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天香血染衣
宋捉鬼气得满脸铁青:“郎、郎、郎个屁!说,你为什么要捉弄我?”
宋捉鬼的粗鲁顿时引起了公愤,紫雪轩的大美人小美人一涌而上,冲宋捉鬼大骂,燕呼莺叱,宋捉鬼也听不懂她们在骂些什么。
郑愿只微微一抬手,美人儿们都愤愤住口。
郑愿微笑道:“在下郑愿。’,
宋捉鬼渐渐松开手,觉得有点惭愧了。
郑愿又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只不知阁下是怎么找到我的、”
宋捉鬼喘了几口粗气,冷笑道;“从她们身上找到你的。”
他的手指向四周的众美人儿。
美人儿们先都一怔,旅即飞红了睑。
郑愿也脸红红的道:“阁下这句话…·好像……好像有点语病。”
宋捉鬼怔了一下:“语病?什么语病?”
郑愿微笑道:“阁下进来时,我并没有…·在她们身上。”
宋捉鬼回过味来,忍不住仰天大笑。
他能找到郑愿,的确是在这些大小美人帮忙——郑愿留诗时,在宋捉鬼房中也留下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宋捉鬼就是循着这种极淡的奇香从苏州追到了紫雪轩,而宋捉鬼一进紫雪轩,就闻到这里的大小美人们身上都有这种异香。
宋捉鬼的鼻子,比狗还灵。
在宋捉鬼 的大笑声中,他们的友谊开始了。
宋捉鬼第一次来金陵捉鬼的经历,连他自己都不愿回想,一想起来就伤心。
那时候他才二十不到,可心已老起了皱纹。
现在,宋捉鬼三闯金陵,目的却不是为了捉鬼,因为他还不知道这场决斗就是由“鬼”精心策划安排的。
宋捉鬼刚进城门,没走一百步,就看见了一个由一群美人簇拥着的端坐香车的大美人。
宋捉鬼僵住。
夏小雨!
他看见的是夏小雨。
时间仿佛在倒流,宋捉鬼的血都凉了。
他第一次闯金陵捉鬼,进的就是这道城门。走的就是这条路,而且也是走了不到一百步,就看见了同样由一群美人簇拥的夏小雨。
而且夏小雨同样也是端坐在香车里,美目流盼,微微地笑着,用一只纤巧洁白的小手招呼他过去。
怎么这么巧?
宋捉鬼已长了十岁,但还是像十年前那样,满脸通红,魂不守舍地走向香车丽人。
夏小雨瞟着他,害羞似地轻轻道:“今晚有一场很精彩的决斗,你不想去看看?”
宋捉鬼道:“我就是为这而来。”
夏小雨道:“决斗定在三更,现在还早,到我那里喝杯酒再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好!
宋捉鬼简直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决斗内幕
“郑愿!”
“是郑愿!”
“郑愿来了!”
“……”
簇拥在雨花台山顶上的人群发出了嗡嗡的巨响,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伸长了脖颈,望着其他人翘首的方向。
他们都想看看,除暴安良的大侠郑愿是个什么模样,他们或多或少会一点点武功,但绝对都算不了什么好手。
但他们人数多,而且他们的热情都倾注在郑愿这一方。
短短两天里,郑愿以往的事迹神奇地全都公开了。金陵人都以本城出了个郑愿而感到兴奋和骄傲,他们认为,郑愿是金陵人的光荣。
至于郑愿是否真是金陵人,他们不去想。
舆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造就了一个如此夺目的大英雄大侠客,岂非另人觉得不可思议?
来看热闹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为郑愿呐喊助威,其中有些人已将郑愿视为自己的恩人,他们的亲人或是曾惨遭九指头陀强暴,或是曾被江南八狼杀死。
而这些恶人都死在郑愿刀下,他们怎么能不感激郑愿呢?
不知是谁叫道:“大家一起喊:大侠——郑愿——!”
