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涅磐
自己交给莫测的大海吧?
但是,我那天一直没有再看到那只蝴蝶。理智的推断告诉我,它被抛弃于海上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我便真的很为它难过。
晚饭后,又到甲板。天已经黑透了。海上的黑夜才是真正的黑夜,没有城市的灯光反衬,只有越发显得遥远的星辰,船上的灯光只能照亮近在咫尺的海水。还是有人幼稚地打开手电,浓浓的黑暗便立即将那可怜的光亮吞没。虽然看不到远处,但海浪声、海风声却在诠释着海的无边、船的孤立。
我便在这样的无边与孤立中想那只有着彩色斑点的白色蝴蝶,想像着它此时仍在海面上奋力地飞,想找到一处可供落脚的憩息地。然而,它所见到的只是茫茫的黑黑的海,等待它的只是越来越无际的绝望。这样想像着的时候,我仿佛就是那只蝴蝶了,感受着死亡将近的痛楚。这份移情的结果便是,我独立船舷,竟在簌簌发抖了。
我又进一步想到,我此时所乘的这条船,相对于大海而言,与那只蝴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大海上不显眼的一个小点。我们自觉比蝴蝶大几千倍,甚至几万倍,但船体和蝴蝶相对于大海的比例,同样微不足道到无法测算的进步。惟一不同的是,船比蝴蝶更具持久前行的动力,于是,船和船上的我们便不必担心被大海吞食。如果船失去动力了呢?
我想像船沉入海底的惨剧发生,我穿着一件救生衣在寒冷刺骨的海水中飘浮,我便成了那只误上客轮的蝴蝶,于是,那移情产生的种种感受便成了切肤之痛。我被恐惧包裹着,我知道自己会很快消失于这汪洋中……
所有的想像,所有的恐怖,最后都凝聚成一个顽强的念头:人真是太渺小了。
地球是茫茫宇宙间飘浮的一条船,人类是这船上的旅客;文明的历史是广阔大自然中的一条船,每一个时代都是一轮旅客;眼前的时空便是地球历史上的一条船,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时空中的旅客。旅客与船,面对它们身处其间的汪洋,总是那样被动、孤立、无奈。一批批旅客,便这样代代更迭着行驶于随时可能吞没他们的汪洋中。
人真是太渺小了!站在航行于海上的船头,看看四周的海,再看看头顶的天空,这种感受会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而人又是那样的柔弱无力,无法改变这一切。除了不断地感叹“人真是太渺小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我独立船舷做胡思乱想的时候,渴望能从中找出一个光明的落脚点,让我的思想化为某种昂扬向上的动力。当我开始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也一直在试图给自己上面的胡拉乱扯找一个灿烂的归宿,使这文字具有引导读者奋发前行的某种力量。但是,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任何一条“光明的尾巴”都难免显得牵强,我们为什么总是要给经历或感受“讨一个说法”呢?我们的自信已经丧失到不能单纯地面对我们的感受的地步了吗?惟一需要再说一句的是,第二天早晨船靠新港码头的时候,我又看到一只蝴蝶在船舷飞舞,同样是白的底色,同样有些彩色的斑点。但我真拿不准这是不是那只烟台的蝴蝶,亦或是一只天津的蝴蝶,等着与船一道做次海上之旅……
笔 会
这是一次不错的笔会,每个人都潇洒得很淋漓,相处得很和谐,便也玩得很尽兴。并不是所有的笔会都能带来这种感觉。
风景的游览是次而又次的事情,自造的游戏带来更多的快乐。
真实的姓名在第一天便被抛弃了,每个人都因为他的性格、相貌甚或举手投足的特点而有了新的名字,于是,一支〃名人兵团〃组成了:凛然的谭嗣同、忧郁的郁达夫、多情的贾宝玉、痴情的爱娃、〃妖媚〃的川岛芳子、〃刁钻〃的叶赫娜拉,以及她那忠心耿耿的〃小李子〃。本人被认为性格偏激,对美的东西却很执拗,于是忝为川端康成。起好名字后一回味,多为不得好死的冤魂怨鬼也。
