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 银牛角
这个李七被叱喝了一顿,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他急急放慢了脚步,一边拭着脑门子上的汗水,汕汕地走到一旁。
老店东陈良和沉声问道:“车上的存金数目,可已点明了?”’
李七慌忙点头,哑着嗓子道:“全点过了……东主,可确实是三万七千两赤金,成色足,重量够,老天,一点也不差,一只只箱子全塞得满满的,那么些金子,光看上去也能吓坏人……”
一侧,舒开双腿的秋离哧哧笑道:“所以说,哥子,人不可貌相,海水又岂能斗量?你看我这一身穿着打扮,先前还定然以为我是到你们这大钱庄来讨饭的吧?”
又惊又愧的李七,不由自主伸手摸着自己青肿未退的面颊,他低着头,躬着腰,诚惶诚恐地道:“大爷恕罪,小的实是有眼无珠,一时不察,冒犯了大爷,还请大爷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遭……”
老店东忙打着圆场道:“人家秋壮士是什么身分?岂也会与你这混小于一般见识?若不是秋壮士大人大量,方才那一嘴巴子不早就打扁你了!”
眨眨眼,秋离笑笑道:“罢了,我原未放在心上,方才,车上金子的数目对吧?”
李七忙不迭地点点头:“对,对,一分一厘也不差……”
老店东一挥手道:“李七,你还净站在这里作甚?还不赶快将车上的金子入库?另外,马上给我打一张保兑的银票来……”
李七唯唯喏喏,哈着腰退下,于是,这位老店东又转向秋离道:“秋壮士,这么贵重的一车金子,壮士你竟独自一人运来襄阳,在如今道路不靖的当儿,竟未出毛病,也真是够幸运的了……”
伸了个懒腰,秋离淡淡地道:“这倒并不是我幸运,而是,呢,那些毛贼的招子够亮,他们如想打劫我的财宝,在他们来说,并非一件愉快的事。老先生,我不在这大寒天里去剥他们的裤子,已经算得上客气啦……”
怔了怔,老店东随即打了个哈哈,他干笑着道:“壮士,老朽一眼之下;便看出壮士必是位武林英雄无疑,要不,谁有这大的胆子,敢于单人双影押送一车的金子?”
啜了口茶,秋离道:“好说,我也不过识得几手三脚猫的庄稼把式,长了一身横肉打打混子罢了,草莽粗人,哪里担当得起英雄二字?”
老店东呵呵笑道:“客气了,壮土,客气了……”
略一沉吟,秋离改了个话题道:“老先生,我昔日曾在襄阳住过一阵子,记得这里有一家镖局子,叫什么……‘雄泰镖局’?”
竟不思考,老店东脱口道:“壮士是说‘雄泰镖局’呀?者朽可和那家镖局子熟悉得紧,老朽这家钱庄,有很多生意也是委托他们护运的。怎么,壮士和‘雄泰镖局’尚有渊源?”
微微点头,秋离意味深长地道:“不错,有渊源,极有渊源……”
老店东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壮士就更不算见外了,‘雄泰’的总镖头部师傅与老朽十分交善,邵师傅为人豪迈尚侠,公正坦荡,武功既强,心眼又活,是一位极其难得的磊落人物;在襄阳城里,保镖护院这一行当,就数他的‘雄泰’做得最好,名声也最大,近些年来,邵师傅更是;帆风顺,镖局生意蒸蒸日上,他非但在别的县城另外设立了好几个支局子,而襄阳里外数百里以内的大小买卖也差不多全叫他一家包揽了……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人家也确实有人家的苗头,只要‘雄泰’的‘银和字’镖旗一招出去,嘿,无论是巨盗小窃,山匪毛贼,全得望风逃避,连脑袋也不敢伸上一伸……”
秋离笑眯眯地聆听着,心里却在骂:“你个老混球,净他妈替邵斌这狗养的瞎吹来了……等到他‘雄泰’的‘银和字’镣旗沾上了屎,老子再看你那张掉光了牙的臭嘴发愣吧……”
老店东似是十分健谈,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他又滔滔不绝地道:“邵师傅这人,待朋友讲义气,尤其对一些落魄江湖的苦哈哈们更是照顾倍至,只要有人有了困难,找上门去,至少也能得餐饱饭,换套衣衫,末了还送上点盘缠,人家名气大,生意也做得轰轰烈烈,却一点架子也不摆,任是见了什么人全扮着一张笑脸,和和气气的,光叫人看了也打心眼里舒服,所以啊,这种人才是做大事情的材料,讲风度有风度;论气量有气量,说办法更有办法;如今哪,天大的事情,只要邵师傅讲句话,打个圆场,任什么事也就全烟消云散了,就说去年裕达油坊那档子麻烦吧!……”
