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孽海佛光






  抢头自墙后扎出来,已挑破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双手疾探,抓住抢头,猛力一抖。

  墙后传来两声惨叫。

  上官仪深深吸了口气,双掌齐出,向墙上击去。

  “轰隆”一声,墙壁被击开一个大缺口。

  上官仪穿墙而过,却一下怔住了。

  墙后,空无一人。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上官仪右手短刀横在胸前,左手在墙壁上摸索着。

  这是堵木墙!

  这堵墙实际上是木板拼就,只不过外面涂上了一层泥灰而已。

  他蹲下身,晃亮火摺子。

  火光照亮了墙脚下面一排鹅卵大小的圆溜溜的铁丸。

  铁丸上徐有一层厚厚的油脂。

  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了这墙壁为什么能无声地滑动了。

  寂静的黑暗中,又有一阵锐利的风声响起。

  上官仪侧身掠开丈余。

  一阵疾如暴雨的“咄咄”声后,木墙上已钉上一大片箭簇。

  上官仪长身掠起,短刀幻起一片夺目的光影护住周身,疾扑向前。

  他看见的,又是一堵墙。

  “当”地一声巨响,他的左肩顿时麻木,人也被弹开数尺。

  他撞上的不是木墙,而是一堵铁墙。

  铁墙飞快地向地逼近。

  双脚一落地,他又腾身而起。

  一排利箭射进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上官仪在空中一个展身,如一只大鹏般掠过墙头,疾扑而下。

  墙后又是空无一人。

  一时间,上官仪很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很快,他已镇定下来。

  这种时候,决不能慌,更不能着急。

  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

  正如下围棋,很多时候,等着对手先出招,往往是最好的进攻手段,也是最佳的取胜之道。

  你能沉得住气时,对手很可能就会着急了。

  上官仪静静地坐着,不动,不说话。

  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也干脆闭上了。

  终于,花子们沉不住气了。

  上官仪听见了铁丸滚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墙。

  前后左右,四面墙在飞速地向他挤压过来。

  他不动。

  “轰”地一声,四面墙已接在一起。

  听声音就知道,这四面全是铁墙。

  如果再加上一块屋顶,他无异于被关进了一间铁屋子里。

  他还是不动。

  一阵使人牙酸的“吱吱”声在头顶上力响起,上官仪抬起头,看到左右两面墙上,各伸出一块铁板。

  两块铁板正在向中间伸展。

  这就是屋顶。

  上官仪忽然腾身而起,眨眼间他的人已在屋外。

  这次,他终于看见了人。

  一大群人。

  他还看见了灯笼。

  十几盏灯笼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

  这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子,他虽然从铁屋脱身而出,却仍在他们的包围圈内。

  上官仪微笑道:“奇怪。”

  他突然说出这样两个字,这群人显然更觉得奇怪。

  “你奇怪什么?”

  人影一闪,刚才在胡同里卖灯笼给上官仪的那人排众而出。

  上官仪淡淡道:“这位老兄,你可真不像个三天没吃一顿饭的人。”

  的确不像。

  这人虽说瘦得像个竹竿,可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

  上官仪笑了笑,接着道:“刚才他还说我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升官发财,早生贵子,可一转眼,诸位却又费尽心机要杀了我,这事要不奇怪,天下也就没有奇怪的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站在人群中拄着根单拐的跛子。

  瘦竹竿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y’

  上官仪掸了掸衣襟,道:“你看呢?”

  瘦竹竿目光一凝,道:“阁下如此身手,却甘心做朝廷的鹰犬,不觉得可惜?”

  上官仪淡淡道:“不进禁军,又怎能升官发财?”

  瘦竹竿道;“那我们就没有杀错人!”

  九个字还没说完,他已攻出了十招。

  拳风掌影立即将上官仪襄了进去。

  上官仪轻轻一旋身,轻松避过。

  瘦竹竿面色大变。

  “让我来!”

