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现在……
秋离已有些不耐烦了,他抓了一把积雪在手中用刀搓着,边道:“喂,你两个人妖可是早知道这——来就回不去了?交待后事也得快点呀,我这厢还等着呢!”何钦勃然大怒,叱道:“好狂夫!”
秋离嗤之以声:“你个狗操的!”
凌空有一条黑蛇似的影子暴闪,“嘶”地一声卷向秋离颈项,好快!
身形猝然贴地掠进,令人一阵心颤神摇的“呜……呜”怪响突而扬起,银光莹莹的银牛角展现着半弯月形的光弧映幻漫天,“蛟皮倒.须鞭”急缠角身,却丝毫用不上劲,在连串的刺耳括响中又立即滑脱,当另一条鞭影也有如流光,缠卷来的瞬息,秋离早已弹上了半空!于是,他就象从来便未曾弹升起来过——样,人们的视线开始一转,他已经又扑了回来,刹那间,他仿佛将天上隐在黑暗云雾中的弯月——几干几万只弯月全带下来了,半弧形的乳白色光华交错穿织,纵横飞旋,又似几千几万柄弯刀在掠舞翻滚,空气激荡中,响着震耳的呼啸声。
“何氏双妖”的两条“蛟皮倒须鞭”虽是舞得急密,却根本挡不住这漫天月弧的狂泻猛击——就好象两根竹杆遮不得倾盆大雨一样,只见光影淬闪,两条长鞭业已连连歪斜荡弹,完全失了准头!
秋离的尖啸宛如鬼泣,银牛角的弧光和着他那凄惨的啸声流飞旋斩,其声之刺耳可怖,似是已将空气全割裂成碎片下!
两条人影就象被炸开来一般手舞足蹈地摔向半空,又洒着雨似的鲜血重重跌落地下,当他们落下,那两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已经叫人认不出这乃是“何氏双妖”了!
这边,钱秀姑的人个个面色苍白,呆若木鸡,那边,“飞狼帮”的弟‘兄们却突然地起了一阵欢呼的喝彩之声!
站在那里,秋离慢吞吞地用鞋底揩擦着银牛角上的血迹,形状之悠闲自若,宛如他从头到尾便一直在做着这个动作一样……洗如秀仰天大笑,洪声道:“兄弟,神威依旧!”
露齿一笑,秋离道:“老哥谬誉了,这一双人妖,又算是什么玩意?如果连他们都吃不下,还在江湖上混个鸟?”突地……钱秀姑疯狂尖叫:“秋离,你好辣手,我和你拼了”不屑地一撇唇角,秋离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藐视你汪大嫂,你上来只怕比这双人妖还不够一击!”
钱秀姑一弯身,猛地自两边靴筒子里拔出来两柄精光闪闪的匕首,形如一头雌虎般就待往前冲!
斜刺里一条人影迅速将她拦腰抱住,大叫道:“嫂子,你疯了,你怎能这么冲动!”
那抱住钱秀姑的人,呃,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眉目之间,流露着成形的粗野暴唳之色,满脸的横肉配着一双蛇眼,看上去颇为精悍阴显,他硬拖着钱秀姑,边又厉声叫:“姓秋的侥幸赢了一场,不见得就能赢第二场,嫂子、如果你一出了差错,岂不自涣军心?大哥的血海深仇又到哪里报去?”挣扎着,扭动着,钱秀姑口沫横飞地叫嚣:“不要管我,汪刚,你放开我,让我和姓秋的杂种拼了,死活由命,却不能让何家兄弟白挺了尸……”这几句话,钱秀姑原是给她所请来的帮手们听的,,果然,她请来的那些帮手们憋不住了,个个觉得脸孔赫然,闻言如刺,一股敌忾同仇的悲愤表情更流露了出来……不管是真是假,他们受邀来此,或是收了巨额报酬,或是与汪铁头当年有老交情,无论哪一端,他们也装不得瘟,发不得熊,就算心里寒透,也得“拿鸭子上架”,硬挺这一遭啦!首先,章森走了上来,他沉重地劝慰着又哭又闹的钱秀姑道:“弟妹,你二叔说得对,你先别激动,且平静一下,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否则,你若有了个长短,我们岂不也泄了气?何家兄弟方才轻敌过甚,贪功急进,这才栽了跟头,姓秋的功夫不错,但也不是上了天,咱们稳扎稳打,他也不见得就能占了便宜,形势并不如表面的不可收拾!”
哀号一声,钱秀姑涕泪滂沱地道:“章大哥,全凭你给我这苦命人作主了啊!”
暗里叫了声苦,章森表面上却不得不扮出一副慷慨激昂之状,义形于色地道:“这个当然,弟妹,你放心,为兄的自有处置!”
