真实。第一次去沙尔麦特过夜的那一天,妈妈坐轿子,而我步行。我们走的是一条上坡道。妈妈身体较重,担心轿夫们太累,走到将近一半时,她想下轿步行。正走着,她看见篱笆里有蓝的东西,便对我说:“那是长春花,正开着。”我没有弯下身子去查看,而且视力又太弱,直着身子是分不清地上的植物的。我只是边走边朝那东西瞟了一眼,而且,将近30年过去了,我再没见过,或者留意过长春花。1764年,我同友人佩鲁在克莱希埃的时候,我们爬上一座小山,顶上有一个漂亮的小亭子,佩鲁不无道理地称之为“美景亭”。当时,我开始采集一点植物标本。上山时,我朝树丛中看着,突然高兴地喊了起来:“啊!长春花!”那确实是长春花。佩鲁看出我很激动,但不知我为何如此。我希望他有一天读到这里时能知道个中原因。通过我对这么一个极小的事的印象,读者可以看出与那个时期有关的所有一切给我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然而,乡间的空气并未使我身体康复。我原来就浑身无力,现在更加厉害。我喝不了牛奶,只好不喝。当时流行水治百病,所以我便开始喝水,大量地喝,以致病没治好,差点送了命。每天早上,我一起床,便拿着一只大杯子到泉边去,一边散步,一边不停地喝,足足喝上两瓶。我吃饭时已完全不喝酒了。我喝的水像大部分山中的水一样,有点硬,不易消化。总之,喝得太多,不到两个月,我那一直很好的胃就全给喝坏了。我知道,我的胃吃什么也不容易消化了,没有治愈的希望了。与此同时,我又出了点事,不论其本身或是它对我一生的恶劣影响,都是很奇特的。
一天早上,身体并没比平日坏,可是在支起一张小桌子的时候,我忽觉体内产生一种突然的、几乎是不可思议的震动,好像是血液里起了一阵风暴,立刻传遍全身。脉搏跳得异常快,我不仅感觉,甚至听到它的跳动声,特别是颈动脉的跳动。同时,耳朵里也响得厉害,有三种或者可以说是四种声音:粗而沉的声音,像流水似的较清晰的潺潺声,很尖的哨声和我刚才说的、不用按脉也不用手触身体便能数出次数的跳动声。耳朵里的声响那么厉害,使我失去了以前那种敏锐的听觉,使我虽未成为聋子,但却从此以后便重听了。
大家可以想像我是多么吃惊,多么惊慌。我以为快要死了,便躺到床上去。医生请来了。我哆嗦着向他叙述病况,认为自己完蛋了。我认为他也是这么看的,但他尽了自己的职责。他向我讲了一大套,我一点儿也没听懂。然后,他按照他的高明理论,开始在我那“贱体”上进行他所喜欢的那种试验疗法。那疗法极其难受,极其恶心,而且效果极差,所以我很快便厌烦了。几个星期之后,我看到既不见好也不见坏,便下床了,恢复了日常生活,不去管动脉的跳动和耳鸣了。从那以后,也就是说30年来,这毛病一刻也没好过。
第二部分:谈判中取胜的必备才能使我的意志服从教会
在这之前,我一直睡眠很好。出现所有这些症状之后,我至今一直严重失眠。当时我就想,我已来日无多了。这反倒使我有一段时间不再去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