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天香血染衣
孟临轩只偶尔偏了一下头,就发现枕上她散乱的长发间,滚出一个小球。
圆圆的、很可爱的小球。
晶莹的小球,有黑白花纹的小球。
孟临轩忍不住着了第二眼,这只球实在太可爱了,以至于他根本没去想这只小球是从哪里来的。
然后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了,就仿佛小球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完全吸引了他。
马小佳轻轻移动着脑袋,长发抽动,小球缓缓滚动起来。
孟临轩的眼睛也随之移动。
他的面上,带着种娇娇痴痴的甜美,就好像婴儿看见母亲的乳房一样。
他甚至连自己身下压着的女人在动都没有察觉,只是如痴如醉地盯着那只小球。
马小佳轻轻掀开他,艰难地移出自己的身于,然后轻轻悄悄地从床上滑下,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裳。
孟临轩还在甜笑,甚而至于吸着嘴唇,似在舔索着什么。
马小佳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怨和怜悯,她伸出手,似乎想拍醒他,但终于还是收回了手。
她开始默默地调息打坐,开始冲穴。
孟临轩趴在床上,发出一种婴儿的啼哭声。
天晓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天晓得那个小球里究竟有什么魔力。
齐老夫子惊疑不定。
孟家上上下的人也都惊疑不定。
公子和马小佳正在行云布雨时,府中卫士向来是很乖觉的,总是避得远远的,以免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
耳朵极好的卫士,或许可以听到床响,听到尖叫声,但绝对听不见公子和马小佳的交谈。
这回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这回他们只听见床响,听见公子在低声说什么,却听不到马小佳的尖叫声。
但公子房中,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难道马小佳生孩子了?
卫土们面面相觑。
齐老夫于沉着睑,听了半晌,眼皮子就开始哆嗦起来。
他听出那是公子的声音。
而公子就算再喜欢马小佳,再喜欢闺房之乐,也不会扮成素乳的婴儿来讨她的欢心。
公子绝不是肯作贱自己的人。
那么,房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强敌入侵?
不可能!连一只苍蝇,也不可能悄悄飞进公子的卧室。
马小佳和公子究竟在干什么?
难道公子真的咬着她乳头啼哭不休?
齐老夫子拿不定主意,是置之不理,还是过去看看。
敢作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其实岁数也不老,只有四十多岁,但行走之际,仍有两个丫环扶持。
孟老夫人低声喝道:’‘老齐?”
齐老夫子连忙赶过去,悚然道:“老夫人怎么出来了?”
孟老夫人冷冷道:“发生了什么事?”
齐老夫子干咳几声,道:“马姑娘……在公子房里。”
孟老夫人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是吗?”
“是”
‘’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这多时间!”
齐老夫子不再答腔。
盂老夫人刚想吩咐什么,房里又传出了更奇怪的声音小孩子撒娇撒痴时才会发出的嗯嗯声。
孟老夫人脸色有点变了:“太放肆了!成什么样子?”
齐老夫子不敢置喙。
盂老夫人刚想往房门口走,房门已悄然打开。
满脸血污,浑身狼籍的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外石阶上,目光冷得像刀。
她冷冰冰地说道:“孟公子正在回忆儿时的光景。”
没人敢说话;连孟老夫人也已惊呆。
马小佳又道:“要使他清醒也很容易,弄一瓢粪水喂他吃下去就行了。”
还是没人出声。
马小佳忽然举起左手,叱道:“送我出去!”
她的手中,捏着一只扣子
布扣子!
齐老夫子眼睛突然亮了,许多卫士的眼睛也亮了。
他们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刺客排名榜
花深深一看见花山和花豪,以及大嫂、二嫂,眼泪就下来了。
她背转身似连看都不想看他们。
郑愿在一旁站着,赔着笑脸,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花山道:“小妹,奶奶和爹很想你,让我们接你回家。”
花豪道:“小妹,爹说他知道错怪你了。”
大嫂说:“妹子,回家去吧,啊?”