钱秀姑又悲泣着嚎道:“章大哥……死鬼铁头生前总算没看错人,结交了大哥你们一干重义守信的朋友……各位叔伯啊,铁头死得惨叼……长炮一响,人头落地,连个全尸也没捞着,混了大半辈子江湖,难道就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这全是陈衡川那狗官下的毒手碍……可怜我一个寡妇,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那狗官的肉,可又有什么能耐替铁头报仇雪恨?我全凭各位叔伯,铁头生前结交的你们这些好兄弟给我伸冤了……天碍……我好命苦……”章森连忙劝道:“别哭啦,弟妹,你歇会,这里自有我们出面……”顿了顿,他又咬牙道:“总之,我们不会对不起铁头的!”咽噎住哭声,钱秀姑拧了把鼻涕,抽抽答答地道:“多谢你,章大哥,待今天替铁头……报了仇,我回去给各位立长生牌位,每日焚香膜拜,求上天保佑你们多子多孙,福绿寿三星高照!”
心里叹了口气,章森满不是味地暗付:“还立什么长生牌位?你这婆娘全把我们拖下了水,何家兄弟就是个例子……今天能活出命走就算上天保佑了,我也不求多子多孙,也不求福禄寿三星高照……”喃咕着,他表面上却豪气干云地道:“弟妹休如此说,我们与铁头相交多年,情同生死,他吃人坑害了,我们岂能罢休?不讲还有你出面为铁头报仇,便没有你,我们也是一样饶不过那杀害铁头的狗官陈某!”说着,他为了要引大家的支持同情,激动各人的公愤,藉以分担自己的责任,当即侧首向他们其余众人大叫:“各位兄弟,眼前的情形大家也看见了,我们乃是受邀来替汪铁头报仇雪恨的,不管我们为了什么理由来,既是来了就得为汪寡妇尽一份心力,如今何家兄弟已经又遭了害,等于仇上加仇,恨上加恨,说什么我们也不能装歪,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对不起汪家寡妇,我们得向对方索还公道!”他那一双绿豆眼睁得滚圆,煞有介事地瞪着他的伙计们,紧接着叫道:“‘狼牙帮’曹丰曹堂主,请尊驾一抒高见?”站在那里的,哈,除了那身材瘦小,面目严肃深沉的“狼牙帮”帮主曹丰乃秋离不识之人外,其余的“狼牙帮”好汉们也竟大半认得……“狼牙帮”的二帮主屠昌义,刑堂堂主赖秀长,另两个,哼,却是屠昌义的一双好朋友……“银虹”廖全,“飞月”史宾,再过去是个狭脸阔嘴的中年人物,秋离亦觉眼生,不过他晓得也脱不了“狼牙帮”的圈子,因为他们六个人全站在一起。
干咳两声,曹丰扯动了一下他满面深刻交纵的皱纹,缓缓地道:“章兄所言极是,我等既受邀而来,当无临危退缩之理,虽是强敌于前,也只有倾力一拼了!”
“青鹏”屠昌义接口道:“何况,姓秋的与我们以前亦有一段过节,正好在今天一并了结!”
章森一伸姆指,赞道:“‘狼牙帮’果然仁义齐天,老夫在此代汪家寡妇谢过……”他又转向另一个体形伟岸,面如满月的人物:“‘陆上一龙’管力管兄,想亦同曹帮主之见无异吧?”管力微微一笑,道:“当然。”
这时,四个身着羊皮袄彪形大汉齐声道:“章大哥,我哥儿四个的意见你就不必问了!”
抱抱拳,章森笑道:“好,‘四铁拐’硬是好汉!”
接着,他又交待汪刚道:“汪老弟,叫你的手下们准备厮杀!
用力一点头,汪刚洪声道:“放心,章大哥,百多弟兄,俱乃我与先兄的老班底,他们早已等着今天这个时辰了!”
章森高声道:“各位兄台,方才大伙业已表明誓死一战的决心了,老夫可以断言,无论在同道的仁义上,江湖的传规上,做人的道理上,这番决策是正确的,亦是颇值赞扬的,由此证实,大家俱乃忠义之士,信诺君子,就算我们抛头洒血,也是可面对诸天神灵,无愧于后世子孙了!
