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你是说?”微微一笑,秋离道:“我是说,你到黄泉路上,只怕找不着你爹爹!”突来的惊喜一下子把章敏震撼得瘫痪了,她喘息着,痉挛着,又哭又笑着,好一阵子,她才用力撑起上半身,目注秋离:“我爹爹……他在哪里?”秋离手指篷车下,道:“在我那破车的两个后轮中间,是他老人家自己躺下去的,呢,选的地方可真不错!”忐忑又仔细地往车底下凝视着,果然,章敏看到了一团黑影卷曲在篷车的两个后轮之间,只是,却寂然不动,没有丝毫声息!
  懊然打了个寒栗,章敏骇然叫道:“不,你骗我,你已害死了我爹,他为什么不动弹?为什么没有声音?你骗我,你这个骗子!”叹了口气,秋离道:“妈的,你这小娘们今夜可触够了老子霉头,一下子骂我凶徒;一下骂我刽子手,现在又成了他妈的骗子了,你的花样还真不少,如今好象我反胜为败,倒过来伺候你一样……”
  顿了顿,他又道:“告诉你没有杀他就是没有杀他,只是他受了部分创伤罢了,而且,我还破了他的体内真气,等他养好伤后,除了和寻常一般无二之外,就只差不能再展武功了,这样,在我来说手下留情,一劳永逸,在你爹爹来说,他将来再对着人笑,则不是分‘生死’,而是‘生财’了,哈哈……”心中虽是百感交集、百般伤痛,但章敏却已满足了,至少,她爹爹没有死,仍然活着,纵使只剩一口气,也总比死了强啊……况且,眼前也不容她再挑剔,再怨恨了,秋离的确已是手下留情,否则,以他的个性与作风来说,他原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伪,如若互换立场,胜负倒置,自己父女也会待他如此客气么?章敏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嗫嚅地,更带着微妙的感恩意味,章敏泪痕未干地道:
  “真的?你不骗我?”哼了哼,秋离道:“骗你?我吃多了?等会我背你爹进去,为他敷药治伤之时你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现在,我想先扶你进房,老实说,有的时候,我的心肠比天下任何人都来得慈悲呢……”说着,秋离走过来半扶半抱地搀起了地下的章敏,而章敏也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搀起,更那么软绵绵地全依到秋离怀中。现在,呢,她非但不再怨恨对方,不再憎恶对方,而在秋离扶抱她时身体相触的一刻,竟然还感到一般特异的激动与温馨滋味,那滋味……晤,人的七情六欲,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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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牛角第十八章 有眼无珠
  第十八章 有眼无珠
  沿着这条起伏不平的,高地上开出来的山道往前赶,乌篷车的车身颠簸得很厉害,拉车的四匹健马也相当吃力,车轴有些吃不消地吱呀呻吟着,轮子辘辘辚辚地直跳,坐在车座上的秋离专心神地驾驭着车子,搞得满头大汗,他一面口中大声叫喝着马儿,一面眯起眼来往前看,呢,前面约莫五六里远,好宽好大好繁华的一座城镇,一条大河绕过那城墙婉蜒而下,波闪闪的河面上系满了船舶艇,光景好不热闹……秋离抿唇笑了,不错,前边的城镇即是襄阳,那条河是汉水,而中隆山与小洪山便挟持在襄阳两侧,称得物丰地沃,人杰地灵了。这地方,秋离十分熟捻,他在城里一家非常不出名的漂局里呆过一阵时期、’那时他才十二三岁,一个可拎的小孤儿,小流浪者,那出身“和”字门的总镖头在他苦苦哀求下收留了他,让他充任一名童工,后来,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秋离无意中在后园里撞见了这位总镖头和他手下二名镖师妻子的奸情,于是,恶运就立即临头,事后,这位恶毒的总镖头和他手下一人要以毒药置他于死地以图灭口,当然,秋离逃走了,逃得辛酸而悲愤,现在、事隔十多年,秋离又回来了,他要湔雪那些个日子所受的折磨与羞辱,要叫他们知道十多年前的一个孤儿不是永远长不大的;不是永远都那般瘦伶伶,畏瑟瑟的,更不是可以任意拳打脚踢,任意杀剐由便的,孤儿仍能成材,成器,甚至——成霸!