于是数千名郑愿的崇拜者发疯般地吹呼起来:
“大侠——郑愿”
“郑愿——大侠——”
这雄壮的欢呼声震得人们热血沸腾,而热血沸腾起来的人们就越发疯狂。
前来维持秩序的杨雪楼等人已无法弹压人们的欢呼,他们只好不作声,面面相觑,其他为观战而来的武林健者,江湖豪杰们也都沉默着摇头。
他们从来没见过,甚至连听说也没听说过一个江湖人能得到如此的热爱尊崇。
有些人心里想:“若是我能听到别人如此向我欢呼,哪怕立时死了,也不枉来世上走一趟。”
也有些人悲天悯人地叹息:“杀人的人居然受到英雄般的欢呼,真是可悲。”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想,也无法再想下去,那欢呼声实在太响、太雄壮、太震撼人心了。
连天上的圆月,似乎也被震动了。
小季听着狂热的欢呼声,看着人们激动得发狂的脸和如林的手臂,仇恨填满了他的胸膛。
他恨郑愿。他更恨这些欢呼的人^
“你们喊吧、叫吧、笑吧!总有一天我要杀掉郑愿,看你们朝谁欢呼,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欢呼声响起时,郑愿和花深深以及阿福夫妇正准备上山。
猛然暴发的欢呼声,像一堵巨墙压了过来,郑愿等人都惊呆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向他欢呼?
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公开了郑愿的一切,于是郑愿已成为当之无愧的大侠,顶天立地大英雄。
阿福颤声道:“那份名单,看过的人只有太君和我,我早已烧了,这、这、这是…·这是…·”
阿福嫂也吓得张口结舌,恐惧而又无助地望着花深深。
花深深很快镇定下来了,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阿福可以调查他,别人也可以调查,阿福可以开棺验尸,别人也会这个,……我知道这是谁干的。”
郑愿岂会不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郑愿苦笑,叹道:“她真的是好心计,好本事。”
先造就一个大英雄,引来一大群仇人,然后仇人将大英雄杀死,而大英雄至死都不能埋怨什么。
这计策难道不高明?
就算那些仇人没用,杀不了大英雄,但大英雄也会因连绵不断的仇杀而烦恼,那么,这个大英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隐居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从此不再露面,要么变得狂躁,因狂躁而逐渐发展下去,又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堕落,大英雄将渐渐消磨杀气、英气、锐气,将自己的狂躁发泄在酒杯中或女人肚皮上,渐渐变成了一大酒鬼、大色鬼。这时候的大英雄,活着和死了,对你又有什么不同?
另一种是发狂。大英雄因狂躁、自大而发狂,变成了杀人狂,那时候,不用你动手,自然会有人杀大英雄,而你顶多不过很伤心很痛苦地叹息几声,说一句“我当年捧他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竟会是这种人。”
这计策难道不毒辣?
要毁掉一个大英雄,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
花深深冷笑道:“我们上去。”
她看着郑愿,面上忽然现出了一种极谈极淡的微笑,她的眼中闪着坚定的亮光:
“向你欢呼的人并没有错,他们向你欢呼,是因为你以前是大英雄大侠客,现在仍然是,有朝一日你不是大英雄了,他们绝对不会向你欢呼。”
郑愿的眼睛也亮了。
花深深又道;“我甚至还要感激她,因为是她为世人推出了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大侠客,我的郑郎值得受这样的欢呼崇拜。这些人,这些武功平平、甚至不会武功的人,他们欢呼崇拜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正义、是英雄精神。”
郑愿忍不住用双手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在轻轻颤抖,她的手也沁出了汗水。
阿福忽然豪笑道:“对!兄弟,挺胸走上去!”
阿福嫂也激动得流出了泪水:“小姐的话说得对。姑爷,你不能让这些人失望。”
郑愿激动地望着阿福夫妇,望着自己的爱妻,忽然大笑起来:“说得好!我们一起去!”
