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孽海佛光






  佟武道:“是。”

  太子沉吟着,忽然道:“据东厂禀报的情况,昨夜劫狱之人,武功奇高,白莲余孽似乎没有那种实力。”

  佟武心念急转,道:“的确,据臣侦刺所得情况来看,白莲教与血鸳鸯令已勾结起来。”

  这已是他最后一着棋。

  “血鸳鸯令”这四个字对太子会起什么样的影响他很清楚。

  果然,太子面色大变,一直很稳定的手突然哆嗦起来,颤抖着去拭额头上暴出的冷汗。

  佟武的心跳顿时快了一倍不止。

  现在,是芙蓉能否脱离危险的关键时刻。

  她的生死,已在太子一念之间。

  太子的眉头紧皱着,微微颤抖的手指在额上轻轻抚动着,锐利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恐惧。

  佟武忍不住道:“千岁·…”

  太子一摆手止住他,道;“也就是说,她如果不是白莲同党,就极可能是血鸳鸯令的目标……或者是仇家?”

  佟武道:“是。所以,只要放了她,无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血鸳鸯令一定会有所举动。”

  太子又沉默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佟武的心跳得更快了,后背处已变得冰凉。

  他甚至能感到冷汗正一滴接着一滴自两胁慢慢滑落。

  太子终于开口了,慢吞吞地道;“血鸳鸯令在江湖上仇家甚多,是不是?”

  佟武怔了怔,方道:“是。”

  他不明白太子为什么问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太子看了他一眼,道:“据说,武功练到一定程度的高手,能自别人的出手看出他的武功家数,佟大人乃大内第一高手,应该有这种眼力吧?”

  佟武道:“武学浩如烟海,江湖上各门各派何止数百。

  而且山林之中,边险蛮荒之地也有很多奇特的武功流派,臣不敢妄言。”

  太子道:“我是指一般情况而言。”

  佟武道:“是。”

  太子道:“你能不能由芙蓉的武功家数,推测出她的真实身份呢?”

  佟武道:“臣没有看过她出手,只见过她卖艺时跳的一种剑器之舞。”

  太子道:“剑器?”

  佟武道:“是。”

  太子沉吟着,抬了抬手,道:“你先下去吧。”

  佟武叩首道:“是。”

  他顿了顿,又道:“千岁……”

  太子道:“我知道,放不放人犯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佟武道:“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只能退下了。不过,能争取到太子“考虑考虑”的地步,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之上。

  ***   ***   ***

  已近午时,街上还是空荡荡地没什么行人。

  人自然都躲在了自己家中。

  如此大规模的全城戒严,自皇帝迁都北京以来,还是第一次,嗅觉一向很灵敏的京城百姓自然不会冒丢脑袋的危险跑到街上来。

  搜查自然是一无所获。

  上官仪淡淡地道:“这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像这个样子,要能抓住人,那才叫怪事。”

  孙游击闷声闷气地道:“管他呢,反正上面如何命令,俺们就如何执行,闲着不也是闲着嘛。”

  上官仪笑道:“只是这样一搜,茶馆酒楼怕是没几家会开门了。”

  孙游击看着他,嘿嘿一笑,道:“肚子饿了?不瞒老弟,俺肚子里的酒虫可是早就闹腾开了。”

  上官仪道:“怎么办呢?咱们都搜过两条街了,你见过一家开着门的饭馆了吗?”

  孙游击眨眨眼睛,道:“俺问你,饭馆今天为什么不开门?”

  上官仪道:“当然是因为我们…·”

  孙游击道:“不对。”

  上官仪一怔:“不对?”

  孙游击道:“饭馆不开门,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上官仪道;“什么原因?”

  孙游击道:“没有客人上门。”

  上官仪不禁好笑,看了看空荡荡的长街,道:“现在岂非还是没有客人上门?”