突然,秋离狂笑一声道:“姓章的,你那番谬论完了没有?你们企图截杀朝廷退隐的清官廉史,纠结这一批棒老二,土匪强盗,集扒手于大成的凶徒于此,妄想以血掌逞恶,以毒心施暴,甚至连人家妇孺老弱全不放过,算是哪门子仁义,哪门子信诺?又符合哪一点江湖传规与做人的道理?诸天神灵保佑好人善士,岂会庇护你们这群豺狼虎豹,歹徒奸匪?而你们这种卑劣行为,将来若不贻羞后世,使子孙蒙其耻辱,那才叫怪呢?”章森一下子答不上话,藻臊得老脸通红,张口结舌道:“你……你……强词……夺理……”笑了笑,秋离道:“你们不要受了那婆娘的蛊惑与表情上的欺骗,其实她那一套只是最简单的激将之法而已,各位全是老江湖了,不会看不出来,我知道,你们少数是情而难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撑好汉,但大多数却是有了好处才来拼这个命,说句真心话,你们哪个是与汪铁头有这种过命交情的?不是我煞风景,拆你们的台,只怕你们其中真正为了仁义公理而肯舍命的人是太少了,我不清楚汪寡妇那四千五百两黄金‘是怎么个分派法,但我可以十分坦诚地告诉各位,不管你们得到多少金子,却全不如你们的生命值钱,而且,若没了命,便有天大的财富又济得甚事?还不是幻梦一场!”一番话,是又轻又重,又劝又讽,直将钱秀姑这边的一干帮手弄得面红耳赤,羞怒交集,但却好半晌驳不过去!吸了口气,“青鹏”屠昌义气恨地道:“秋离,你不用仗着你的唇锋舌利来这里卖弄,我们不吃你那一套!别的不说,你几次三番与本帮作对,砸了我们的买卖,强行插手干涉丰帮的私务,杀害本帮弟兄,又勾引本帮叛逆,端端种种,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又到此地替姓陈的狗官出头挡事,更是欺人太甚,新仇旧恨,正好一起结算!”章森也大声道:“好,好叫他知道天下之大,并不是他姓秋的一个人就可以横行的!”涕泪末干的钱秀姑又干嚎着:“姓秋的好毒啊,杀人放火的事他全做了,今天却在这里装成个好人样,含了满口污血来喷我们……各位叔伯,他业已骑到我们头上来撤尿,骂着讥消着我们,毫不把我们当成人看,我们就能这么叫他鄙视,这么叫他笑话么?今天若不收拾了他,日后大伙哪还有脸再在道上混下去啊!……”人们的情绪尚不待平静,思考尚未及周详,便又被钱秀姑搞得怒火中烧,群情激愤了,“四铁拐”首先厉吼:“我们拼了,说什么也拐了,妈的,简直欺人太甚!”
屠昌义也大叫:“姓秋的也只是个人,没什么大不了,大伙齐心干掉他!”
汪刚咬牙狂吼:“今日不除此撩,将来任是谁也后患无穿,大哥英魂不远,佑着我们替你报仇啊!”
“陆上一龙”管力最是深沉自持,他默无一语,可是,满月般的面孔上却已显出明显的郁侣之色了。
“秃鹏”章森环视四周,洪亮地道:“众志成城!诸位兄台,我们就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钱秀姑打铁趁热地尖叫:“苍天在上,铁头称看着我们啊,我们就要为你报仇,摘下狗官的首级在你墓前祭奠了!”、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的秋离不禁摇头,他喃喃地道:“这些人全晕头了……他们竞幼稚到看不透钱秀姑那妖婆娘的鬼话?该死……”在他后面,洗如秀笑道:“兄弟,这群疯子个个全顶着一脸黑气,注定要倒霉啦!”
秋离无可奈何地道:“这是他们自找,怨不得人!”
踏上一步,洗如秀道:“早了早好,奶奶的,顽石不点头便砸碎顽石!”
秋离笑了笑,道:“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啦!”
洗如秀低促地道:“怎么个干法?你分派吧,但记着‘昭官兄’父子的性命最重要,他们就在后头那辆篷车里。”
秋离果断地道:“没什么好分派的,老洗,你与你的人护住篷车就得,其余的事我一个人接下啦!”睁大了一双肿泡眼,洗如秀忙道:“你可搞清楚了他们这窝于畜生乃是一哄而上的啊,别以为他们会和你单抡单地挑!”笑笑,秋离道:“放心啦,老洗,比这更大的阵仗我一个人独力应付过,你看我不仍是好生生地活在这里?”吞了口唾沫,洗如秀无奈地道:“好吧,你得加意小心才是!”
眨眨眼,秋离道:“老命是我自己的呐,而我还并不想就此归天,哥!”
知道他这位把弟那种硬得叫人跺脚的脾气,洗如秀不再说什么了,他拍拍秋离肩膀,迅速退下,手一挥,“飞狼帮”的人马立即已围布成一个圆阵,圆阵中央,便是那辆双缕篷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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