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乖乖!”大叫着,秋离腾空九尺,又两条人影交叉着自两边合冲而下,隔着尚有几尺的距离,一蓬黑雾已罩头弥散!
双臂猛张,秋离快如极西的流光直射三丈。他刚刚躲开了敌人的暗袭,宛如对方却早已料好他移身的位置一样,又有三条灰白身影带着狂劲的掌力联攻猛截!
双目候睁,秋离在空中微微一弹,人已极为巧妙地朝回硬生生缩移了四尺。他本是冲射的势子,却岂能完全违反力道的惯性与一般的运动顺沿方式,这乃是那三个无边湖的角色万万料想不到的,六只手掌挟着深沉的劲力霎时劈空,秋离闪电般的反袭,只听得一阵突起的惨号,三位仁兄全然手抚胸腹倒栽出去。在他们倒地一霎间,可以勉强来得及看见秋离的左掌正自其中一个的小肚子里拔回,还带着纷洒的浓血!
五条人影依旧毫无声息地再次扑上,他们的来势极其古怪,三个人凌空冲来,两个人躬腰在下,而只这瞬息之间,对方已全拿出了兵刃;那是些一式一样的兵刃:银钹!秋离唇角带着一丝难以解释的笑容,他挺立不动,就在对方五个人接近攻击位置的一霎,右掌当胸推出,方才推出一半又候沉突翻,左掌舞飞成二度深圆的月弧,在这虚幻的月弧中,成串的掌影有如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仿佛星月交辉,穿织泻舞!狂号着,五面银铵互相打击得粉碎,五个执钹的人也横跌了出去,血水象泉涌,却又在他们翻滚之间洒成了一圈圈的红弧,煞是好看,但是,也凄厉了点!从开始到现在,至多只是人们呼吸几次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无边湖方面能手却已有了十人横死,剩下的,仅有面对面那两位心胆俱裂的仅存者了!两个人脸上的两张人皮面具依旧是那般木讷生硬,不带一丝表情,灰惨惨的象两片死皮,但是,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都在颤栗了,惊骇了,看得出那两眸子里含有多少惶恐,多少畏缩,又多少焦躁与不安!搓搓手,秋离微微弯腰,道:“二位老朋友,闻说无边湖中高手云聚,异士众多,而且行事诡异阴毒,少有武林中人愿意招惹;但在下区区却偏偏不服这一口气,非要见识一番不可,呢,方才已见识过了,失望得很,老实说,’你们全是一批饭桶,除了唬人就只能造大粪了!”对面的两个无边湖角色一时羞怒交集,气得混身哆嗦,但是,他们就是不敢主动采取攻击,一下子全僵在那里,空自五内如焚,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自古以来,凡是人便皆如此,没有不畏惧死亡的,所差异之处,只是畏惧程度的深浅罢了,狠毒的人很多,不过那是加诸于别人的身体,若然将这残酷施诸于自己身上,只怕就少有人能够坦然承受了。
而现在,无边湖这二位仁兄就明白,那狠毒,那残酷,极可能便将由眼前这位煞神加诸到自己的头上……
斜着眼,秋离瞄了那边挤斗正热的周云与丁骥二人,他们两个可真叫拼命,一个剑光如练,层层卷卷,出手换招全是奋不顾身伪险式子,另一个鞭走龙飞,短刃赛雷,进退攻拒也俱朝要命的地方招呼,他们仍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功夫在伯仲之间,看情形,若任凭让两个人单打独斗下去,什么时候分出了胜负实在尚还不可期,鹿死谁手就更难断测了艾小玫象得了失心症一样木木地站在一边,手中的青锋剑柱在地下,双目发直,嘴唇半张,眼前的凄怖战况宛似全然未见,就那么怔怔地呆立着,连蓬乱的秀发也顾不得整了。
那边的“银发霜心”可札钦汉,这位天山派的顶尖能手,他的神情与艾小玫几乎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精芒四射的眼睛还在闪烁如电般朝四周环视,显露出一股冷森的,不屈的,仇恨的光辉!
整个斗场就是这样了,现在,秋离开朗地笑着,他已觉得胜券在握,目注那两个无边湖的敌人,他竟以聊天的口吻说道:“适才你们一定奇怪我是用什么方法以空手一下放倒了你们那十位伙计,是么?”