  那家镖局子,叫“雄泰”,那位总镖头,呢,人称“九翼手”邵斌。邵斌是一个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气派的人物,体魄修伟,面容威武,尤其一双眼睛锋芒隐射,沉凛镇定,说起来声如洪钟大吕,锵铿有金铁之韵,他在镖局护院的这一行业中盛名赫赫,襄阳城里也是极有地位的高尚人物,江湖道上,凡是与漂局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朋友也没有不知道他的。’说起来,这也算是个相当硬扎的角色了了……
  秋离可不管邵斌如今和以前是什么样子,他只要找到他,只要做完他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向都是如此的,决定了,便绝对做到,而不理在进行他的计划时遭到任何的阻挠危难
  唇角含着一抹奇特的笑意,秋离凝注着襄阳城的高耸城楼子,他自己向自己说着话:“姓秋的,就要到了,你马上即将与那位偷人老婆的大镖头见面了,他不但偷人老婆,还想要你的命哩。你说说看,见了面之后,你要怎么摘下他那副道貌岸然、宛若不可侵犯的假面具呢?你先想好,记着一定要弄得大大方方的,热热闹闹的啊:“
  终于,顾跟着,震晃着,秋离驾驭这辆装载了价值巨万的宝贝篷车进入襄阳城门之内了。
  现在,正是下午,大城大府的风光果然不同凡响,看那一条条纵横交织的麻石板街道,栉比相连金字楼阁,街上车轮行人摩肩擦踵熙来攘往,商家店面是一家连着一家,各自争奇斗妍,陈列着八方杂货,四处珍品,花花绿绿的绸缎布匹,绒茸茸的黄褐毛皮,花粉铺靠着核糊店,而大银楼中金饰银器又在买卖双方的手上闪光,山药铺里的伙计正在秤称包扎药料,押当店中人出人进,净愁眉苦脸,茶楼洒肆却相对地闹翻了天……嘿,可还真正繁嚣得紧!
  秋离挥着长鞭子叫喝着开道,鞭梢子在空中一连串地“噼啪”作响,而马儿嘶叫着,轮轴辘辘,他就这么旁若无人般大拉拉地穿过了三条最热闹的大街,适宜转到右手边较僻静的一条横路上来,这横路尽头,有一座高大坚固的楼房,十分气派,门口悬挂着一面金字招牌,“鸿兴钱庄”!
  抹去了额头与鼻尖上的汗珠子,秋离吁了口气跳下车来,他朝着那“鸿兴钱庄”的金字招牌吐了口唾沫,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擂门,在一片“咚咚”的震响声中,过了片刻,那两扇紧闭的黑漆接木大门并未启开,门板上端的一小方暗窗却“啪”地掀起,刚好露出一个人眼来,那双眼睛疑惑地打量着秋离,好象并未有开门的意思呢。
  秋离没有说话,也冷冷地回视着他,过了一阵,门后的、那位仁兄才带着五分不耐烦,五分轻蔑的语气道:“喂!你是干什么的?刚才一个劲地敲门做什么?有事就快点讲,我们:这地方岂是你这等闲人可以随意逗留得的?”
  露出洁白牙齿一笑;秋离靠近了一点,压着声音道:“对不住,请问老哥你们这是什么所在?”
  对方不屑地冷哼一下,愠道:“你没长眼睛吗?不识字吗?门头边挂着偌大的招牌,四个金晃晃的字都看不出来?”
  侧脸瞄了一阵,秋离讷讷地念:“鸿——兴—钱——庄—恩,对不对?”
  那人火了,怒道:“少罗嗦,既然知道这是何处,你还故意装什么糊涂?有什么事快讲,大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你废话!”
  淡淡一笑,秋离道:“原来你这里只是家钱庄,并非万岁爷金銮殿!”
  说到这里他神色倏沉,暴烈地道:“我把你这生了对狗眼的奴才活剥了,你以为老于是谁?混你妈的球,还不把门打开按你家财神爷进去供着?”
  门后的那位仁兄估不到外面这位衣着简单——甚至有些寒伦——的年轻人竟然一下子翻了脸,而且来势又这等汹汹,他一怔之下慌忙退闪,边叫道:“喂,你你你,你想造反哪?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怎样?这里可是有王法的地方!”
  大吼一声,秋离双掌猛沉仰劈,在一片“哗啦啦”的颓倒声里,整整两扇坚实宽厚的桧木大门顿时四分五裂块块飞散,那往门后的朋友也被这股子无形劲道一下震出了五六步远,跌了个大马爬!
  豁然笑着,秋离大步走进,老鹰捉小鸡般将地下那位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瘦削中年汉子提了起来,三不管就是四个大嘴巴子,直打得这人杀猪般尖嚎起来他才反手将他又摔回地下!
