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_by_卫风
他敛了笑意,眉宇间寒意森森,杀机陡现:“谁後悔还说不定!”
“庄天虹呢?”
他恶质的咧嘴:“扛著他一路也够累的,刚才我手一滑,将他丢进山涧里了。”
我反手去腰间拔剑,触手却摸了个空。
我大惊低头去望,腰前只余了一截空垂的绦带,长剑连鞘一起竟然已经不见,我却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失去了剑的。
天色已经转晚,这一番急奔,竟然数百里也跑了下来,一抹夕阳在西面山峦间余辉尤红,空山寂寂,叶落无声。
他长笑出声,从身後抽出一把长剑来,在手中抛了一抛:“宁庄主心计了得,武功麽,也算得很不错,只是行走江湖经验尚浅。刚才我要是不只取剑,而反过手来在你腰间来这麽一下子,你现在又怎麽样了?”
我心下震惊,知道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疾行之际摸去我腰间长剑,想必暗算之事也不是做不出来。他只取长剑,的确算得是手下留情,於是放软口气:“文长老,庄先生有病在身,你挟他奔波百里已经不妥,现在又将他置於别处,这里荒山野岭,倘有蛇虫兽豕将他伤了,又或是他病痛发作,恐怕便要了他性命。先前的事,是我自作主张,和庄先生没半点关系,请你不要为难於他。”
他纵身下树,姿态闲雅异常,说道:“小朋友和我有什麽仇怨?虽然我冤家不少,不过多半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你的功夫似是暗宫一路,可暗宫中并没有你这麽一号厉害人物,手下高手猛将如云,一座庄子崛起不过半年,却隐隐有江湖第一庄的威势了。恕我记性不佳,不知道咱们是怎麽结下的仇?”
他突然和气起来,我十分不解。这人人品形貌,武功心计,样样都出类拔萃,我心里原来恨著这几个人恨了这麽久,可是随著龙虎榜上精英屡折,另几个仇家也都一一死於非命,心里的怨恨不如一开始那样强,而庄天虹的事……
“文长老,你曾与人合攻我心爱之人,害他重伤不治,终於早逝。我立誓向你们报这个仇,当日在场的其他人都已经如我之愿横死,只余你一个。庄先生是我请来,原是想陷你入彀,但是从见他面之日起,庄先生人品高洁,我原是害人之心,到这时也消了大半。文长老,你们昔年相交,难道你便信不过他的人品麽?”
文苍别一声冷笑:“宁庄主,你靠山很硬,人也聪明,可惜就是阅历不够。人心中藏凶怀刃,却和脸孔是不是俊俏没什麽干系。若没有认识庄天虹,我义父满门二十余口横死,我妹妹自尽,我被那些自封正义的人擒住饱受折辱……”
我拦住他话头:“文长老,你义父家中豪富,早被人盯上,与庄先生没什麽干系,只是事情偏巧是碰到了一起。你妹妹文青玉被人凌辱自尽,可那人行恶之人并不是庄天虹。你最後能九死一生逃出命来,却还是庄先生救的你。你们之间实在是误会良多。”
他双目圆睁,刚才那副漫不在乎的神态褪的干干净睁,一把抢上来伸手便抓,我说话时已有防备,格了一式,向後退了丈许,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说!你知道害我妹妹的是谁?你又怎麽知道?”
我一面防他心神大乱之下暴起伤人,一面凝神说道:“文长老既然也知道我从心庄人杰众多,消息广博灵通,我要向你寻仇,打听出来一点也不费难。文长老文才武功心智计谋都胜人一筹,只因身在局中,失了方寸。放眼江湖上精通易容术的人实在不少,怎麽见得那作恶之人就是庄先生?”