  孙游击道:“不对。”

  上官仪又一怔道:“又不对?客人在哪里?‘’孙游击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笑道:“这里。”

  上官仪第二次怔住,然后大笑。

  他实在没想到,铁塔般的孙游击也会有一点幽默感。

  孙游击举步往一家闭着门的小酒馆走去。

  上官仪道:“老哥,咱们可是在执行任务,要是上面知道了…··”

  孙游击挥了挥蒲扇般的手掌,道:“那也不能不让俺们吃饭吧?弟兄们饿得头昏眼花,又怎么去为他们抓人?”

  他一面往前走,一面道:“走走,俺们先吃着,再让店老板蒸点肉馒头,给弟兄们填填肚子。”

  上官仪一笑,跟了上去。

  还没敲门,门就开了。

  店老板弯腰赔笑,在门边相迎,笑眯眯地道:“小人知道各位军爷肯定饿了,早已准备了三笼肉馒头,正准备给军爷们送去。”

  孙游击笑道:“你还挺好心。”

  店老板赔笑道:“军爷们如此辛苦,也是为了咱老百姓嘛,嘿嘿···小人给军爷们准备点吃的,也是应该的,嘿嘿,应该的。”

  上官仪摸出锭银子,笑道:“你不是为了它?”

  店老板的眼睛一下直了,咽了口唾沫,哑声道:“哪能呢……嘿嘿…哪能呢·…·”

  上官仪一笑,将银子抛到他怀里,道:“这是这位孙大爷赏你的,好好收着吧。”

  店老板捧着银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嘴里呜哩呜噜,也不知在说些啥。

  酒菜飞快地上满一大桌,热气腾腾的肉馒头也一笼笼流水般送出了店门。

  空着肚子折腾了一上午,军士们显然都快饿疯了。

  坐在店中,都能听见街上传来的“叭叽叭叽”的大嚼声。

  上官仪慢悠悠地饮干一杯酒,苦笑道:“当兵这碗饭,可也真不好吃。”

  孙游击已是四杯下肚,黝黑的脸上泛红光,道:“那可不,这还是在京城,要是在边关,弄不好连水都没得喝。”

  他又灌了一杯酒,瞪着上官仪道:“老弟,你是个好人。”

  上官仪微笑道:“你什么意思?”

  孙游击道:“今天,撤出去的禁军弟兄都得在外面找吃的,可付账的,嘿,俺敢说,只有俺们这一队。”

  上官仪笑道:“这有什么。兄弟手头上正好有几个,再说,可不能让人说你老哥的闲话。”

  孙游击举杯道:“来,俺敬你一杯。”

  上官仪一笑举杯。

  酒正要进口,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干什么的?”

  “站住!”

  “叫你站住!说,你是什么人?”

  “嗬,好大的力气!”

  “看你鬼头鬼脑的样子,就是个反贼!”

  一个声音低声道:“我又没做什么,我不是反贼!”

  “你还敢顶嘴!弟兄们,把他绑起来!”

  孙游击放下酒杯,抹抹嘴,道:“这帮小子。吃饱了就不安分,又不知在找什么人的麻烦。”

  上官仪目光闪动,道:“要不要出去看看?别真是个反贼。”

  孙游击道:“真正的反贼还能让他们抓住!”说着,他已站起身往门外走。

  上官仪紧跟着他。

  他听出了那个声音,却一时没想通军士们为什么要跟那人过不去。

  一出店门,他就明白了。

  七八个军士正围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你一掌我一掌地将他推来搡去。

  孙游击黑着脸,尚未开口,上官仪已惊惊怪怪地叫了起来:“二呆,你来这里干什么?”

  军士们顿时停了下来。

  孙游击奇道:“老弟认识他?”

  “二呆”看见上官仪,也叫道:“上官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上官仪笑了笑,对孙游击道:“他是我一个朋友家里干粗活的下人。”

  他凑到孙游击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人有些傻头傻脑的,我们都叫他‘二呆’。”

  孙游击瞪了军士们一眼,道:“也不问清楚,看把人吓的!去去,该干吗干吗去!”

