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这句话,在周云当年被逐出门墙之时,夫子你为何不说?”宛似触电般全身猛然地机伶了一下,陆小憔转过身来,震惊地望着秋离,疑惑而怔怔地道:“你,少兄,你到底是谁?”、不待秋离回答,他又突然转身,低促地道:“云儿,让师叔看你的手肘……”周云半垂着头,左手缓缓将右臂衣袖拉起,呢,在右肘的弯节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圆形疤痕!陆小樵过去拥着周云,语声沙哑:“云儿,并非七师叔不相信是你,但……但把师叔弄糊涂了……你与这位少兄似是好友,这位少兄又与黄衫会同流合污,黄衫会正想对付我们,而这位少兄又宛如知道派中许多事,这些事,黄衫会却象是不甚了解……”抑止住悲伤与激动,周云暗哑地道:“七……师叔,这位是师侄平生……所遇到的……最识仁义,最重情感……的挚友。”
秋离双手一摆,舔了舔嘴唇道:“过誉了。过誉了……”陆小憔回首向秋离投来深刻的一瞥,这一瞥中,已包含了太多的了解、领悟、以及感怀!秋离正抬头望天。
回过头来。他又焦切而忐忑地道:“师叔相信,师叔知道………云儿,告诉师叔,为什么蒙着脸?为什么?”摇摇头,周云凄凉地叹息着没有作声,陆小樵正想再加逼问,秋离已淡谈地道:“夫子,便由在下代言了吧。”
陆小憔忙道:“少兄,这是?……”秋离平静地道:“周兄被毁了容貌,变得有如厉鬼。”“噔”“噔”“噔”退了三步,陆小憔骇然道:“此言当真?”用力点头,秋离道:“人尚未死,尸还未灭,人证物证俱在,胡说八道,成么?”长长吸了口气,陆小樵颤抖着道:“云儿,把面罩脱下来,给师叔看!”周云震了震,慌忙道:“不……”秋离冷酷地道:“周兄,脱下来,给他看看天山所造的恶果,给他们看看他们所间接赐与你的恩典!”陆小憔慢慢走了上去,猛然抬手揭下了周云头上的面罩,当他的目光甫始接触到周云那张花纹斑斓,狰狞丑恶的青黑色面孔,宛如骤道雷击,狂吼一声跌了出来,全身急抖,涕泪滂沱!
而周云;周云呻吟似地哭泣着,他双手掩面,四肢在不住地痉挛,心象一片片全被撕裂了。
秋离走了过来,默默拿过面罩,默默地再为周云戴好,陆小憔无声地痛哭着,须眉尽湿,神色凄黯,似是陡然间衰老了十年!
良久……
陆小樵流着泪,微带哆嗦地道:“云儿,师叔对不起你……”摇着头,周云凄惶地道:““不,七师叔,那不能怪你老人家……”喃喃地,仿佛呓语般,陆小憔伦然道:“对了……这是天山赐给你的……若不逐你下山,便不会使你受害至此……天,这是谁作的孽啊……”半晌,他颓然垂下双手,衰疲地道:“云儿,当年天山逐你出去,师叔竭力反对,为你奔走脱解,但俱未成功,师叔想你至多受点折磨便会归山拜求重依门墙,多年来,却未见你踏上雪池道,今又喜逢,未料你已遭到此等惨祸,告诉你师叔,这是谁干的?”周云喀然无语,却仍是哆嗦不息,最伤心,便在不言中了。
陆小憔痛苦地道:“告诉师叔,是哪个狼心狗肺的人干的?
师叔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你雪此深仇奇恨……”硬咽着叹息,周云低哑地道:“七师叔……师侄……师侄自会寻他……”一咬牙,陆小憔悲愤地道:“此人是谁?今在何处?不论他有何等名声权势,师叔舍此皮囊,也要将他碎尸万段,挫之成灰!”笑了一声,秋离闲散地道:“夫子此言可是当真?”神色骤变,铁青如霜,陆小憔切齿低吼:“少兄,你休要小看了陆小樵!”