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对他还是严防戒备。话一出口,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什麽要紧的事情飞快的闪了过去,却没看清楚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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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一时不语,我说道:“庄先生病痛缠身,若是受了风寒,又或是有什麽蛇虫兽豕将他伤了,你们就是辩明了误会,也要抱憾终身,先去看一看他可安好,我们再说话。”
他眼神闪烁,脸上却平静沈著。这人乍闻这样的大事还沈得住气,实在是很了得:“天虹他在一个稳妥的所在,没什麽大碍。”
我点了点头:“那你们慢慢叙旧──他身子不妥,你要多照看些。适才你没有在取剑时动手杀我,今天我也不来再和你纠缠,下次再见面时,却不必手下容情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逼近一步:“你……若是宁小庄主知晓何人害我义父妹妹,还盼见告。文某人永感你的恩德。”
我哑然失笑:“文长老,我和你的仇怨就算先不提起,平白的我也没义务告诉你那些辛辛苦苦打探来的旧事。这些事……想必庄先生心里却是有数的,你若想知道,也可以去求求他。”
我不杀你报仇,已经愧对明宇。要我再反过去助你们,心里怎麽也踏实不了。刚才咽下了庄天虹命不长久的话没有说……不知道为何说不出来。他举手将长剑抛回,我抓住长剑,回头便走。
不知道是不是来路上真力耗费太多,又或是内息岔了,手足酸软,胸口窒闷。扶著树调息两口,忽然听见身後远远的一声惊呼,正是文苍别的声音。
我一惊回头,这一子著著实实是用力过猛,只觉得眼前一黑,另一只手也撑住树才没有立时栽倒。
文苍别在夜色中疾掠而来犹如飞鸟一般,一把揪住我的前襟:“宁庄主,你将天虹携去何处了?”
我莫名其妙:“我两手空空何来掳人之说?”
他眼中精光闪烁:“你同来的人也没有麽?”
我一惊:“我同来之人脚力及不上你,已经远远落在後头不知道哪里,刚才一直便只我一个人,你疑心我和你说话,暗教人去救庄先生麽?”
“他们若是私下动手未和你说呢?”
我摇头道:“决不会。我御下甚严,他们真救到了人该放信箭聚其他人一起过来。再说,以你的功夫,刚才若有人从我们身旁绕过去,又携了一个人,难道你听不出?”
他松开我衣襟,纵身上了树巅四下里张望,可是苍野莽莽,暮色沈沈哪里有什麽行迹。
我只觉得真力全然提不上来,经脉中似有莫大阻碍一般,腿脚支撑不住,顺著树慢慢滑坐在地。
文苍别跃下树来,拔足要走,却忽然停下,说道:“宁小庄主身子不适?”
我喘了两口气:“不碍事……我每日练功时服食一种药物,不可间断。今天为了追你却没有服。我放信箭叫人过来,你先去找庄先生要紧。”
想不到他面色大变,一把握住我手腕,手指搭在脉门,又翻开我眼皮看了一眼,惊道:“你服了刹那芳华麽?”
我一惊抬头:“你也知道这药?”
他面色在沈夜中看不清楚,但声音却是十分的焦急:“你已服了多久?”
我道:“半年总有了。我本来武功只是平平,内功也不精湛,若不是服了这药可助提升功力,今天怎麽可能会追得上你。”
他声音极沈:“这等害人药物几十年前便已绝迹,你又是从哪里找来?何人告诉你服这药的?”
我喘了两口气:“你快去找人要紧,我又死不了,只不过要难受半天。”
从怀里摸出一只竹筒响箭来,手哆嗦著,却没法施放。
文苍别替我接了过去,运指将响箭弹上半空。天空已经漆黑,那信箭爆了开来,一片金芒在静夜中极是醒目。
这金芒差不多散尽,半山腰里也有一点金光升起爆开。文苍别说道:“你的手下转眼便来,我这就走了。那药於人身体大大有害,你还是不要再服。”
看他站起身,我心中忽然激涌,勉力提气问道:“文长老,两年前你们魔教四高手去围攻皇帝出巡的车驾,却是为什麽原因,你能告诉了我麽?”
他并未回头:“那事我们也是为人所愚……後来本教四分五裂,也多因那一件变故而起。折损了许多高手,这一个当上得够苦。”
我来不及再问,他飞身便行。我提气扬声:“苏教主现在何处?”
黑夜沈沈,他却已经去得远了。
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魔教已在江湖上立威称雄,与朝廷素来没牵涉,那一回为何与叛军联手,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苏远生一直没有音讯,若能见到他,也可问个明白。
闭眼静坐了片刻,破空之声迭来,我远远望见庄中的人奔我而来,觉得身心都疲惫绵软,再也负不起一点儿重量。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小陈与杨简都在床前,小陈的眼红肿如烂桃,眼睛眯成了一线。
我微微一笑:“哭什麽,我还没有死呢。”
他嘴角一扁,我心叫不妙,连忙说:“不要哭,我没什麽事,不过是昨天练功出了岔子。把我的药瓶取过来。
他胡乱答应一声,抹了脸要起来,杨简道:“我去取。”
头靠在枕上慢慢调息,杨简送过药来,小陈急忙递水。
我抬头看看他们,杨简面色如水,沈静自若,小陈一副惶急。
他们中,是不是有一个人知道这药是有毒的呢?
