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春天,到你身边







  习惯动作又来了,脑袋一点点低下去。 

  要不是看他的头发实在太脏,我会毫不犹豫的揉上去——真是太可爱了——现在我忍住了强烈的冲动,心里偷笑。 

  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在我这儿吃住,就总想做点什么,为我分担。 

  我很领他的这份情。真的。 

  不过不逗逗他怎么能算我暂时养的宠物呢?谁要他长得这么单纯无害。 



  吃晚饭时,小山一直耷拉着脑袋,扒白饭。 

  我也没理他,吃完了饭,盛了一碗汤,把剩下的半沙锅都搁在他面前。 

  “都吃了。乌鱼汤对刀口有好处。” 

  “?……不用这么多……”上饭桌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呢。” 

  “……不是……” 

  我把盘子里剩的土豆炖茄子都倒进自己的碗里:“手艺不错嘛,以前还没吃过这么烧茄子的呢。” 

  “噢……我随便弄的。” 

  “觉得挺委屈?”我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小山飞快的看我一眼,又垂下眼睑。“没有。” 

  “你的心思我明白。”放下筷子,我抱着臂看着眼前的乱发——真不顺眼。“不让我觉得你麻烦,也不想欠我人情。可是,病人就该有人病人的态度,好好休息才能恢复健康。听医生的话才能少受罪,明白吗?” 

  …… …… 

  我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樽雕像说话。或者是一只被石化的外星生物,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叹口气,吃菜。 



  他真的不爱说话。我放弃沟通。 



  “大哥,你人真好。比我亲哥对我都好。”小山忽然开了口。 

  我抬头一看,得,眼眶红了。 

  “我哪儿好了。又凶,还害你受伤。”我没放下碗筷,边吃边说。 

  他摇摇头:“你先对我好,我才跟着你的。在外头没吃没睡几个月了,你是第一个好好跟我说话,没看不起我,还想帮我的人。你说你凶,我知道你就想吓唬吓唬我,让我多休息,别干活。” 

  他像是在想什么,出了会儿神:“我亲哥比我大三岁,平时什么事都不做,只要我在家,他躺床上喝个水都要我给他端过去。冷了热了不满意还得骂两句。”说着,冲我一笑:“我哥都没给我洗过脸,更别提擦身子洗脚了。” 

  难得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却几乎没听清内容。 

  就在他对我一笑,露出八颗牙的时候,我耳边忽然没了声音。 

  这是住在一起三四天,第一次看他认真的笑。 

  怎么说呢? 

  好象一株昙花,夜半忽然开放。措手不及的美,晃了我的眼睛。 



  我低下头不再看他。哎,这个造型很像小山嘛。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小山,你说错了一点。” 

  “什么?”他追问。 

  “我没想吓唬你。我其实就是很恶劣的逗你玩。” 

  “阿……这样啊……”小山愣愣的,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 

  我大笑起来,指着他:“喏,就是这个样子,被欺负了也不晓得发脾气……小山,你太可爱了……” 

  他恍然,也笑了,抿着嘴说:“反正,我知道你对我好。” 

  他用那种很笃定很笃定的表情,还有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于是,我成了被石化的外星生物。 

  终于无语。 





  8。 

  那顿晚饭以后,我和小山之间打破了沉闷的隔阂,一下子亲近很多。 

  他现在常常对我笑而不再小心谨慎,也会问我“今晚能不能吃红烧排骨”,或者“大哥你上班是干什么”之类的。 

  晚上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也会自己拿根香蕉。 

  除此以外,他还是很羞涩的一个人。不会主动介绍自己的事,也很少对电视节目发表意见。 

  其实本质上,小山还是个小心而敏感的人。 

  我很好奇。一个半大的农村男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性格呢? 

  是先天胆小,还是后天原因? 