  跛子拄着单据,一扭一拐地走进场中。

  上官仪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微笑道:“杀官造反,可要诛连九族,你可得想清楚了。”

  破子单拐一横,扫了过来,口中骂道:“想,想你娘个头!”

  劲风忽起,上官仪的衣袂已被激得倒卷起来。

  看声势,这只单拐足有四十斤。

  上官仪避过三拐,左手一伸,已接住了拐头,叱道:“撒手!”

  跛子浑身一震,不仅丢开了单拐,人也被拐上传来的内力震翻在地。

  他就地一滚,双拳齐出,击向上官仪胫骨。

  上官仪错步退开,单拐点向他的肩井。

  跟子肩头在地上一错,躲开这一拐,左腿飞起,直踢上官仪小腹。

  上官仪反手一捞,捉作了他脚腕,笑道:“老兄,你也不怕这条腿也···”

  “噗!”地一声,他右跨上已挨了一脚。

  跛子~翻身,已跳了起来。

  上官仪吃惊地道;“你的腿……”

  踢中他的,竟是跛子的左脚。

  他的左脚根本就没有断!

  跛子一招得手,立即猱身直进,右掌一翻,在胸前划了个圈,平平递出。

  劲力横生。

  看得出,他已动了杀机.而且自以为能用此一招,制敌死命。

  上官仪面色一凝,右掌竖在胸前,左掌也平平递了出去。

  一声巨响。

  上官仪身形晃了晃,回掌抚胸,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跛子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四五步,双腿一软,差一点坐倒在地。

  他的脸色已变得像白,目光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上官仪。

  上官仪淡然一笑,道:“你们果然是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名动江湖四十余年,原来也不过尔尔!”

  跛子忽道:“阁下不要张狂,这一招‘亢龙有悔’要是在本帮金帮主他老人家手中使出来,你早就翘辫子了。”

  上官仪淡淡道:“这话如果搁在三十年前,我一定不会怀疑。”

  跛子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上官仪微微一晒,道:“三十年前,金帮主的确可谓纵横江湖,不可一世,但近二十年来,他甚少在江湖走动,只怕是自知精力衰退,担心毁了自己半世英名吧!”

  跛子大怒,道:“胡说八道!金帮主他老人家近年来一直闭关修炼,参悟一种绝世神功…”’

  上官仪摆了摆手,道:“老兄不用说了,这话我也早就听过,只可惜江湖后辈们已引预期盼了十几年了,也没见金帮主悟出什么来。”

  他微微一笑,悠悠地接着道:“也不知贵帮金帮主说出这种话来,到底是想骗别人,还是想骗自己!”

  跛子气结,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瘦竹竿忽然道:“阁下绝非禁军中人。”

  上官仪微笑道:“哦?”

  瘦竹竿道:“看阁下之武功、气度,绝对也是宗主级的人物,肯请阁下勿再假言相欺。”

  上官仪悠悠地道:“请公孙堂主出来一见,在下自会告诉他。”

  瘦竹竿面色顿时大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同时振臂一呼,道;“弟兄们,做了他!”

  几十件兵刃上,同时冲出了腾腾杀气。

  上官仪负手而立,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等一等!”

  远远地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叱。

  上官仪微笑。

  ***  ***  ***

  “没想到吧?”

  佟武微笑着指指床边的椅子,微笑着接着道:“坐。”

  杨思古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道:“的确没想到……

  佟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佟武道:“这两天在锦衣卫里吃了不少苦头把?”

  杨思古道:“苦头倒没吃什么,只是很伤心,很着急。”

  佟武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听说姓马的抓了不少羽林卫的弟兄,就让人找他过来,请他放人。”

  杨思古道:“佟兄怎么知道被抓的人中有我?”

  佟武淡淡道:“你是新来的嘛。”

  杨思古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佟兄,你的伤不碍事了吧?”

  佟武动了动,立刻皱起眉头,苦笑道:“唉!算是捡了一条命。”

  杨思古沉吟着,慢慢地道:“佟兄,行刺你的真是那个芙蓉姑娘?她果真是白莲教的人?”