宾馆的楼层服务员感到惊奇了,每到外出时,你呼我应的都是一群世界级〃大腕儿〃。最惊心动魄的感觉应该属于麦当劳的服务小姐,那一份份打了勾的单子上清晰地标名归属:〃老佛爷〃、李莲英、希特勒之妻……
购物时多才多艺又聪明无比的川岛芳子忽发奇想:〃大家装一个小时哑吧如何?〃一呼百应,全都打起聋哑人不懂、平常人也不明白的〃哑语〃,〃啊啊〃地乱叫着作为辅助。竟真的骗过了许多人,善良的人们连连惋惜:〃挺漂亮的小姐,可惜是哑吧。〃〃这么多哑吧组团旅游,还挺有生活情趣的。〃店老板们忙拿出计算器,打出商品的价钱,与手忙脚乱地比划的我们讨价还价。
明眼人终究是多数,哑吧也有哑吧的气质,一群眼珠子乱转的新潮文人总是透出太多的精明,于是,有人劝说:〃学什么不好,怎么偏学哑吧?〃更有老板苦于商讨价钱时的不便,连声央求:〃你们说话行不行?〃最有趣的是一位扫地大娘,充满智慧地说:〃你们不可能是哑吧,十聋九哑,你们听得懂。〃立即有一位〃名人〃站出来比划着:我们嘴不能说,可是我们耳朵能听。
一个小时后,游戏解除,〃名人们〃也都长长地吁了口气,装哑吧真不是件轻松的差使,于是加倍地说笑,把一小时内的损失补回来。这可吓坏了几个重逢的路人,以惊愕的目光看着我们,低声说:〃这不是刚才那群哑吧吗?〃
是不是无意中伤害了那些信以为真者的感情呢?玩笑是善意的,便也谈不到伤害。我们原本是一个不缺少 默感的民族,但我们实在已经离真正的 默很远了。
一种气氛其实已经在这游戏中无意间形成了,当每个人都像幼童一个游戏的时候,便也拥有了幼童那种无遮拦的心境。于是,获得的绝不仅仅是玩笑本身的快乐。
更多的游戏在一周内随意地进行着,我们被不断置于某种假想的境地,要求做出自己的决择:〃如果明天地球毁灭,今天你做什么?〃〃如果自己能够决定,你愿意做哪个国家的公民?生活在哪个时代?〃〃如果任你挑剔,你会选择哪国的异性作配偶?〃冒似不着边际的问题,其实是对各自心灵的一次检阅。每个人都体验着不属于成年人的快乐,付出着久违了的真实。那种整体气氛,使你不能不说真话,不能不放下习惯的伪装。于是,久违了的还有一份童心,一份放松,一份恣情纵性。不论在文坛的声名多么显赫,也不管官居几品,都被拉到一个顽童的世界,这个世界不接受伪装。当我们赤坦坦相处的时候,竟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发现彼此都更加美丽,也许因为真正的美丽总是没有附着的吧。
每一天都变得快乐无比了,游戏无意间成就了真情实性,一种现实生活中我们已经很难寻觅的东西。每个人便都很珍惜这作短暂的时光,晚饭后聚到一处侃到深夜,侃到第二天黎明,仍旧是少有的真实,少有的赤诚。因为知道分手的一刻越来越近了,彻夜的长谈可以将时光挽留。
任何一种挽留的结局总是别离,最后的晚餐终于到了,举杯,祝愿,还觉得缺少些什么,于是便一首首地大声唱起歌,一些很情绪化的歌。那份稠怅却越来越浓了,成了这暗夜里化解不开的情愫,在勾人的眼泪。泪是不可以掉下来的,掉下来的泪会冲淡一种心情。
稠怅的深层原因也许不是分别在即,而是又将返回成年人的世界。儿童的世界真是美妙呀,这种美妙非重归此界的人无缘有真切的体会。我们的心在抗拒原本属于我们的天地,却都明白必然的结局,因为这不取决于个体的意愿,我们被整个世界挟裹着,再桀骜不驯的文人也难以免俗。
大家约定,回去后或通信或通电话,都一律以笔会上的新名字相称。这其实是想留住一种感觉,当一种意境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拥有时,这感觉便聊胜于无了。
忽然有一种发现,每个人似乎都更接近他们新姓名所应具有的气质:谭嗣同更加慷慨,郁达夫更多忧郁,贾宝玉含情脉脉,川岛芳子更加〃妖媚〃,叶赫娜拉与李莲英一个〃刁蛮〃了些,一个〃诌媚〃了些,而我也觉得自己真的迷上了此前知之不多的川端康成,在书店买了本〃自己的〃传记。这不同样是为了那份感觉吗?
