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孽海佛光






  佟武道:“不是佟某有心为难你,只是这个计划…·”

  马指挥道:“佟兄是替兄弟着想,兄弟怎会不识好歹呢。”

  佟武道:“关几天就关几天,不过,马兄可得关照你手下弟兄一声,不得为难她。她要是不合作,咱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马指挥忙道:“是,是,兄弟明白。”

  他膘了佟武一眼,邪邪一笑,道:“再说,他是佟兄的女人,兄弟敢不……”

  佟武忙摆了摆手,指了指窗外。

  马指挥捂着嘴,低声笑道;“该打,该打,差点坏了佟兄的好事。”

  他伸头向窗外看了看,又造:“老实说,柳侯爷一家对佟兄可真是没话说。”

  佟武叹了口气,道:“不瞒马兄,这件事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柳侯爷,但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却不得不如此啊。”

  马指挥听得直点头,忽又笑道:“认真说起来,佟兄此举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佟武淡淡一笑,又轻轻叹了口气。

  马指挥挺直地站起身,道:“佟兄也累了,兄弟暂且告退,明日再来。”

  佟武点点头,忽然一皱眉,像是刚想起似地道:“听说,马兄那天夜里还抓了不少禁军里的弟兄?”

  马指挥一怔,道:“佟兄怎么知道、’

  佟武冲门外一点头,道:“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马指挥笑道:“兄弟当时也是一时情急,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以为禁军里有白莲教的奸细。”

  佟武淡淡道:“还是放了他们,免得伤了各卫之间的和气。”

  马指挥道:“我一回去,就放人。佟兄安心休养吧。”

  ***  ***  ***

  宵禁后。

  月色朦胧。

  朦胧的月光徽微冲散了夜的黑纱,却又给这座静夜里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透明又迷蒙的雾气。

  上官仪走在月光的轻雾里。

  他走得并不快,因为他知道,他用不着快。

  黄昏时分,他远远看见过杨思古。

  杨思古和羽林卫的几名军官终于被锦衣卫放出来了。

  上官仪知道,佟武已开始行动,而且他的行动已初见成效。

  所以他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受到锦衣卫的监视,更不用担心自己今夜的行动会引起杨思古的注意和怀疑。

  如果不出意外,杨思古现在应该在佟武那里。

  上官仪走到街口转角处,停了下来。

  他四面看了看,举步往另一条街走去。

  他相信自己不会记错。

  果然没有错。

  往前走过半条街,他的左面出现了一个胡同口。

  他在胡同口只停了一停,又继续往前走。

  走出十来步,他突然转身。

  大街上,空无一人。

  上官仪轻轻咧了咧嘴,一闪身,贴着街边人家的屋檐,跃上了胡同口一家的屋顶。

  迎着清凉的夜风,他深深吸了一D气。然后,他的人忽然就化成了一股轻烟。

  一重重屋脊飞一般自他脚下闪过,像是一片片乌云。

  他清楚地记得,这条胡同很窄,很长,而且七扭八弯。

  他没记错。

  胡同在他脚下闪过,如一条黑色的婉蜒曲折的大蛇。

  飞掠了盏茶时分,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惊讶地发现,眼前是另一条大街。

  他已掠到胡同的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

  他苦笑着,自屋顶上跳下,沿着胡同往回走。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看来,古话总是有道理的。

  看来,胡间里还有别的岔道,他跃上屋顶,是不想多走弯路,反而错过了。

  当然,他不愿沿着胡同往前走,最主要是不想遭到暗算和偷袭。

  他相信公孙璆及其部属没有从这里撤走,而且,他们的警戒一定比他上次跟踪芙蓉时,还要严密得多。

  在这种时候,一个身着禁军制服的人出现在胡同里,后果再清楚也不过了。

  拐了几个弯,上官仪发现了被他错过的那个岔道口。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发现芙蓉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而他的后腰处,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周安静极了,静得连一队蚂蚁正沿着墙角搬家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世事大多如此,你盼着有什么事发生时,结果十之八九是失望,而你躲之惟恐不及的,却总会缠住你。

