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愿背的东西向时间的旅途上去跋涉,但你只得如此,因为你已生下来而且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似此刻车轮在沉重而单调地转动,就宛如那两头拉车的健驴一样‘,明知是一种苦楚,却只得继续下去了。
黄昏了,恩,伯见黄昏,却又是黄昏。
灰蓝色的暮霭浮沉在周遭,似一层蒙蒙陇陇的、拂不开理不尽的愁怀,它缠绕着你,笼罩着你,官道从这边通过一个小镇的中间,成为一条唯一的大街转了下去,路的尽头埋葬在夕阳的残霞里,那终点,只怕还远着哩。
小镇上的人家屋顶,已飘出了缕缕炊烟,点点昏黄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犬吠之声清晰可闻,三数农人自田间荷锄归去J,又是一天辛劳熬过,现在,该是家人欢乐融融围桌相聚的时光了。
秋离一带缰绳,沙着嗓子道:“老宗,问问你家少奶奶,是要继续赶路还是在这小镇上暂歇一宿?”宗贵疲累地点头,转身伸入车帘内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坐回身子道:“壮士,少奶奶说,就在前面歇一宵吧,壮士赶了;天路,也须休息一下养养精神……”笑了笑,秋离驰车入镇,在问了个路人之后,已寻着了一家虽然残旧,却还很干净的小客栈住下。
为那母子两人张罗定了,他们三个男人就在客栈前厅摆上一桌酒菜食用起来。这间客栈一共只有左右两排十间客房,中间这一块做前厅,后面是个小院子。前厅经过一个小天井就是正门了,建筑简单,一目了然。
秋离他们租下了三间右边的客房,宗家少奶奶母子二人住在中间,周云与那宗贵住于左侧,秋离是右边,恰好两头将那母子二人夹在中央。
大口干了杯“二锅头”,秋离眯着眼,喷着舌头赞了一声道:“好酒,真是一直辣到肠子里。”宗贵又殷勤地斟一杯,陪着笑道:“假如不是带伤,小的也陪着壮士干上两盅。”秋离豪迈地笑着,挟了筷子白切肉塞进嘴里,晤晤地点点头,道:“这荒野村店,弄的几样菜看却还可口,酒也醇得厚,今天夜里可睡上一场好觉。”周云静静地掀起面罩,小饮了一口酒,低沉地道:“秋兄,别喝得过了量,记得那玉里刀的话?”秋离笑了,压着嗓门道:我不是虾子脑筋,他们摆不上我的道儿,我喝两口,混身有劲,夜里正可给他们松散筋骨!”说着,他又一大口干了杯。宗贵忙再斟上,笑道:“壮士,你老可是好酒量,小的眼瞅着酒虫也给引上来了……”秋离笑着再干了,照照杯底,道:“吃江湖饭就得能喝酒,没有这点酒量给壮壮胆,成么?”这时,正门外突然响起几声高亢的马嘶声,随即又响起两声吆喝,胖敦敦的店掌柜笑开了眼,哆嗦着一身肥肉,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口里还一迭声地吆喝着店小二接马。
店门外有隐约的说话声传了进来,不一刻,胖掌柜已哈腰作揖地引进屋两个衣着华丽,神态冷漠的中年汉子来。
那两个中年人,一个穿着紫底暗团花新长衫,另一个是纺绸儒衣沿襟袖洒着金色寿字图,一色的顶中斑玉浮黄文士巾,足登缎面软底鞋,手中各提着一个精致小皮囊,顾盼之间十分傲据,却不象是走远路的打扮,看情形宛如逛庙会来的,神情悠闲得很。
