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这时,“中原双绝剑”周云、马标等四人俱已站起,他们略在秋离背后一步的距离成为一排,让秋离挺立在面前。
来骑分开如霜的萋萋白草,开始仰驰向坡,而秋离卓立坡顶,也是一身纯黑,黑色头巾,黑色劲装,黑色皮靴,风吹拂着他的头巾,猎猎飞扬,他的眸子冷沉又淡漠,凝注着坡下逐渐来到的敌骑。此刻,名震天下的“鬼手”,正有如一尊俯视着九幽血池的魔神,有如一只以冷眼睨睨猎物的猛鹫,显得那样的伟岸雄霸,又那样的冷酷彪悍!
那些接近的铁骑——共有十二匹,在隔着秋离还有三丈多远的地方纷纷停住,马上十二名骑士的十二双眼睛也默默地投注向他。
他们个个皆是一身黑衣,背后,胁下,俱有隐藏之物隆起,一看即知携有兵器。他们为首的两个人,一个身材修长,、面白如玉,眉宇唇角间全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精练世故的韵味。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深邃、烂亮、锐利,且带有一种古怪又邪异的光彩,宛似有两粒多棱角的,能施聚光芒的钻石暗暗嵌在里面!这人看不出他的确实年龄,但由他那深沉老辣的形态与怪异幻迷的眸瞳所显示的阴诡秘诈神色来推断他的年龄,也该在中年以上了……这人旁边,是个枯干瘦小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有一双黄汤眼,塌鼻梁,又加上把稀疏疏的黄胡子,十分不起眼。但看着他,却令人有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就好象,呢,他的皮包骨似的瘦小身体里,含蕴着某类恶毒的冲动暴戾的力道一样,使人不自觉地有些惴惴……就这么互相凝注着,一时间,哪一边也没开口,但双方的每一个人都能尖锐地感触到对方目光中的敌意与憎恨,那是一种不可消弥的敌意,一种强烈的憎恨!
于是——
对方十二骑开始极为小心地缓缓移近,现在,距离这边已不足两丈远近了……他们的为首者——那个面如冠玉、双眸邪异的人物首先朝右微微点了头,他与那老头子身后的十多名骑士立即抛镫下马。十个人的动作全是那么快速利落,几乎只见他们双脚离镫,十个人业已好生生地站在地面了。
这人与那者头子并未下马,他在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后,望着秋离,以一种十分沉静徐缓的声音开口道:“我想,阁下必是鬼手秋离了?”
秋离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果然不愧生了一双好招子,难怪人家称你为‘魔眼双心’了—只不过,丘达,现在尚未见识到,你那颗心是如何双法!”
那人,正是“八角会”的大龙头,江湖上出了名的枭雄——“魔眼双心”丘达,他深沉地一笑,道:“你会见到的,秋离,今日之约,你不就是这个意思?”点点头,秋离道:“很聪明。”
丘达顺手一指他旁边的小老头子,淡雅地道:“我十分乐意替你引见我的副手,也是我多年来生死与共的老伙伴‘小灵王’苏朴。”
秋离笑笑道:“他确是有那么几分味儿。”
“小灵王”苏朴突然声如破锣般沙哑地道:“姓秋的,你得意不了多时了,对你这后生小子来说,‘八角会’,业已尽了最大的忍耐!”
“哦”了一声,秋离道:“是么?”
苏朴那张骷髅似的干黄面孔浮起些激动的褚紫色,他狠狠瞪着对方,暴烈地道:“依江湖的传统来说,姓秋的,当年你那死鬼义兄屠孤吉坑害了本会十多条好手的性命,这笔帐光是屠孤吉偿还是不够的,我们便应该再在你头上补偿才对但我们忍了,罢了,没有找你算帐,却由你在江湖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只要你不惹我们,我们原也不欲翻起旧帐,可是你不!首先你有一段时日四处刺探我们,扬言要报复我们,继而打击了我们的盟友‘狼牙帮’,在他们手下截走本会重要人质宗家的孽遗,你意犹未足,更在襄阳牛鸣石下以卑鄙手段狙杀本会所属,将本会‘大掌旗’雷仲,‘大威坛’坛主上官坤加以残杀。这一桩桩的挑衅行为,一笔笔的漫天血债,全是你做下的,你开的头。秋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们是谁?‘八角会’就容得你如此欺凌,如此迫害么?如果你这样去想,我可以告诉你,你就完全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秋离平静地道:“你说完了?”