  不过他在刀口下推开我的决绝,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会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我想起了他的家庭,也许不受父母喜爱养成了他的性格。 

  猪脑子啊,这么乖巧懂事长得又好的小孩都不喜欢。我就不信他那脾气恶劣的哥哥能比小山更漂亮懂事。 

  我忿忿地替小山打抱不平,腹诽了一下他爹妈。 

  突然发觉自己这样很像护短。 



  八天后,伤口拆了线。小山的左腰留下条紫红的疤痕,两排针脚参差不齐,像蜈蚣。 

  医生说没事,以后会慢慢淡掉,只剩一条白线。 

  我还是觉得可惜得很。 



  从医院出来,跟小山逛了会儿街。 

  已经四月下旬,气温又回升到正常的温度。小山穿着我前两天给他买的牛仔裤和墨绿色格子衬衫,头上戴了顶遮去乱发的渔夫帽。 

  他觉得帽子很不自在,但是看我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于是什么反对意见也没提。 

  我们就这样,慢慢地在附近的市民公园散步,用面包喂鱼,看看路边的小商店。 

  买了两个锦缎做的靠垫,一只宝蓝,一只艳紫。可以放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靠着。 

  傍晚,光顾了每天电话订饭的餐馆。我们多点了两个菜,庆祝再也不必换药、去医院。 

  再慢慢晃回家。我拎着沉甸甸的外带包,小山一定要帮忙,我把体积较大的靠垫给他抱着。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家。推开门的瞬间,只看见阳台上落日余辉,把整个房间映得一片金黄灿烂。 

  小山已经把靠垫利用起来。靠着紫的,抱着蓝的,舒服地闭上眼,发出类似猫咪满足的细小声音。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说:“总算到家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当然,隔着渔夫帽——递给他一杯水。 

  然后自己到阳台点了根烟看风景。 

  直到夕阳完全坠落楼宇之间,四周昏暗下来,我还是没有检点好自己的情绪。 

  老实说,听到小山毫无障碍的说“总算到家了”,那一刹那,我几乎是欣喜的。他从感情上把这个租来的一室一厅,把这个有我同在的水泥建筑当作他的家。 

  今天下午,我们在一块儿呆了两个小时。逛街,买东西,准备晚饭,回家,都是非常私人的事情。而小山和我共同度过,我一点也不觉得被打扰,反而兴致很高……不,应该说是愉快极了。 

  好象跟爱人一起生活的感觉啊。 



  有点茫然。 

  按照我个人的恋爱经验,我明白这是对一个人……非常,非常,有感觉。 

  不是那种把对方按到床上的性冲动;而是想放在身边,每天看得见摸得着,随时都可以抓过来蹂躏一番的感觉。 

  ……靠,还不是一样?! 

  我唾弃了一下自己,继续点第三支烟。 



  真的喜欢小山。我很明白自己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认识了不到半个月,竟然……我动了心。 



  因为他漂亮?恩,小山长得是够那什么的了,如果放GAY吧里,十分钟内就被围得看不见头顶。 

  可是,只是因为他漂亮吗? 

  如果是倒好办了,成年人总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漂亮。 

  可是我想起他坐在路灯下,初初看我的第一眼; 

  想起黑暗中禹禹跟随只为了不拿我的钱; 

  想起他毫不犹豫扑倒在刀口下,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去伤害; 

  想到医院里忍着疼,看到我进来,眼睛刷的一眨; 

  …… 

  如果不是为这些,我也许不会冲动的带他来到自己家。 

  态度强硬些,医院会收治他的;救助站我也没看过,说不定条件好得很。 

  但是从我决定带他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放心他。 

  不单单是因为愧疚啊。 



  “大哥,饭菜都热好了,来吃饭吧。” 

  还在胡乱想着,小山到阳台喊我。光线已暗到看不清他的五官,空气中传来饭菜香气。 

  我被这瞬间的温暖打败了。 

  “好。”掐熄了烟跟他进了房间。 



  晚上,小山提出要洗澡。 

  “刀口已经长好了,没关系的。”小山拉起衬衫给我看他的腰。 

  “我说还是算了吧,过两天保险些。” 