周云蒙在面罩后的眼睛向秋离眨了眨,秋离笑笑,又挟了一块红烧鸡咀嚼着,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那两个人并末朝他们这边窥探,随着店掌柜向左侧的客房。宗贵咽了口唾液,紧张地低语道:“壮士,可是对方来卧底的?”秋离这一次吸了口酒,道:“如果是,他们就太愚蠢,这两位仁兄穿得象是买卖人,其实一看就知道,做买卖是不错,只是无本的生意罢了。”周云“噗嗤”一笑,道:“秋兄,我发觉你有时候十分诙谐……””秋离舔舔嘴唇,道:“一肚子委曲,满腔的怨恨,光愁还行?有些时,只是自己打趣给自己听听罢了。”三个人又吃喝了一阵,直到杯盘狼藉才算酒足饭饱,秋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闲散地道:“该睡了,明天还有一大段路得赶呢。”周云也站了起来,道:“愿你睡得舒适,只是,小心脑袋。”豁然大笑一声,秋离拍拍愁眉苦脸的宗贵,凑嘴在他耳边:“放开心去睡吧,老友,四海的风浪经得多了,这小小的污溪鱼虾够得上什么气候!”不待宗贵有何表示,秋离已大步转身行去,一个在旁伺候的店小二赶紧过去给他开了房门,秋离头也不回地反手就将门关上。
进了屋,秋离方才现露的些醉态已一扫而空了,他灌了两口凉茶,迅速摊开床上的薄被,卷裹成一个人体的模样.又半掩下布幔、将油灯捻至最小的光度、然后,将床前的一张靠椅斟倒,再将自己披着的—件黑包外衣随意扔在桌上。
沉吟了一下,他满意地拍拍自己隆起的腰侧,喃喃地道“银牛角.立你弯尖于天,坐你的根缘于地,撑起我满腔满腹的胆识吧!”慢慢地,时光在分寸地消逝,在悄悄地移动.外面,更鼓已在不知不觉中敲了两响了,恩,夜深沉。
远处,有一陈隐隐的狗吠声传来。叫得有些儿凄厉,大约是无家可归的过路狗吧?赶夜道的人们可得提心了。
缓缓地,轻轻地,窗槛上响了那么一响。
秋离安静而镇定地盘膝坐在房中一根横梁上,他的目光炯然如电,尖锐而敏捷地注视着四周任何一丝动静,那伯是最微小的也不放过。
窗槛上轻轻响了一下又寂然无声,过了好一阵子,恩,一阵青白色的烟雾,缓慢自窗缝中冒了进来,先是一股儿细细的,后来开始大量涌入。那烟雾,带着一种强烈的气息,象……象带着闷香的腐坏桃花。
坐在横梁上一动也不动,秋离早巳闭住了呼吸,更用那块黄色的汗巾蒙住口鼻,室中,暗处的蚊虫、蟑螂纷纷僵卧、青白色的雾气似是一层浓重的纱幔。
秋离明白这是一种极为强烈的迷魂蚀神性质的毒雾,当然是由”人”制造出来的。但是,在江湖中来说,除非是旁门左道或是下三流的角色,一般稍有正义感的人物,都不愿意使用象这种伤人于暗处的东西。
烟雾在室中浮沉着,良久,才开始慢慢地消散,而当这青白色的毒雾,在开始淡散的时候,细木条糊着白宣纸的窗户已被缓缓推开。
秋离微眯着眼。自一缝的目光里凝注窗外,极为轻悄小心的,咽,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翻了进来,这人在朝房中略一打量,已注意到半垂着布慢的床上,他迟疑了一下。回头低声向外面招呼了一声。
人影一闪,又是一个瘦高个子掠了进来,先前那人朝瘦高条打了个手势,向床上一指,二人已霍然分开,就在分开的一刹那,两柄寒光闪闪的勾刃刀已分别握在他们手中!
窗外,秋离看得出还另伏着一条人影,他估计了一下距离,满意地笑了笑,自他这匆匆一瞥里,他看出这房里外的三个来人中,没有一个是白天见过的“玉里刀”梅瑶萍。
室中的两个人,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床榻,他们一声暗号,闪电般捞起布慢,两柄勾刃刀在昏黄的油灯光辉里带过一片寒芒,狠辣而快捷地交叉着斩向床上用薄被卷成人体形的头颈部分!
银牛角第四章 铁汉柔情
第四章 铁汉柔情
勾刃刀的锐利刀口那么快地“噗嗤”切入被絮之中,两名刺客的手腕同时用力翻绞,那股子狠劲,实在令人看了心里发毛!
但是,他们的狠也就狠到这里为止了,两个人手腕一用劲,便觉得刀下有异。他们也是老江湖了,立刻抽刀后闪,分跃两侧,四只眼睛骨碌碌地往房子四周搜视,满脸的紧张迷悯之色!