又用手指擦着襟前铜扣,秋离冷冷地道:“好,在下就告诉你。”陆小樵急切地道:“是谁?”慢条斯理地,秋离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么,说起来可是大大地有名,他就是贵派大掌门的东床快婿,天山派慧眼挑拣的得意娇客!”脑袋上轰然一响,眼前天旋地转,陆小樵目眦欲裂地低叱:“他?这畜生!”双目微眯着,秋离冷眼注视神色骤变的陆小楞。陆小憔全身在抑止不住地簌簌轻颐,好一阵子,他才勉强平静下来,语声却仍然带着不稳的波状:“少兄,你,你方才所言,能保证定然无讹?”秋离怪异地—笑,道:“当然可以!”陆小樵转过身来,逼视着周云,沉痛地道:“云儿,这位少兄,他可是说对了?”徐缓地点头,周云低幽地道:“是他……”满脸都刻划着悲愤与激怒的线条,那些张条便布成了一片阴影,血辣辣的阴影中陆小樵切齿道:“丁骥,我迟早不会饶过你的,你作的孽已经太多了………”旁边,秋离入鬓的双眉微微一皱,他低沉地问周云:“丁骥,可是这小于?”周云重重地点头,生硬地道:“这是他的姓名,这两个字原本无辜,但沾着他,也似失去光彩了……”哧哧一笑,秋离道:“百家姓上有多少名姓,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你可别心眼太窄,同一个姓的有人当上皇帝,有’的人却沦落为乞……”搓搓手,他又问陆小樵迫:“我说夫子,看情形,姓丁的混帐还不止干下这一桩伤天害理之事,莫不成,他的杰作还多着么?”长长叹息一声,陆小憔征仲地仰首无语,秋离笑了笑道:
“夫子若是不太见弃,可否说出来给在下听听?咱们把这些新帐旧债积叠起来,也可做一次总结算。”‘忽然望着秋离,陆小樵忧心仲仲地道:“少兄,你可知道这丁骥是何等出身?”秋离看着对方那愁绪满怀,又恨又虑的样子,不禁嘴里“啧”了两声,便不在乎地道:“何等出身,皇上的小舅子?太君的大表亲?还是阎王爷的独养儿!至多也只生着两条手臂吧?”陆小樵有些哭笑不得地“唉”了两声,急促地道:“此人乃来自无边湖!”又加重了语气,再说一遍:“无边湖,少兄可曾闻及?”秋离淡谈一笑,道:“听说过,也都是些人,是么?”
’陆小樵眼看这位年轻人对自己引为忌讳祸患的“无边湖”不但毫未在意,言词之间更带着几分轻蔑嘲弄之状,这,不是明着点划自己大惊小怪,太过紧张么?于是,他有些不悦地道:“看少兄如此轻描淡写,不将这无边湖来人当作一回事,少兄一定在武林中有着覆鼎之威,煌赫之势了?”秋离伸出舌尖润了润唇,打了个哈哈:“于夫子之前,在下岂敢如此嚣张狂妄?十数年浪迹江湖,仍是毫无所成,只是,恩,尚能保住这条老命也就是了。”陆小樵悸然之色已明着表露了出来,他霍然转身问周云,:“云儿,你这位贵友的名讳,还请你告诉师叔!”周云有些尴尬地瞧向秋离,讷结着不知是说出来好还是不说出来好,秋离连忙陪笑道:“夫子万莫见怪,在下放荡成习,一时失言,尚请夫子恕过才是,至于在下那贱名么,周兄但说无妨……”
咽了口唾液,周云低沉地道:“七师叔,师侄的这位挚友,你老人家大约也听说过,他姓秋名离……”秋离一旁补充道:“秋天的秋,分离的离,很有些悲凉的味儿,是么?”于是,就在这一霎,陆小樵已全怔了,他楞楞地望着秋离,嘴巴微微张着,活象一下子看到天开了一样!
秋离也怔怔地看着他,低低地道:“夫子,夫子,你,没有什么不对吧?”猛向后退了一步,陆小樵面上变色地脱口道:“你是鬼手!”秋离点点头道:“他们一直这样叫我,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在很多年前,我已是鬼手哪……”上前一步,周云扶着陆小樵,关切地道:“师叔,秋兄待师侄有如手足骨肉,照拂关顾,可谓无微不至,他并不象外面传言那般残忍无道……”又盯着秋离注视了好一会,陆小樵才如释重负地长长吁了口气,他摇摇头,一迭声道:“错了,错了,全错了……”周云纳罕地道:“师叔,什么错了?”又细细看了秋离一会,陆小樵走到椅边颓然坐下,他用手揉摩着两侧额头,语声有些暗哑地道:“十余年以来,江湖上即盛传一个魔道杀星,这人,便是鬼手秋离!