秋离懒得再听下去了,他只顾自地想着:“你不用替他吹擂,邵斌这王八蛋的好运气就快到来了,他讲义气?有度量?呸,他连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他还会沾上义气的边?够得上有度量的槛?赏碗饭,给套衣裳,那也全都是做给人家看看罢了,所费区区,却换来个‘乐善好施’的美名,这种便宜事,给谁还不会做?邵斌可真叫会演戏哪,扮他妈什么象什么,好吧,看我怎么来给他摘下那张假面具,也让他‘和家门’的难兄难弟一齐沾沾光……”
这时,那老店东还在絮絮不休地讲道:“……结果啊,壮士,你猜怎么着?裕达油坊那掌柜的一见是大名鼎鼎的邵师傅亲自出了面,他连个屁也不敢多放啦,乖乖把卖给人家‘和兴记’的十车劣油换了回来,人家预付的定银也一个子儿不敢少地退还了人家,事后,邵师傅连个‘谢’字也不听‘和兴记’的老板说,悄悄地便自行回转局子里去了。你看看,这等胸襟,这等豪爽法,普天之下,可还有几个人做得到啊……”
皱皱眉,秋离忙打岔道:“老先生,这家镖局子,可是还开在原来的地方?”’
连连点头,老店东道:“没搬没搬,仍是十几年前的者地方,东隆大街的转角处,可是,场面却比过去气派多了,房子改高修大啦,地头扩展了,东隆大街的后半段,约莫都叫‘雄泰’给买下来了,邵师傅也住在总镖局里。晤,记得他前天傍晚黑才刚押完一趟德回来……”
搓搓手,秋离道:“如今,他有几个老婆?”
老店东想了想,道:“大概……只有一妻一安吧?练武的人,多不近女色。壮士,这一点你也清楚的喽?邵师傅亦很少接近什么烟花青楼的地方……”
低低地,秋离咕噜道:“不错,他不近女色,只喜欢接近人家的老婆……”
凑近了点,老店东以手比耳,讶然道;“壮士,你方才说什么?老朽未曾听清……”
干咳一声,秋离一笑道:“我在说,这位邵师傅真是个难得的大好人!”
呵呵笑了,老店东颔首道:“正是呀,老朽也就钦佩这种铁铮铮的人物……”
拿起茶杯,轻轻在唇边摩笑着,秋离吊儿郎当地道:“最近,他可曾接了生意?”
老店东摇头道:“这个,老朽可就不太清楚了,怎么?壮士你有贵重珍品托他护运?若然,老朽可以代为推荐……”
秋离笑嘻嘻地道:“我倒没有这个意思,老先生,三几万两金子我都一个人押送到了,还有什么东西我不敢单独护运的?”
老店东颇为相信地道:“不错,这却是真事,却是真事……”
一个情念暗暗在秋离脑中酝酿形成;他沉思了片刻,道:“老先生,过一会,我就去拜访;下我那有着渊源的老镖局了,只是我还得找个清静地方换身衣裳,备点薄礼,以前,有一段时间,我也曾在、‘雄泰’充过几个月的镖师……”
老店东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莫说壮土与‘雄泰镖局’有过这么一段交情,便是没有,也可以去多多联系,人在外嘛,就得多交朋友,一个朋友便是一条路哪,何况壮士亦同为武林中人,你只要与邵师傅一见上面,定然会谈得投契,呵呵,所谓是英雄重英雄,惺煌惜惺惺啊……”
秋离表面跟着笑,暗里却骂道:“我重他妈个英雄,惜他个屁的惺惺……我与邵斌,不但说不上是‘一个朋友一条路’,更应了下面那句‘一个冤家二座山’的话啦,等着瞧吧,姓邵的将碰上一座他未曾碰过的火山了……”
正在暗暗骂着,这时,那李七已匆匆行入,双手将一张盖有殊印的银票交给了老店东陈良和,这位老店东又双手奉至秋离面前,他道:“壮士,这是本庄的包兑银票,不但在本庄可以兑换,在任何其他银楼钱庄也一样能以通用,只不过,呵呵,怕是别的银楼钱庄没有这么多的数目呢……”
秋离接过,看也不看便收进怀里,他一点头:“不要紧,我一时还用不着,就是兑提,也不会一下于全提出来哪。”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我的那辆车和拉车的马匹,尤其是我那匹宝贝‘黄镖子’便也寄放在你们这里,烦你们代为照料,所须费用,在利钱上扣除便了。”
老店东忙道:“小事,小事,老朽一定吩咐他们照办,壮士放心便了……”
站了起来,秋窝拱拱手,道:“如此,有劳老先生了。”
者店东也急忙站起,殷勤地道:“壮士不再坐会,用过晚膳再走么?”