窗外,传来一阵低沉却带着不耐的声音:“邵冲,事情办妥了没有?要快……”较矮的汉子有若一头夜猫般左右戒备着、他面对床上的薄被缓缓后退,嗓门有些暗哑地道:“七哥,架上的鸭子展翅窜哦,场面不大对……”外面那人似是颇出意外地窒了一窒,随即哼了声,长身越入。晤,那是一个高大而雄壮的赤面汉子!瘦高条一面朝房中提心吊胆地探视,一面揣揣地道:“莫不成小子得着风声已经先逃了?”红面大汉闷不作声、他阴沉沉地看着床上被切开了两条裂口、棉絮翻出了一大片的被褥,猛然一个箭步抢了上去,双手倏扬,“噗噗”声响一十二柄三角尖锥已整齐地排成一线扎瘦长汉子舔舔嘴边,道:“七哥,别费事啦,人家准是瞧出了什么,早挪了腿也不一定?”红面大汉“呸”了一声,怒道:“梅堂主是什么身手?连梅堂主都未曾占便宜,人家会含糊你这块鳖脚货?臭美!”那个头较矮的仁兄忙道:“要不要通知‘一对’他们动手?七哥?光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红面大汉一跺脚,警觉地道:“先退再说!”三个人面朝屋里,迅速倒着移向窗口,但是,他们刚想纵身跃退。屋中横梁上的秋离已嘻嘻一笑,懒洋洋地道:“不要退了,留下来大家聊聊吧。”三个不速之客栗然大惊,红面大汉反应却是极快,他左臂突挥,六点银光已“猝”地射向横梁上声音之处,同时低呼:“退!”瘦长汉子首先跃起,在他跃起的一霎,六枚三角尖锥深透入木的“嗒嗒”声也传了过来,而事情却发生得如此令人不可思议,一条人影就象原本便挡在窗口一样早巳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槛上,向他露齿而作微笑状了!
象见了鬼似的怪叫一声,瘦长汉子举手一刀掷了过来,那微笑着的入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左掌一平倏斜,快得不可言响,“吭”的一声,这瘦长汉子巳横空暴转,重重地摔了出去。经过是如此短暂、红面大汉几乎刚刚射出暗器转过身来、郎就在他转身之时,生与死已经分明了:,变化实在太过突冗,红面大汉与那个矮个子全都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瞪着坐在窗槛上晃着双腿的那人.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向他们含笑点头,那门闪闪发着资光的牙。这两位仁兄直觉得正象是一头食人的血嘴!
那人,当然正是秋离,他眼睛瞧着自己的手指甲.又轻轻在衣襟上擦了擦,宛如未曾睡醒一样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呢,来做什么?”赤面大汉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却仍干得发火,他心脏在急速地跳动,嘴巴张了张,甚至连一个带着清晰音节的字也吐不出来……秋离笑吟吟地道:“‘行刺’两个字不大好开口讲,是吧?不过,若称你们两块废料为‘刺客’,实在抬高了你们的身份、狼牙帮叫你们出来干这种事,未免也太招子欠亮,你们除了会造粪。还会的,大约就是下跪了吧!”赤面大汉额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地道:“朋友,你不要癞蛤蟆打哈欠,吹大气吹到我们头上,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断断不会饶过你!”秋离嘻嘻一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这样吧‘今夜我一个要你们一条手臂,留着你们的狗命回去告诉那妖妇,说我下次再遇见她,晤,她那张樱桃小嘴就非被我吮极不可了。”赤面大汉气得张口结舌,心中却是又惊又喜,他退后了一大步,慌乱地道:“你你你……你要搞清楚,狼牙帮不是好惹的……”那较矮的汉子也早就面青唇白了,他目光不停地滑溜着死在地下两目犹自怒瞪着的瘦长同伴,可怜他那同伴七孔中流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成为乌紫粘稠的一大片了。
打了个哈哈,秋离道:“我已经惹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既已来不及,就一口气干下去。二位,我们开始吧?”赤面大汉蓦地大吼一声,双手齐出,十二枚三角尖锥一闪之下竟分成四个部位飞射而出、距离是如此接近.劲道又是如此凶猛,几乎刚一出手就已经到了秋离身前!
窗槛上的秋离全身猝然往下一缩,一缩之下贴着地面斜旋五步,室中银芒晃掠,人影带风,赤面大汉才待往后闪躲,一条右臂却突然被两只强有力的怪手扭到身后,快得还不等他呼叫出声、“咔喳”一下子、臂骨已然硬生生被折断,一条短瘦的影子这时己扑到窗外,但是,却在刚刚落地之际。一个踉跄摔倒地下,杀猪也似的鬼叫起来———秋离懒懒地丢掉原来嵌连在纸窗上的一根两寸来长的细木条,方才,他就是用另一根细木条飞抛出去切断那矮瘦汉子手臂的,这种装饰用的木条异常脆弱,连较大的风雨也经不住,而秋离却能用它在距离十步之外残敌肢体,这份功力,这份手劲可说到家了。
赤面大汉满头大汗象黄豆似的滚滚而下,一张红脸在这瞬息已变成青紫之色,他的五官扭曲着,全身在不住地簌簌颤抖,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拍拍手,秋离道:“你们走吧,如今我们大家都不欠什么了,不过,日后你们须记得一点,就是要行刺人家,多少也得有两分板眼才行,光用那些下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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