  “能洗了,我白天都问过医生了。”小山难得的对我坚持。 

  那也不行。 

  “得了祖宗,都味了十来天了,也不差再捱几十个小时。” 



  最后还是小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我看不得他低下头不说话的样子。刚认识他那阵子看多了,忽然又出现,越发刺眼。 

  “要我帮你洗吗?”我问他,两眼还盯着电视。正在放英超联赛。 

  “不用了。” 

  听见小山自己拿了换洗衣物,卫生间拉上门,传出流水声。 

  我把电视按了个静音,靠在沙发上,随手扯过垫子压住脸。 

  上个月的球赛,比分早出来了。 



  而且,我也不是球迷。 



  小山洗个澡,真是费水费电。 

  他进浴室半小时后,我在门口喊他。 

  “没晕吧?” 

  隔着水声他咿咿唔唔:“恩,没事,我洗头呢。” 

  也好,他那头发是该彻底洗洗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才施施然出来,我看惯的纠结的头发都服帖地搭拉下来,乌黑湿润,参差不齐刚刚到耳,一律向后梳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见我看他,璀然一笑。 

  我踱过来左右摸摸:“恩,还是洗过了好,看看帅的。” 

  小山不好意思地拉拉耳朵:“哪有。大哥……才好看呢。” 

  “唉呦……倒了倒了。我说小山,夸人要迂回点才艺术。” 

  电视上的刘德华演唱会正如火如荼。 

  “你得这么夸:恩,我觉得你比他好看。”我指着荧屏说。 

  小山盯着看了会儿,刘天王穿了一身雪白的中式长袍正在摆POSS。又看看我,说:“是比他好看呀。”一脸的真诚。 

  我笑得直摇头:“小山,你都修炼出最高境界了。”拉他过来坐下,用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一时间,家里只有风扇低鸣,伴着刘氏独特鼻音的歌声。 



  “情若似花开花谢 爱终究沧海桑田 

  别问我该如何才会到永远 



  看世间缘起缘灭 莫笑我无怨无悔 

  谁又懂怎样爱 才是真永远 



  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天长地久的诺言 

  我只看见 我只听见 曾经拥有的缠绵 



  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天长地久的诺言 

  我只看见 我只听见 曾经拥有的缠绵……” 



  听着听着,我有点恍惚。时间在爱与不爱之间,在小山柔顺的发丝深处,飞快滑过。 





  9。 

  早上起床,先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被套晒起来。 

  昨晚小山洗澡的时候,我给他换过一套。好不容易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净,我都不忍心看他再把脑袋枕在黑呼呼的枕头上。 

  晒好东西从阳台出来,路过卧室。 

  “小山,醒了吗?醒了就过来吃早饭。”我在打开的房门上敲了敲。 

  没动静。 

  还在睡啊。真好命。 

  手上是湿的,冰凉。于是我决定吓他一吓。 

  轻轻走到床边,某人睡得脸都埋被子里了,只露出头顶。我把手伸进被子捏住他的脸颊,左右晃动:“醒了醒了……” 

  灼热的温度让我措不及防,本能的收回双手。 

  好烫! 

  一把掀开被子。小山蜷着身子,脸上的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短而急促。 

  天哪,发烧了…… 

  脑袋“轰”地一声,血都涌上来。 

  “小山,小山!你醒醒!”我晃动他的肩膀,大声喊他。 

  没有回答。他陷入高热昏迷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摸摸他的额头,我的手好象摸在一块点着的煤球,从内部散发出的热量。 

  冷静。我告诫自己。 

  先叫救护车。我家附近都是小医院,我还真怕他们草菅了人命。 

  打完了电话,急救中心说二十分钟之内到。我定定神:别慌。别慌。救护车到之前,先做简单的处理,可以帮到小山的。 

  用冰水打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万一烧坏了脑子就完蛋;用酒精擦手心和腋下,帮助散热;还有什么?噢,对了,我又找来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