欢呼声响起时,秦中来的斗志崩溃了。
他就在另一面山脚下,僵硬地站着,几乎连上山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心中一片茫然。
六年的知心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不清楚,他秦中来 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应该不清楚。
郑愿和他初识时,他就为郑愿绝世的神功、正直的品德和侠骨柔肠倾倒不已,他曾私下对宋捉鬼说过:“如果天下有一位大侠,就一定是小郑,如果有两位,那另一位不一定是你宋捉鬼 。”
他还记得宋捉鬼瞪了他半晌,气得直哆嗦,但没过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说:“那我就排到第三位。”
他对郑愿唯一有点看不惯的,就是这小子会“勾引”
女孩子。但事不关己,于是他认为那也无关大节,毕竟暇不掩瑜。
事一关己,他就乱了。
秦中来听着山顶上雷鸣般的欢呼,心里在痛苦地思索着往事——
“那年冬天,在西湖湖心亭,好大好大的一场雪,我们划着小舟赏雪,高兴得又喊又叫,又蹦又跳,差点没把小舟弄翻··…。
“那年他刚和全蝶重逢不久,快乐得要命,整天拉着我说金蝶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动人,如何如何懂事,他甚至连他们小时候胡闹的事都说出来了……
“我记得曾对他说过:‘真看不出这位花花大少,倒是位专情之人。’他大笑着说:‘不错,我今生非金蝶不娶,她是世上最美丽最动人的女孩子,是……’我打断他的话说:‘你以前的那些女孩子怎么办?’
“他说:‘我和她们只是朋友,是兄妹、姐弟,我们之间从来没超出过这个界限。’我问他说:‘我记得你在青州认识一个小名妞妞的老板娘,在青楼中还有许多红颜知己,她们怎么办?’他笑得有点尴尬,但语气还是很诚挚,他说:‘我和她们也许比逢场作戏多一份情,但那不是至情。当然也不是虚情就是了。这份情,我会铭记在心,但她们也有她们自己的生活。…··说白了,她们……
唉,怎么跟你说呢?——这么说吧,我绝不会和一个纯洁的女孩子作戏,就算她想,我也不会。这不仅是一份情,也是一份责任。无可推卸的责任。’他是这么说的,就是这么说的,当时他还刚认识红石榴不久,也许他已经察觉到某些东西了。
“我笑着说:‘要是你在一个你自己不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时候——比方说,误吃媚药、醉酒——玷污了一个女孩子,你也会负这份责任?’说完我自己脸先红了,然后他就装着很吃惊的样子瞪着我,说:‘君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君子,真正的君子怎么会有这么……香艳的想法?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绝对负责。’言犹在耳,我怎么就不能相信他这一回呢?
“我记得那天我逼问得很死,似乎早就预料到后来会发生的事,我说:‘我知道你小子十句话里难得有几句真的,这次只怕是胡说。’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君子,我们是不是朋友?’我说:‘当然是!’他又问:‘我常骗老宋,是不是?’我笑,说:‘不错,老宋按说也是个明白人,一看见你他就糊徐。’他笑得更苦,说:‘那你再想想,我骗过你没有?’他以前真的没有骗过我,一次也没有。
“他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你是志诚君子,我也必须努力以志诚君子的一面面对你,否则我们很难相处下去。非礼勿动,我肯定做不到,但在你面前不说假话,却是我一直告诫自己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虽在笑着,但神情十分庄重。那天我很感动……”
秦中来 想到这里,心里的茫然减少了,痛苦却更浓了:“他也许真的没有骗我,连宋捉鬼这种嫉恶如仇的人都证实他说的是真的,我本该相信的,我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我都不相信,我还相信谁呢?”
这一念头地以前也转过,但偶一触及,又强迫自已转开了。只要一看到红石榴,他的心就乱成一团糟,就会痛恨郑愿。
山顶上的欢呼如佛门狮子吼,震醒了他混饨的灵智,他这才发现,他这几个月来,已在危险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很远很远。
还能不能回头?
能不能?
他没有去观战,他不是个喜欢看人决斗的人,他甚至认为决斗是愚蠢的。
只有白痴才会面对面站在一起,你一刀我一剑地比划。
他从潜伏了一下午的一间阴暗肮脏的破柴房里悄悄溜了出来。走到巷子里,抻抻衣裳,掸掸灰土,然后慢悠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