重重一哼,苏朴愤怒地道:“难道我还是冤枉你?”冷冷地,秋离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答复你。姓苏的,有句话说,‘不教而诛谓之苛’,我不要落这个罪名,所以我要好好地,仔细地教你一教!”
勃然大怒,苏朴吼道:“大胆狂徒,你好大的口气!”
一侧,“魔眼双心”摆摆手,平淡地道:“叫他说,老苏。”
秋离目光冰冷,面如寒霜,他低沉地道:“很好,不管今日的发展如何,我想我们必须将事情说清楚,是非之间,就算不必公论,至少自己心里也有个底!”丘达阴侧侧地道:“不错!”
将目光投注在远处云雾迷绕的大玄山顶,秋离的双瞳中似是漾起蒙蒙的烟幻,他徐徐地道:“我屠大哥半生江湖,创下的侠风义名不用我综述,两道中人凡是有点良知的也不会不承认。而正邪不并存,贼我不两立的趋势仍自古皆然,因为屠大哥的正直刚烈,嫉恶如仇,他便得罪了你们——‘红心教’‘青衫帮’‘八角会’。你们这批荼毒武林、危害善良的蟊贼即纠集了四十一名好手,用尽了一切可能使出的阴毒手段与卑鄙伎俩算计他,不顾信义,罔论天良,逼着屠大哥走向绝路,迫使他将一条有益江湖的生命弃舍,这笔血淋淋的仇,刻骨楼心的恨,并不因我屠大哥的逝去而逝去,它依然记存在屠大哥的后继者———我秋离心中。”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屠大哥与你们一场血战后,固然我屠大哥因伤重不治含恨而投,但你们也死伤狼籍,一败涂地,开始冰消瓦解,土崩山颓。这些年来,‘红心教’与‘青衫帮’业已痕迹不留,踪迹未见,可能他们早就跨得彻底、碎得干净了,也可能那仅有几个余孽吓破了胆永不敢再现江湖了。可是,只有你们‘八角会’却在龟缩了一段时日之后再度死灰复燃,犹想做那东山重起的美梦,你们到处招兵买马,勒索钱财,更胁迫到那可怜的宗家头上,人家不服,你们便寅夜围庄,烧、杀、掳、掠,将宗家一个好好的庄院,一个美满的家庭搞得七零八落,妻离子散,整得宗家家破人亡,成为一片焦土。然后,你们犹不为足,更唆使你们的尾巴‘狼牙帮’截杀宗家仅存的孤儿寡妇,意图斩草除根,永除后思。丘达,这种丧天害理,斩尽杀绝的狠毒行为能算‘人’的行为么?还能算是武林中人的行为么,同在两道上混闯,我都替你感到羞耻!当然,我碰上了这件事,所以我就伸手管了——不论我和你们‘八角会’有没有宿怨,这件事只要我遇着,我就一定会管的。我想,除了那人业已麻木,否则,任是哪一个见着了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冷峻地,丘达道:“不要说得这么仁义道德,姓秋的,你也不是善人!”
点点头,秋离平静地道:“对,你说得完全对,我确不是善人,但我不做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而且我崇尚仁义,注重信诺,不杀无辜,不伤妇孺,比起你们来,我只怕要强得多了!”
苏朴大叫道:“那是你自己以为!”
冷冷一笑,秋离道:“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无庸争辩——或者,苏老兄,你举出个实例来反驳我方才所说?”“小灵王”苏朴窒了窒,他是想找出一件有关秋离所做的不符他刚才所言的事情来,但是,却硬是想不出来。越想越急,一刹那间,他已经汗水涔涔面红耳赤了!
丘达十分不悦地盯了他这位副手一眼,又冷峻地道:“秋离,你有一张巧嘴!”
秋离笑了笑,道:“我更有公理,否则,你们这位二当家为什么挣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屁也放不出来?”突然恼差成怒,苏朴面如猪肝,发梢上指地厉吼道:“满口胡言的混帐小子,我要活劈了你!”
口里“啧”了两声,秋离不瘟不火地道:“苏朴,你是一个毫无修养,没有德性的野种!”
这一下,苏朴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一声,方待有所动作,丘达已冷森地叱喝出:“你疯了,老苏?”猛然将一口怒气吞下,苏朴气得混身哆嗦,握拳透掌,差一点连眼珠子也突出了眼眶!