  这时——
  屋里头一阵混乱,五六个老少不等的人物急匆匆奔到外面,为首一位胖敦敦脸圆圆的老人慌忙来到秋离身边,打躬作揖地道:“壮士住手,壮士住手……老朽这厢给你陪罪,如若李七这厮有什么放肆失礼之处,尚请壮士看在老朽薄面万予恕过……”
  话呢,是说得又谦又软,神态亦是这般温文有礼,再加上老人又是一大把年纪了,秋离虽则有满肚子火气也不好意思再发出来,他冷伶一笑,指着地下那位犹是面红颊肿,抱着脑袋直哆嗦的李七道:“老先生,这小子是你什么人?”
  老者赶忙堆着满脸笑容道:“呢,壮士,这厮乃老朽小店里的伙计,承负点称银两之责,他自来便是有口无心,说话随便,如若这厮有什么顶撞壮士之处,万祈莫与计较,放他过去……”
  点点头,秋离道:“这小于也太狗眼看人了,碰着我算他运气,仅只受点小小教训,假如换了个性子暴躁点的朋友,说不准就要将他满口狗牙给砸下来!”
  连连哈腰,老人陪笑道:“壮士教训得好,教训得好,也给这小子一点见识,叫他知道不要只重衣冠不重人的道理……”
  气消了,秋离安详地道:“老先生,这钱庄谁是老板!”
  老人忙道:“不敢当,老朽便是……”
  鼻子里闻着秋离身上的汗酸气,眼睛里看着秋离那揉乱绉起,又泥沙沾布的衣衫,再衬着秋离未曾修饰过的粗犷面容,老人却不敢稍有轻视心,经验与世故告诉他,这可真叫来了“布衣财神”啦,所谓是“真人不露相”,看样子,这位年轻怪人可确有点“真人”的味道了……
  谨慎温雅地;老人道:“未知壮士来此,可有何吩咐?”
  一挥手,秋离道:“别客气,我有一点金子要存在老先生这里!””
  老人连连点头道:“欢迎欢迎,小店利润最高,而且牢靠守信,老朽经营本行已有四十余年了,壮士只要在本行中随便打听一下,便能知道小店信誉如何、只不晓得——。”
  目注秋离,老人低声道,“只不晓得壮士要存的黄金数目为若干?”
  秋离朝门口停着的篷车一指,道:“都在上面了。”
  侧脸望了外头的乌篷车一眼,老人道:“请壮士示下在车中哪里?用何物秘藏着?老朽这就派人上去搬下来收库……”
  懒洋洋地,秋离道:“一车子都是。”
  老人猛然一震,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才紧张得有些颤嗦嗦地道:“呃……壮士,你,你是说,你是说整辆篷车里都装满了黄金?整辆车里?”
  点点头,秋离道:“不错,整辆车里,大约有几十只木箱子吧,总数目是三万七千两,成色包足!”
  老人象看一个怪物;样看着秋离,傻呵呵的,愣呆呆的,嘴巴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合着……
  有些奇怪,秋离道:“老先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骤然打了个寒栗,老人如梦韧觉,他十分尴尬地急道:“啊,没有什么,呃,没有什么!”
  说着,他立即朝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吩咐了几句,两个年轻人点着头,又招呼地下爬起来的李七一道快步出门,两个年轻人坐上篷车前座,李七攀进了篷车里头,于是乌篷车便被驰向这座楼房的后门,车尾边跟拴着的黄镖子还有些依依不舍地向秋离低嘶着呢……
  此刻——
  老人一伸手,哈着腰道:“者朽姓陈,草字良和,壮士,请大厅里落坐。”
  秋离颔首道:“我是秋离。”
  两人自行引见过后,秋离便在陈良和的前导下进人前面这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大厅里坐下,他一面随意浏览着厅内的陈设,一边吸着由下人奉上的香茗,另外,还和那位神态恭敬的老店东闲聊着……
  于是,没有多久——
  那面青唇肿的李七,已从后大厅侧门奔了进来,呢,神色惊憾,表情紧张得可笑地奔了进来!
  钱庄的主人陈良和一见着他手下伙计这种紧张惊惶的模样已不由得把老脸一沉,没好气地喝道:“李七,你就不会好好走路?贵客在此,怎的却象火攻眉毛般,那等毛毛撞撞连一点礼数也不懂!”
  这个李七被叱喝了一顿,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他急急放慢了脚步,一边拭着脑门子上的汗水,汕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