依相法上说,大凡一个心性狠毒,行为残暴之人,他的面貌神韵必是狞恶粗丑或者阴寡诡侧的,其目许成三角,成倒斜,而其光泽必狡诈,必闪烁,或冷涩,或烈凌,其鼻准有如勾,有若锤,或鼻孔向天,或鼻翅外张,而唇削薄,唇下吊,眉浓黑,眉接之处宛似山叉,在都有蛛丝马迹可以寻见,且灵验十分,百不失一,但是,如今亲眼目睹鬼手,唉……”周云急道:“七师叔为何磋叹起来!见到秋兄又是如何呢?”陆小樵道:“师叔亲眼目睹,才知道那相法上所论及的名端,用在秋少兄身上,却是全差了,全错了……”’秋离也颇有兴趣地道:“夫子,此言怎说?”看着秋离,陆小憔沉缓地道:“江湖传言历历如绘,谓鬼手秋离心性狠毒,为事残毒专横,两手血腥,身背干百冤魂,杀人如麻,掳掠奸淫无所不尽其极,更有甚者,秋离与敌交手,素来不留活口,且性格怪异,违反常态,总之,闻及鬼手之名,谈及鬼手之事,便使人无法不在心目中勾划出一个掀唇暴齿,眼如狮豹,狂笑似枭的凶汉印象来,在今日之前,老夫尚以为秋少兄你也必是此等形态,就是不全然,相差亦在所不远,定能在一瞥之下就可分辨……”停了停,他又道:“但是此番却大大谬矣,适才见过秋少兄,阁下丰神俊朗,气韵高雅,非但唇若渥丹,望顾问雍容有威,而言谈进退更是中规中矩,令人颇生好感,设非云儿引见道破,老夫还以为少兄至多也只是个武林中的后起之秀罢了,若是错身而过,恐怕就是少兄自行介绍,老夫也不会相信鼎鼎大名的鬼手秋离,便是阁下!”秋离哈哈笑道:“夫子如此夸誉,在下心中受用十分,面上却不得不赦然生愧……”陆小樵却没有笑,他正色地道:“少兄今年贵庚?”想了想,秋离道:“二十有五六了……”惊赞地:啊”了一声,陆小樵道:“年轻有为,功业彪炳,真是人中龙凤,天下奇材!”微微拱手,秋离莞尔道:“见笑了,见笑了,除了混得一片骂名,满身怨债之外,实在是一无所成,一无所获!”沉吟着,陆小憔又低沉地道:“少兄毋庸介怀,此番少兄来前,不知为何与黄衫会杂于一处,莫不少兄也对那‘玉麒麟’发生兴趣吗?”’淡然一笑,秋离道:“老实说,。这玩意要不要都无所谓。”陆小樵凝重地道:“那么,少兄是专程为了云儿之事而来了?”用力点头,秋离道:“正是!”
陆小樵接着道:“不知少兄对云儿所怀之冤可有了为其洗雪的腹计?”·懒懒散散地,秋离笑道:“有了。”陆小樵忙道:“可否见示?”秋离道:“不敢,这腹计简单之极,说起来也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罢了。”有些纳罕,陆小憔道:“老生常谈,少兄之意是……”右手用力往下一探,秋离自齿缝中进出一个字来:“杀!”这个字是很寻常的,很普遍的,名声如陆小樵者,更不知听过、见过,甚至自己做过多少次了‘但是,此刻从秋离的嘴中吐出,却有如一个铁锤猛然敲击在陆小樵的心弦上,震得他神颤目眩,两耳雷鸣!连面色也在不觉中变换了好几次!
秋离不觉一怔,他迷惑地道:“夫子,你,怎么了?有些不舒适么?”摇摇头,陆小樵强笑道:“老夫想……丁骥与天山一派的渊源,少兄大约知道?”点点头,秋离道:“当然。”斟酌了一下,陆小樵又低徐地道:“他如今乃是二师兄最宠爱的女弟子,艾小玫的夫婿,也是掌门师兄十分信任的人,换句话说,丁骥如今不但在天山门墙,更与本派的血缘亲密……”
斜着眼瞄了瞄旁边的周云,秋离淡淡地道:“周兄,这艾小玫是?”周云沙哑声道:“是我那师妹。”“哦”了一声,秋离没有再说什么,陆小憔又接着道:
“方才老夫已将丁骥与天山的关系简述了一番,秋少兄,你想想,若是欲向丁骥寻仇,姑不论他无边湖的入会否坐视,光是天山派,只怕也不会允准阁下如此行动……况且……老夫认为,这丁骥虽不可恕,但欲惩他,却须从长计议,不能莽撞……”秋离何尝不知道陆小樵话中之意,是在转着圈子告诉他丁骥非是等闲,更在暗示他这其中牵连甚大,同时,也等于点明了若是秋离欲图有所不利于丁骥,天山派定会出面干涉,换言之,秋离那一个“杀”字,只怕天山派的人也得沾上边了。
·右手食指又在轻轻地拭擦钮扣,秋离缓缓地道:“如此说来,贵派之人是必定要插上一腿了!”陆小樵沉重地顿首道:“只怕势在难免!”冷静地,秋离又道:“假如他们明白了周兄这件惨事之后呢?仍会如此么?”搓着手沉吟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