舔舔嘴唇,秋离又松散地道:“那一招。叫‘攀月摘星手’,是早年‘巫焰教’的最高秘技,已经失传近百年了,这一招的奇处便是掌如流星,四射交织,可以在同一个势于及时间下攻拒多人量敌人的侵犯,当然,应付一个人就更简单了,方才老可札便在我这一招下栽了筋斗,他的功力够挥够精,也够深,但却不够严肃与快速,因此在与我斗之下便吃了亏!”两个无边湖的仁兄有些发伤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眼前这种生死相挤的环境下,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强敌竟然会·和他们谈起这事来,而且态度是如此轻松,口吻是如此柔和,就好象,呢,就好象在与他的朋友谈天说地一样,是那样的安详恬适。
和蔼地笑了笑,秋离接着道:“天下的武术招式和它的用法,看起来简明,但练起来就不易了,换句话说,我推出一掌,你们也学着我的样子推出一掌,但用在什么部位、角度、方向适当,以及力道的轻重缓急如何支配,你们就没有我这样在行,更没有我这样精湛了,更重要的,武功里含有真力,出式需要快速,这又不是表面的花拳绣腿可以比拟的,你们二位功夫还不借,就是差了点火候,唠,我再使一招‘攀月摘星手’给你们看,你们招子放亮,好生学着!……”傻在那里的两个无边湖角色正在满头雾水,摘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奇药,秋离已双掌猛展,又是一记“攀月摘星手”,但是,他出招之下,势子非但不慢,反而更快得有如电光石火在月弧的迷幻中,掌影飞激沼泻,纵横穿射,挟着排山倒海、撼天动地之咸猛,将那两个无边湖的人物罩于掌下!
于是——
两个肉做的躯体有如两根细弱的芦杆掉进了急湍的宣漩涡里,那么不可抑止地翻腾摔撞着,一对银钹抛上了半空,只是眨眼之间,两个人已血肉模糊死于地,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未及发出!
又搓搓手,秋离转过身来,遥遥向站在那边冷眼盯视着自己的可扎钦汉一抱拳,笑吟吟地道:“老可札,这也是那一招‘攀月摘星手’,只是我这一次没有将掌力印到梅树上,完全奉送到他们身体上了,很不错,是么?老实说,他们比不得你,犯不着留情,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宽宏度量了。”阴沉沉地,可札钦汉道:“秋离,今夜如不诛你于此,以后天下苍生将受你磨难,多少无辜也会血染休手;秋离,上天不会容你!”哧哧一笑,秋离轻描淡写地道:“老可札,我一颗赤心上仰着天,下俯后土,没有什么可说的,如若玉皇大帝认为我做得不对,他要姓秋的归位,那我也没有话说……”冷厉而仇恨地瞪视着秋离,可札铁汉沉沉地道:“你就将知道你还能狂妄到几时!”一挥衣袖,秋离淡然道:“当然,我十分明白!”在他们的针锋相对里,那边的周云与丁骥又已激斗了数十招,现在,似是周云已稍微占了点上风,但是,这并非是说丁骥的艺业不如周云,而是他在精神与心里上受了威胁,他原以为凭他无边湖的十二个同伴再加上可札钦汉联手之力必可打倒秋离,哪里知道可札钦汉仍然固执地墨守江湖成规,不愿以众凌寡,坚持着他武林前辈的身份,这样一来,情势就完全改观了。现在,丁骥明白了他不该太过迷信无边湖的力量,更失悔低估了秋离,在当年,他以九个人陷害了周云,但秋离的修为与周云截然迥异,如今,只伯数倍九人之众也敌不过秋离了!……
那十二个同伴之死,丁骥早已看见,他本身是无边湖出身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那十二个人在无边湖所属里的技艺如何,这全是他们“红线”中的能手,但这些能手都在瞬息间便完全死绝了,这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在眼里,如何不使丁骥惊怒慌乱,六神无主!微微一笑,秋离点头“呢”了两声,他缓缓负手向“银发霜心”走近了几步,柔和地道:“老可札,我看咱们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姓丁的是外人,你老小子何苦非要顶着老命出来为他抗?干脆,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姓丁的这段梁子由我与周兄自行处置,日后,彼此见了面也是朋友,老可札,你看成么?”可札钦汉冷森地看着秋离,一张枯黑的面容涨成了紫红,仿佛连每一道稻纹都在抖动,他双目中似是喷着熊熊的怒火,语声却一个字一个字冰珠子似地进自他干瘪的唇缝,可札钦汉道:“秋离,现在,你出手吧,又到了我们再分生死的时候了,你无庸容情,就象我对你也不会容情!”耸耸肩,秋离缓慢地道:“老可札,你不多考虑一下?”可札钦汉冷板地道:“我已决定了。”神色骤寒,秋离道:“老可札,你活了这大把年纪都很顺当,便不想安享余生,留得一个善终么?”沉深深地,可礼钦汉道:“不要再讲这些,秋离,为你自己担忧吧。”冷漠地,秋离又道:“你真要再试?”可札钦汉愤怒得牙根擦响,他暴烈地道:“小辈,你话也太多了!”一扬头,秋离傲然道:“好,老可札,是你坚持要比试,怪不得我姓秋的不尊老敬贤!”,大步走出三步,秋离又道:“开始了,老可札。”可札钦汉双目精芒如电,死死地盯视秋离,枯瘦黝黑的肌肤忽然阴阴地泛闪起一波波的白色暗流,他的一头银发又刺猬般根根倒竖,连呼吸也刹那间变得粗浊了;那模样,活象一头受激暴怒的老狮子!