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知道。这种可以让人精神兴奋提升精力真力的药物,大约和现代的毒品或是兴奋剂也差不多。
只是後果会怎麽样,真说不好。
当时派人秘密找了这药方来,配制试炼……
看看床前两人。
杨简或是知道,小陈大约是不知道的。
无所谓了……
文苍别不知道现在如何?庄天虹又是怎麽不见了呢?难道有什麽人武功这样好,避过我和他两个人的耳目将庄天虹掳走?
怎麽也想不明白。
把药吞下去,觉得有股辣意从胸口向外发散,四肢渐渐恢复气力。
不知道这药怎麽损伤身体,但是有损伤是一定了。
所以,这次武林大会之後,不管文苍别那一份债我讨不讨得回来,都不可能再回到宫中去。
真气渐渐凝聚,小陈道:“公子,大会之期已经要到,您千万多保重自个儿,那些细枝旁杂的事情不要理会了。”
我点头:“嗯,我知道。你替我炖些浓浓的汤水来。”
他满面欢喜,退了出去。
杨简道:“公子既然没事,我也出去了。”
我说:“那倒不急,你等一等,我有事问你。”
他站定了,说道:“公子请问。”
我低头想了一想:“明宇的身後之事,是你办理的?”
他一怔抬头,我道:“我早已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再装就是笑话了。你和我说罢。”他低下头,答应说:“……是。”
我觉得心头酸苦痛楚,可是非问清楚不可:“他去时说了什麽?”
杨简慢慢说:“明公子去的安详,没留下什麽话语。”
“他没……让人替他报仇麽?”
杨简摇头说:“明公子只挨了一日便去,更无半语。”
我想了想,又问:“他的……尸骨呢?”
杨简道:“按明公子的吩咐,已经火化了洒在碧桐宫墙下。”
我耳中嗡然一声,胸口剧痛。杨简抢上来扶我躺下:“公子保重。”
我手酸心痛,眼眶酸热发涨,拉住他衣袖:“是你亲手……办的麽?”再怎麽忍心,火化二字我也说不出来。
他低声说:“是。”
我咬咬牙:“没有什麽不妥之处?”
他讶然:“属下绝无松懈粗疏,想来必不会有什麽岔子。”
我无力的吁了一口气,知道再问不出什麽来:“你出去吧。”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来:“公子,那个药……对身体总有伤损,你又不必和人亲自动手过招,能不服,还是不服的好。”
我想著你果然是知道,脸上声色不动:“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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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我居然把心心念念要杀死的最後一个仇人,轻轻易易放过了。
文苍别找到了庄天虹没有呢?我派出的人手,既没有遇到庄,也没有找到文苍别。
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武林大会之期越来越近。
我的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虽然没有间断寻找,但始终没有那两人的下落。文苍别是多少年的老江湖,要寻到他不是容易的事。而庄天虹究竟为何会失踪,那时候究竟还有什麽人窥视在旁,实在说不好。
近来很少去想事情。闻天下那排行榜的事,自有庄里的人专门去探去写去发,武林大会日近,与会者络绎不绝的来到,许多名门大派的门人弟子和势力极大的帮门首脑都来拜会,为了这一次的大会,光搭台子便掏了几十万银子,每天招待那些人食宿,又是一笔庞大开销。
我翻翻账目,有些头痛。
这些钱全部是我私帐上支出来,不用国库分毫。虽然并不是出不起,但是这样花钱如流水,想到刘头儿他们赚钱辛苦,也觉得十分肉痛。
晃晃手边的茶杯,已经空了。
因为不想人进来打扰,弄得现在没有茶喝。
自己端著杯到外间去倒茶,淡绿的茶水淙淙注入杯中,看来静谧清雅。
其实我并不爱茶……这个习惯,是明宇的。
现在却变成了我的。
有的事,有的人,虽然已经成了过去,但是,却在你的生命中深深刻下痕迹,伤痛永远不愈。
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