二嫂说:“妹子,奶奶很想你呀!”
花深深冷冷道:“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
四个人都连连点点头,连声说道“是”。
花深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才平稳下来:
“我不回去。”
花山忙道:“小妹,别生气了。”
花豪也说:“爹他老人家也是一时气头上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大嫂说:“是呀,妹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多好。”
二嫂还没来得及说话,花深深已转身面对着他们,断然道:“我不回去!”
她拉着郑愿的胳膊,淡淡地道:“郑郎,我们出去。”
郑愿不动。
花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朝郑愿行礼。
花山说:“请郑兄好好劝劝我妹妹。”
花豪道:“郑兄多帮帮忙。”
大嫂说:“郑大侠义肝义胆,忍见骨肉离散?”
二嫂道:“郑大侠,深深听你的话,你就劝她回家吧!”
郑愿微笑道:“花大哥、花大嫂、花二哥、花二嫂,四位想必还没听说我和深深成亲的事。”’
花山等人讪讪道:“没有,没有。”
“真的成亲了?”
“没听说呀?”
花深深森然道:“就算真没听说,你们也该已看见我挽起的发署,也该发现我已是郑郎的妻子,你们只不过是装不知道而已。”
郑愿微笑道;“你们若是只接深深一个人回去,恕我不劝她,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想劝她离开我。”
花深深偎紧地,大声道:“我有丈夫,我跟我丈夫姓,我有家,有自己的家,也将有孩子,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郑愿彬彬有礼地道:“各位请回,恕不远送,请!”
花山等人悻悻走了,他们的背影刚消失,花深深就哭了,扑进郑愿怀里,哽咽道:“他们这是在污辱我们!”
郑愿柔声道;“但他们是你的兄嫂。”
“你是我丈夫!可他们居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这比看不起我还气人!”
郑愿轻笑道:“好啦,好啦!你也把他们气得够呛,两下扯平,不亏不欠。”
花深深不吭声了,好久好久,才轻声细气地喃喃道:
“我想回家,真想回家……”
郑愿没有说话。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也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
他有一个固执、古板、总端着肩背着手昂首阔步的当私塾先生的父亲,有一个知书达礼、辛勤操劳的母亲。
他也有许多玩伴,其中就有个小黄毛丫头,后来成了武林第一美人。
一场暴乱,随之而起的是蜂拥的盗匪,铺天盖地的蝗虫,和千里饿蚹、遍野哀鸿。
若非朱争将他这个小叫化带回金陵;只怕他早就长伴父母于地下了。
金陵十年,他将紫雪轩当成了他的家,家里有爱训人、爱发火、其实心软得出奇的师父,有笑眯眯、颤巍巍,看起来比谁都糊涂、其实比谁都明白的婆婆,有许多把他当“凤凰”的姐姐妹妹。
他以前总有许许多多的感慨,有许许多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后来他开始杀人。
没有谁逼他杀人,是他自己要杀人。
杀的是恶人,行的是侠事,他本当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就像宋捉鬼那样。
可当他双手沾满鲜血时,他总会痛苦得要命。
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品尝外,对谁也无法说出。
“恶人杀多了的人,会不会也变成恶人?”
这个问题使他困惑了许多年,渐渐地麻木了,不再去纠缠这个问题。
知道不会有结论的问题,没必要去纠缠。郑愿开始“惜福养身”,但看见恶人,听见怨事,他还是忍不住要杀、要管。
就好像他的血脉里天生就有一种要杀尽天下恶人的血液。
但现在,他那种久已麻木的感觉已渐渐复苏了,而且敏锐得要命。
他怕别人说起家、说起亲情、说起友谊。
他杀了芦中人的父亲,但他绝对下不了狠心去杀芦中人。
他并非不知道芦中人是以杀人为业的职业利客,也许是个为了钱可以杀三岁孩子的人。
他并非不知道孟临轩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杀人越货的“君子”,是个久有称霸大河上下之志的黑帮首脑。
但吴枕霞流泪哀求他,请他不要杀孟临轩。
他并非不知道南小仙的势力和野心已越来越大,野王旗已越来越难控制,他知道南小仙为了练武功已杀了多少人。
但南小仙是他师父推一的女儿,也曾是他亲密无间的女伴。
他能怎么样?