人真的不能走出感觉过一种自足的生活吗?生命中真的难以持续笔会上的时光吗?每个人心中都有所期待,期待着一种迥异的生命状态。
于是有人提议二十年后再来一次同样的聚首,有人说二十年太长,也有人提出疑问:〃当我们从这种气氛中走出,真的会将它珍惜二十年吗?〃这实在是一个最勇敢最赤裸最人性也最真实的疑问,在依依惜别的气氛中提出还带有一丝残酷,但是,这问题直逼着我们的灵魂。
我们倒底是在做一个童年的梦,还是真的在追求一种生存状态,亦或仅仅是被别人感染了--每个人都需要在分别之后严谨地自省。自省的结果,有理由成为我们生命的一种参照。而这参照,也许正是我们需要的,正是我们可以实际持有的。
请记住这次提供给我们自省与参照可能的笔会吧,它举办在1996年的1月,地点是广州和深圳,我们的主人是《家庭》杂志社。
第三编 体验拍人体的摄影家
一位朋友携夫人专程从北京过来聊天,我们已一年半未见了。
这位朋友是摄影家,专拍艺术人体,在今日中国自然是无法拿出来卖钱的。朋友也曾搞过营业性的摄影,终觉无聊,便扎进了艺术的象牙塔。他先拍了一些写实的女人体,深感西方的人体摄影大师们早已将其推到了顶峰,自己再努力也是在重复别人,演绎自己。于是便独辟蹊径,搞抽象变形的人体摄影。三年多苦苦钻研,搞了一个小型的作品展,引起摄影界和美术界的关注,也算创下个“中国第一”。
影展之后,朋友便没有心情再搞同一模式的创作了,于是便想到拍些男人体,甚至将两性的人体混制成抽象的作品,揭示些属于生命本源的问题。这也是没人做过的事情。
这次见面,朋友说,他的室内人体摄影已经走到了极限,想彻底否定自己,重新开始。他想带着模特儿到野外去,进行人类与自然的思索。
朋友又说,这样再拍两年,便又会走到一个极限,那时他将搞一个新闻发布会,销毁自己的全部照片和底片,告别摄影界,再去找一个新的领域。
这位朋友四十岁了,和他的太太同龄。
朋友的太太在过去的一年半里顺利地经商,18个月挣了几十万,却对我讲,想收山不做了。“做累了。挣钱是为花的,所以要给自己点时间去花钱。”她说。
坐吃山空吗?这位女士说,一无所有之后她便有动力去做新的事情,再挣钱,再花掉,再去做事。如果守着钱,可能什么事也做不好,而且她不会只做一种事情,每次都要变化,体验人生不同的滋味,同时还要把每件事都做好。
朋友和他的太太,真是一对绝妙的搭档。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永远是崭新的。
竟联想到刘晓庆。这位自称是“中国最优秀的女演员”的女人总是不甘寂寞,做最有名的影星,当最有钱的女商人,写最畅销的自传……总能感到她在制造一个又一个新闻,创造一个又一个令常人可望不可及的高度。我们已经在不自觉中接受了这样一种概念:这个女人是不老了,也许就在明天,我们又会听到她缔造的新的神话。
又想到了陈仲舜教授,陈教授无疑是当今中国最有名望的心理咨询医生,是我的师长。一直只是敬重他高山仰止般的威仪,直到有一天坐到我家中的餐桌旁,才更多地走进他的精神世界。时年整七十岁的陈教授从二十多岁开始做心理医生,几十年的风雨坎坷,谈的最多的却是对未来的向往,在国内再干一两年,到美国去讲学、考察三年,同时学习英文,吸收西方心理医生的成功经验,回到国内再从事心理咨询,到八十岁的时候,动笔写回忆录……
衰老、死亡,对于陈教授来讲是远不可及的事情,他像一个青年一样设计着自己未来的人生,古稀之年还在跃跃欲试。
不由得也对照着想一想我自己。
八年前刚开始在报纸的缝隙和角落里发表豆腐块的时候,我在想,几年之后应该成为一家报社的记者。后来便真成了记者,很快便觉空虚无聊。写些新闻稿太简单了,而应该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