秋离斜斜站着,双手闲闲地下垂,睹状之下,他哧哧一笑:“乖乖,可真吓人。”这时——
一旁呆立着的艾小玫突然机灵灵地一颤,她宛似恶梦初醒般尖叫一声,伸开双臂,哀泣惨呼:“三师叔……不要这样……三师叔!……”猛地大吼一声,可札钦汉双掌当胸推出,两股斗粗的白蒙蒙的凝形劲气便有如两条巨蟒“呼”地自他掌心斜卷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撞秋离!
“好,‘白蟒气’!”秋离断叱如雷,两掌掌心向下,微提淬翻,同一时间,一大片哗啦啦的无形罡气也迎兜而上,在漫天的砂石飞舞里,空气似是一下子沸腾起来,打着唿哨往四周涌荡排挤,于是,宛如响起了一阵闷雷,在一片狂飚的肆扫中,秋离与可札钦汉同时踉跄后退——
秋离退了五步,可札钦汉退出六步半!
喘息着,可札钦汉断续地叫:“‘弥陀真力’……这是第九重的‘弥陀真力’……”润润嘴唇,秋离也呼吸急促地道:“老可扎……我若练到了第十重……你就不止多退一步半了,势必把你的白蟒气逼回你的肚子里,活活胀死你这老小子!”抖抖双手,秋离迅速移动了几步,他又道:“这么以真力硬拼硬打,最是不上算,这全是死功夫,没有巧劲在里面,来,者可札,我们玩玩别的如何?”可札钦汉怒吼道:“莫不成还伯了你?”大笑一声,秋离衣衫飞舞,猛然扑到:“这就来了!”黑色的身影有如一片带着邪恶无味的黑云,又象一头黑鹰的黑翼,就那么一闪之下白到了可札钦汉的头顶!可札钦汉双足急速却幅度极小地移动着,全身做着几乎不可察觉的精奇摆挪,他双目聚集于扑来黑影的一点,两掌蓦然探出片片、条条、溜溜、股股的劲力,掌连着掌,指接着指,肘合着肘,闪电般奇幻而紧急地布成了一面尖锐的攻击网反罩而去!不分先后,他双臂上的两枚金色臂环也“铮”然分向左右飞出,只见金芒倏闪,亦巳撞向了敌身!这种高深的武术显露是繁复的,细致的,残酷而又狠毒的,不予敌人一丝一毫回转的余地,不容对方有一丁点儿思维喘息之机!
抢先攻来的秋离蓦然狂笑起来,一抹微微弯曲的,银白莹灿的影于宛如鬼魂的诅咒般凄厉的现在夜色中。怪异的是当这抹角影甫一出现,整个目力所及的空间便完全闪炫着它的影子,跳动的、飞旋的、纵横的、起落的,’那么精怪似的充斥在人们的瞳仁内,象一座一座山,一波一波浪,象滚动的云,呼啸的风,象千百张狞笑的鬼脸,象屈死者伸展的尖,利十指,一下子使天地全迷蒙了,使见着的人心神全惑荡了没有尖号,没有掺嗥,在一切幻影光芒的闪动中,两条人影电似的分开,只是,秋离是飞跃过去的,可札钦汉是横摔出来的!悲哀地哭叫着,艾小玫扑向了可札钦汉,她在一霎间看见了她这位功夫绝世的三师叔混身血迹,也看见了那袭豹皮衣上清清楚楚的十九个血洞!而秋离,秋离正疲乏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用银牛角轻轻敲击着嵌含在有大腿根部的一枚金色臂环,角身敲击着金环,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叮”“叮”轻响来,他的头巾凌乱,衣衫绉揉,更有几处破裂开来,但是,这位武林中声威煊赫的煞手却是那般洒脱,那般自在,好象方才发生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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