  上官仪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举步走进岔道。

  岔道更窄,也更黑。

  拐了三四个弯,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站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浑身的汗毛顿时全都竖了起来。

  一件冰冷黏湿的东西突然贴在了他小腿上。

  他右脚猛地向前一踢,却没能甩开它。

  是一只手。

  上官仪心里一动,将踢出的右脚慢慢收回。

  这只手仍贴在他小腿上,冰冷黏湿的手指不住哆嗦着,像是想抓紧他,却又没力气抓紧。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呻吟似的哀求:“这位爷,赏口饭吃吧。”

  上官仪左手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根亮起的火摺子。

  就在他脚下,墙根边,半倚半躺着一个人。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的说话声,上官仪真会以为他是个死人。

  饿死的人。

  这人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外,只剩下又干又皱的一层皮,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在那件褴楼污秽的衣服下,还有一个人的躯体。

  他的手抖抖索索地在上官仪小腿上摸索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大爷…··军爷,可怜可怜吧,我·…·我都三天…·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看他的样子,岂止三天,绝对有三个月没吃饭。

  上官仪看着他,慢慢蹲下来,道:“实在对不起,我身上没带吃的东西。”

  这人失神的双眼死死盯着他,道:“钱呢?大爷赏几文钱也行啊。”

  上官仪伸手入怀,摸出十几文铜钱和两小块碎银子,正准备递过去,又停下了。

  他指着墙角下一盏破灯笼,道:“你的?”

  这人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喘息着,微微点了点头。

  上官仪道:“能不能给我?”

  这人摇头。

  上官仪将手中的铜钱和银子在他眼前一晃,道;“我买,你开个价吧。”

  这人失神的双眼顿时多了几分神光,道;“五两····不,不,十两!”

  他忽然变得有力气了,伸手抢过那盏破灯笼,紧紧抱在怀里。

  上官仪一笑,掏出一锭银子,道:“我给你二十两。”

  这人呆呆盯着银锭,又转眼盯着上官仪,忽然伸手抓过银锭,就往嘴里塞。

  上官仪吓了一跳,道:“这个可不能吃…··”

  这人白了他一眼.狠狠在银锭上咬了一口,凑到眼前,仔细看上面的牙印。

  上官仪不禁好笑。

  原来这人是在验银锭的真伪,成色。

  这人看了好几眼.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胳膊一拂,将灯笼扫到上官仪脚边,道:“归你了,点上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上官仪微笑着点起灯笼,微笑着慢慢往前走。

  没走上十来步,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也倚在墙根下,也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看见上官仪,便直着嗓子叫了起来:“大爷,可怜可怜,赏几文钱吧。”

  上官仪淡淡道:“你也三天没吃饭了?”

  这人道:“什么话!我刚刚还饱饱吃了一顿。”

  上官仪道:“那我凭什么该可怜你?”

  这人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理直气壮地道:“这个!

  就凭这个!”

  上官仪这才发现他的左腿只剩下了半条。

  这人直瞪着他,大声道:“行不行?”

  上官仪笑道:“行,当然行,你想要多少?”

  这人的口气却突然软了下来,道:“只求大爷可怜,大爷赏多少都行。”

  上官仪摸出一小块碎银.丢到他身上,笑道:“够不够?”

  这人一把抓过银块,死死捏在手心里,直着嗓子叫道:

  “大爷真是好心人!好心有好报,大爷一定能升官发财,早生贵子!”

  上官仪冲地点点头,笑道:“多谢吉言。”

  他刚转过身想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自己已很难再迈出半步。

  刚才还空荡荡的胡同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

  十几双手抢着往他身前伸,十几张口中都在叫着:“大爷,可怜可怜吧!”