  佟武摇了摇头,道:“她到底是不是白莲教的人我还不敢说,但行刺的人不是她。”

  杨思古目光一闪,道:“是谁?”

  佟武看了看窗户,飞快地挑了挑大拇指。

  杨思古失声道:“是他?”

  佟武点点头,沉沉叹了口气。

  杨思古道:“听说,刺客蒙着面··”

  佟武道;“不错,我也没看见他的脸。”

  杨思古道:“那你如何能肯定是他?”

  佟武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我绝不会听不出人的声音,更不会认不出他的刀法。”

  杨思古沉默了。

  他不能不相信佟武,因为他根本想不出江湖上还有谁能在一招间制佟武于死地。

  佟武道:“洪师叔现在在哪里,杨兄知不知道?”

  杨思古看了他一眼,道:“知道。”

  佟武道:“请杨兄通知洪师叔,一定要尽可能快地通知各地分舵,加强防备。”

  杨思古道:“为什么?”

  佟武道:“凭我对他的了解,我敢肯定,他很快就会发动击!”

  杨思古脱口道:“就凭他一人?”

  话一出口,他便已后悔。

  他清楚地看见佟武的目光中已闪出了怀疑之色。

  佟武略显奇怪地道:“洪师叔不是说,他早已与血鸳鸯令勾结…··”

  杨思古忙道:“是,是,不过,既然他的阴谋已经败露,心腹死党也已被尽数消灭,只怕血鸳鸯令不会再对他感兴趣。”

  佟武道;“怎么会呢?他手中掌握着有关野王旗所有的机密,血鸳鸯令怎会认为他已经没有价值了呢?”

  他深深看了杨思古一眼,道:“杨兄素来心思缜密,怎么连这一点也想不到?”

  杨思古也叹了口气,勉强笑道:“这几天来,我一直神思恍惚……这个…”

  佟武感动地道:“原来杨兄是牵挂于我,才会·…·”

  他顿了顿,转口道;“老实说,我们可能低估了他的实力?”

  杨思古目光闪动道:“实力?他还有什么实力?”

  佟武皱眉道:“那天夜里,茶楼内外锦衣卫高手不下三十人,他却能轻松潜入,轻松退走,而且,立刻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我想,这绝非单人匹马所能做到。”

  杨思古道:“佟兄的意思是,他在京师一带,还伏有一支秘密力量?”

  佟武道:“我也不敢肯定。”

  杨思古沉吟着,慢慢道:“其实,洪师叔对此也一直有所怀疑。”

  佟武道:“哦?”

  杨思古道:“听洪师叔说,野王旗历代主人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准备几种不问的身份……”

  佟武道:“那就不会错了。杨兄请想,既然要准备另外几种身份,也一定会暗中训练另一批力量,以防万一。”

  杨思古慢慢点着头。

  佟武忽然面色一变,道:“杨兄,你最好还是先离开京城。”

  杨思古一怔,道:“为什么?”

  佟武道:“先杀李至,再行刺我,说明他已有在京师一带控制局面的把握,杨兄再留在此处,实在太危险!”

  杨思古道:“那佟兄你呢?” 
 



  
第十四章 黑衣人与镜中人

 
  “我不能走,也不必走。”

  这就是佟武的回答。

  杨思古虽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追问道:“为什么?”

  佟武淡淡道:“我现在抽身而去,七八年的心血就此白费,还必然会引起锦衣卫,东厂的警觉,对本旗以后的发展必然不利。”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洪师叔也不会同意我现在撤出去。”

  要让马指挥俯首贴耳,就得抬出皇帝,而要想压伏杨思古,当然得抬出洪虓。

  佟武到底在官场滚了这多年,这一类瞒上欺下,拉大旗做虎皮的小手段耍起来真可谓得心应手,圆啭如意。

  果然,杨思古不敢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