鼻中哼了哼,丘达又对秋离道:“下面,你还有要说的么?”舔舔唇,秋离道:“当然,至于襄阳牛鸣石那段公案,你们‘八角会’的那一批爪牙只是运气不好,霉星高照,恰巧碰上了我!”
厉烈地;丘达道:“只是碰上了你,你便如此心狠手辣地摆平了他们四五十个?”秋离冷冷地道:“当时他们四五十个也正想将人家五六个人摆平!”
一昂头,他又道:“你那批手下仍去劫镖,而劫了镖还要杀人,这是第一个不该;我已经一再警告他们,叫他们迟下,但这些人全然不听,自取杀身之祸,此乃第二个不该。有此两个不该,在我的习惯来说,已经有足够摆平了他们的理由而有余了,这一点,想你丘某人也知道!”
丘达强忍怒气,语声却已见愤激:“秋离,如此说来,你的所行所为,全是正确了?我的那批手下就注定该死的?你已将审判、定刑、执行等权力集于一身了?”冷森地一笑,秋离道:“在我的力量范围来说,是的!”
丘达双目光芒候闪,宛似有一抹血影掠过,他阴沉又歹毒地道:“那么,你以为我们是谁呢?就会任你这般压迫而畏缩不前?”摇摇头,秋离道:“不,我并不如此以为!”吁了口气,他接着道:“而且,我们都不会如此以为。我们的帐并不因为仅只这一笔,还有另外一笔,相信我们全知道,这一笔帐已经不易消除了,’那另一笔,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化解了!”
丘达冷沉地道:“你是指屠孤吉那笔帐?”点点头,秋离道:“我早已说了,你很聪明,丘达。”
丘达如玉的面孔浮起一抹冷酷的苍白,他唇角略一抽搐,露出一丝有如豺狼般的笑容道,“很好,姓秋的,我们也打算结一结这笔帐,你的提议,我们十分表示赞同!”
哧哧一笑,秋离道:“当然,否则你们也不会来了!”
月光越过秋离肩头,丘达看了看马标,又瞥了瞥周云,然后,落在“中原双绝剑”二人的面孔上。
他仔细地凝视了二人一阵,幽冷地道:“假如我没有猜错,你们二位想必是‘中原双绝剑’?”衣帆看了看鲍德,颔首道:“不错。”
丘达的目光又闪了闪,低沉地道:“二位以此种姿态出现在眼前的场合,大约是来为秋离助拳来了?”衣帆老老实实地道:“你说对了,丘当家。”
沉默了一卞,丘达道:“明明知道不必要,但我仍愿提醒二位一句,你们可将轻重先衡量过了?与‘八角会’作对为敌,恐怕不是一件合算的事!”
温和地一笑,衣帆道:“世上有很多事,丘当家,是不能纯以利害得失四个字来做行为准则的。况且,事实上贵会也没有象当家的你所说这般不可一世,至少,在我‘中原双绝剑’眼中以为如此!”丘达第一次神色变了,他寒着脸道:“这么说来,你们二位是一定要淌这塘混水,卷入这场是非中了!”
平静地点点头,衣帆道:“我怕正是这样了。”
怒哼了一声,丘达道:“好,希望你们不至后悔!”
衣帆深沉地一笑道:“这个问题,更无庸当家的操心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丘达道:“看这情形,我们必须要用鲜血来解开我们之间的这个死结,很遗憾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用手磨擦着襟前雪亮的铜扣,秋离微笑道:“你说得对,我搜尽枯肠,却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呢。”
面容上没有丝毫可资探讨的表情,丘达冷沉地道:“秋离,你可要建议用哪一种方式来解决么?”秋离一笑道:“约是我订下的,照规矩说,你们有先行选择的权力,只要不是指定我伸长脖子白挨刀,任什么方式我全可以凑合!”
一抹寒森的笑意浮上丘达的唇角,他讳莫如深地道:“你这般大方?”笑了笑,秋离道:“当然。”
他古怪地眨眨眼,又道:“反正我也明白不论是哪一种方式的决斗,结果必然只有一个形态。”
丘达脱口道:“哪一种形态?”
霍然大笑,秋离道:“一场混战而已矣!”
丘达生硬地道:“似乎你早就胸有成竹了,秋离。”
耸耸肩,秋离道:“也谈不上什么‘胸有成竹’。丘当家的,因为你们是哪一种类,我心中雪亮的,对你们这帮子人,说老实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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