  上官仪怔了怔,慢慢向后退去。

  只退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停下。

  身后,也冒出了十几双手。

  这些手已伸到他身上,更有几只竟然直往他怀中探去。

  上官仪不禁苦笑。

  什么时候这个胡同里成了乞丐们的栖息地了?

  他左手提着灯笼,举在胸前,右手伸进怀中,口里叫道:

  “别急,大伙儿都有份!”

  乞丐们根本不听他的,一齐向他拥过来。

  推推搡搡间,他手中的灯笼已被达落了。

  四周又陷入黑暗。

  上官仪心中一凛,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感到了杀气。

  纯正而强烈的杀气。

  一瞬间,他已知道就在他身前身后,至少七柄钢刀已经出鞘。

  他猛一旋身,撞开挤在身边的几名乞丐,身形拔起,掠上了墙头。

  尚未站稳,一股劲风已扑面而来。

  上官仪仰身倒下,两手反撑住墙头,右脚尖轻轻一挑。

  “噗!”地一声,一条黑影惊呼着掉进了下面的胡同里。

  黑暗中立刻响起了怒骂声。

  上官仪正欲开口,却发现脚下的墙壁突然晃动起来。

  这群花子总不会是想连墙也推倒吧?

  转眼间,他又看见对面那道墙正在向他接近。

  墙头上有人。

  四个人,四柄已出鞘的钢刀。

  刀刃在淡淡的月光下发出暗青色的冷光。

  墙在动。刀刃不动。

  四柄刀纹丝不动地斜伸在空中,凌厉的杀气已笼罩住上官仪身前所有要害。

  上官仪一时间却很难站稳。

  他脚下的墙壁剧烈地晃动着,墙头正一块一块地塌落。

  刀光闪起。

  上官仪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柄短刀。

  “当”地一声,火花四溅。

  只一声,砍向他的四柄刀已全被磕开。

  他目光向身侧一溜,斜掠而起。

  身在半空,他心里不禁叫一声“苦也。”

  他准备落脚的那重屋脊竟在眨眼间消失了。

  一根齐眉棍呼啸着扫向他双腿。

  刀风飒然。

  刚被磕开的四柄钢刀已再次在他身侧闪起森冷的刀光。

  上官仪在空中一屈身,左脚尖已点在棍头上,右腿一伸,一盘,将齐眉棍拨到一边,左臂伸出,左拳已结结实实击中了一个人的腹部。

  这人丢开齐眉棍,痛哼出声,双手抱着肚子滚到了一旁。

  刀光如附骨之阻,紧随而至。

  上官仪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去死吧!”

  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凌厉的刀风中,漫天的刀影如一大片乌云,飞速向他卷来。

  上官仪双脚一错,闪身掠进了乌云里。

  “噗,噗”两记轻响,几声惊呼。

  乌云消散。

  朦胧的月光中,四条人影踉跄着向四面散开。

  上官仪双手一张,“当啷啷”几声脆响,地上多了四柄刀。

  他冷冷哼了一声,慢慢向一条黑影逼去。

  黑影沉重地喘息着,踉踉跄跄往后退。

  他的眼睛在疏淡的月光下闪光。

  那目光里满是痛恨,满是痛苦。

  上官仪知道他很痛苦。

  在夺刀的同时,他在这人的腹部捣了一拳。

  那一拳他只用了四成力道,但显然已将这人的五脏六腑都震动了。

  突然,正喘息着后退的黑影不见了,上官仪面前多了一堵墙。

  墙头上撒下一阵锐利的尖啸声。

  “暗器!”

  上官仪一闪身,已紧贴在墙上,双掌一圈,一股汹涌的力道将如雨的暗器震偏了。

  他还没顾上松口气,他背后又感到了一阵刺痛。

  一侧身,他看见了两支雪亮的抢头。

  抢头自墙后扎出来,已挑破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双手疾探,抓住抢头,猛力一抖。

  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