郑愿现在已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他本该无牵无挂,可以痛痛快快地杀尽恶人、摆平恶事。
可冥冥之中,似有许多无形的大手扯着他的手臂,扯着他的脚,使他动弹不得。
可他偏偏又有一腔沸腾的嫉恶之血。
他的龙雀刀,曾被人视为武林古往今来最犀利的九把刀之一。
龙雀刀是除恶之刀。
凡遇穷凶极恶之人,这柄刀就会颤动,颤得他热血沸腾。
并不是他驾驭刀,而是刀驾驭了他的手,他的心。
已经有半年多时间,这柄刀没有痛饮恶人之血了,它就放在他右手袖里,就像是一个柄烧得通红的刀,烙得他难受万分。
它要杀人!
它要痛饮恶人之血!
他该怎么办?!
濮阳城里,字号最老的赌场是“阿瞒赌场”。
阿瞒赌场的主人,据说是曹操的后人,是曹氏父子中的某一位在濮阳城中某一女子身上播下的种子长成的“树”
这棵树一直盘踞在这古老的城市里,根深蒂固,数百年的天灾人祸、风风雨雨都没能使它动摇一点。
阿瞒赌场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瞒”字,但赌得绝对公平。只是如果你不是家财百万,或不是拥有极大势力的人,你就根本走不进阿瞒赌场的后花园。
后花园很小,很荒凉,杂草丛生,鸦雀乱飞,来这里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人物。
而实际上这些看起来不是大人物的人,偏偏每一个都是大人物。
只是知道他们是大人物的人,实在不多。
后花园有口枯井,井口竖着梯子,看样子赌徒们必须下到井底去赌。
后花园的院墙虽残不破、而且很高,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远处高楼上窥视。
一个四十来岁的秃顶男人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从园门走进小花园,园中枯井边站着三个人都看着他笑。
这三个人都不像是大人物,秃顶男人自然也不像。
枯井边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侏儒、一个秀才、一个肉乎乎的山一般的年轻人。
侏儒穿着件可爱的衣裳,将他结束得伶伶俐俐,若非他颌下留有半尺长的胡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小孩子。
侏儒的右手一直放在腰带扣上,就好像他总担心裤子会掉下去似的。
秀才看起来很年轻很秀气,只是眉目间那股寒涩之气,使人无法对他的财产状况有什么信心。
秀才手中一直摇着把折扇,看起来他想给人留下“飘逸”的印象。
肉山似的年轻人有三个秀才那么粗,三个侏儒那么高,白白胖胖的脸、血红的嘴唇、小眼、小鼻子、身上的肉多得没法安置,挤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凸着。
这座肉山的“小手”中,托着个大漆盒,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秃顶男人抱歉似地拱手道:“睡过了头,对不起得很。”
秀才微笑,朗声道:“只怪曹掌柜家的酒太好、女人味儿太足。”
肉山大笑,秃顶男人也笑。
侏儒等他们都笑过了,也仰天大笑了两声,道:“汪大老板,一年不见,气色越发好了。”
秃顶男人揉着眼睛,叹气叹得有板有眼的:“宣楼主客气,兄弟这一年来,病添了三四种,钱少了二三成,实在是老朽了。”
秀才含笑道:“我看宣楼主印堂发亮,当有
财运,大哥手气也不会太差,曹掌柜更是少年英发,春风得意,说不得,今儿只好我多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