微微一笑,秋离道:“心领了。”
大步踏出,在老店东的相送下,离开了这家钱庄,现在,池第一步要找个地方先吃顿舒服的晚饭!
在大街上略一游逛,他已选中了一家比较僻静些的小馆子,没有考虑,他走了进去便挑了个座头坐下;要了吃的东西以后,他开始闭上双眼,默默养起神来。
心里想着很多事,脑子里也映着一幅幅的画面,那些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近切,有的遥远,有的带着欢笑,有的便沾着泪痕;而这些景象中全有着他,无论是那一种情韵,那一桩感触,就也扯动着他的心弦,他沉迷在回忆里,往往,他也伯也喜欢沉迷其中,尤其是在他孤单的时候……
忽然,在秋离陷入自我沉思的境域中时,他的座位右侧,在一道矮屏风的掩遮下,有一阵低细的语声惊动了他。
“……老五,你不会弄错吧?可的确是明日凌晨起镖?”
一个沙哑的破锣嗓子回道:“不会错的,我是亲自从他们一个参与明晨押镖的师傅口里套出来的消息,那小子三杯黄汤一灌,连他奶奶祖上家谱也全能给背出来……”
低细的口音又道:“姓邵的亲自押镖,可见他们对这当子买卖也十分重视……老五,你说他们一共是七个人?”
那破锣似的声音低压着道:“一点不错,邵斌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六个镖师,他们采取一种新的押镖法子,两个人在前开路,两个人遥遥缀后,其他的三个人居中,而护送的红货便在中间这拨人手上,我看哪,八成是这邵斌王八蛋亲自端着,癞哥,我们打蛇打他奶奶七寸,抽冷子截击中间这一拨包管没错!”
细细的嗓子“嘘”了一声,警告道:“小声点,老五,你这一趟虽然玩得利落,可也千万大意不得,咱们“疤大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假如走漏了风声,出了毛病,妈的,你我有几个脑袋也抗不住!”
破锣口音低骂了一声,憋着道:“奶奶的,你不提还好,只要一提‘疤大爹’那凶神恶煞似的熊样子便能骇得人直打哆嗦,前个月,小麻皮出了那桩纰漏,他奶奶不就被‘疤大爹’活拆了?惨……”
听着,清清楚楚的,秋离这一下子可是精神来了,他又是惊喜,呢,竟有人打主意打到“雄泰镖局”“九翼手”邵斌的头上啦!哈,够妙的,除了自己,也还有别的人物对他有兴趣哪!
这时,那细细的声音又传来道:“明天早晨,是‘疤大爹’亲自出马,‘牛鸣石’的人手早就分派妥当啦,老五,咱们吃喝完了,马上就得出城传报消息去……”
破锣嗓子沙沙地道:“老实说,癞哥,姓邵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晓得咱们的‘疤大爹’是否一定能吃住人家?”
冷冷一笑,那位被称为“癞哥”的仁兄答道:“你是叫姓邵的那点虚名给唬晕头了,妈的,他的模样吓吓别人还马马虎虎,对‘八角会’他却只有喊天的份;尤其是‘疤大爹’那一身能耐,姓邵的只配给他提鞋。到时候,老王,你就能看见姓邵的那种窝囊样子!”
吁了口气,接着是“吱”的一声吞下大约是一口酒的声音,那破锣嗓子略略提高了点:“‘疤大爹’可是狂哪,除了二位龙头当家,谁敢不听他的?谁敢不依他的眼色行事?奶奶的,我看,就是素不买帐的大执法莫老爷子,对他也得退让三分!”
低叱一声,那位“癞哥”不悦地道:“你小声点行不!既然知道‘疤大爹’的厉害;你还不谨慎些?妈的,嫌命长啦?”
又是喝下一大口酒声音,那破锣嗓子悻悻地道:“谁会听到?除非你去告密!”
“呸”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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