  军士们窃笑着散开了。

  一人还回头看了一眼,悄声笑道:“这个名字叫得好,果然有些呆。”

  孙游击道:“二呆兄弟,进去一起喝杯酒吧。”

  “二呆”愣愣地道:“我不喝酒。”

  孙游击看了看上官仪,道:“你们有话,还是在店里说吧,站在大街上多不好。”

  上官仪留下孙游击一人在店堂喝酒,领着二呆来到酒馆的后院里。

  店老板自然是让一应“闲杂人等”全都避开了。

  上官仪上上下下打量着“二呆”,忍不住笑道:“阿丑兄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二呆”就是阿丑。

  阿丑头上叩着顶小帽,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长衫,衣服长了点,只好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袖子也长了点,只能挽了几挽,用手捏着。

  他这副样子,走到哪里都很难不引起怀疑。

  阿丑摸了摸帽子,看看自己的衣服,道:“我从卜先生家里来。”

  上官仪一惊,道:“出什么事了?”

  阿丑道:“我从寺里溜出来了。”

  上官仪松了口气,道:“卜先生好吗?”

  阿丑道:“好。”

  上官仪道:“你为什么要溜出来?”

  阿五道:“我师父不见了。”

  上官仪怔了怔道:“你师父?不见了?”

  阿丑道:“每月逢十的夜里,他都会跟我见面,可初十那天夜里,我没等到他。”

  上官仪目光闪动道:“你担心他出了意外?”

  阿丑道:“是。”

  上官仪沉吟着,四下里看了看,指指角落里的柴房,道:“去那里。”

  阿五掩上柴房门,刚一转身,绿豆大的小眼睛就瞪得溜圆。

  他不能不吃惊。

  上官仪的食中二指,离他的左肩并已不过寸半。

  他本能地一沉肩头,闪开这一指,惊呼道;“上官公子……”

  上官仪手腕一翻,食指翘起,点向他“迎香穴”,口中沉声道:“不要说话!”

  阿丑眨了眨眼睛,左手横切而出,划向上官仪腕脉,右手五指分张,抓向他胁下。

  上官仪身形一转,脚尖一挑,挑向阿丑的环跳穴。

  瞬间,二人已交换了二十招。

  阿丑的额头上已是汗水淋漓,上官仪却也没占到半点便宜。

  上官仪忽地跳开,笑道:“恭喜。”

  阿丑惊喜地道:“你是说……”

  上官仪点头道:“不错,你的头以后绝不再痛了,我原以为你要一两个月才能练成呢。”

  阿丑笑道:“原来你是在试我的功夫。”

  上官仪在一堆柴垛上坐了下来,道:“你的武功很杂,都是令师教你的?”

  阿丑道:“是。”

  上官仪目光一闪,慢慢地道:“初八那天夜里,你在哪里?”

  阿丑道;“在寺里。”

  上官仪道:“没来京城?”

  阿丑道:“来京城干什么?”

  上官仪道:“你不想知道芙蓉到底是什么身份?”

  阿丑道:“想,所以我来找你。”

  上官仪道:“你知不知道,芙蓉已被官府抓起来了。”

  阿丑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官府怀疑她是白莲教余党,而且与羽林卫指挥佟大人被刺一事有关。昨天夜里,有人闯进东厂想救她出来。今天全城戒严,就是为了捉拿那些人。”

  阿丑眨巴看小眼睛,不说话。

  上官仪道:“初八那天夜里,她还在锦衣卫大狱中,有人潜进大狱…”

  阿丑道:“你以为那个人是我?”

  上官仪道:“是。”

  阿丑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因为她是你的惟一线索,因为令师告诉你她是血鸳鸯令的人。”

  阿丑道:“她到底是不是?你说过会帮我查出来。”

  上官仪道:“不是。”

  阿丑道:“你能肯定?”

  上官仪道:“当然能。”

  阿丑道:“我师父绝不会骗我。”

  上官仪道:“我也不会骗你。”

  阿丑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上官仪道:“我相信令师也不会骗你,只是他有可能犯错误。”

  阿丑道:“你也可能犯错误。”

  上官仪道:“在这件事上,不会。”

  阿丑道:“你有什么证据?”

  上官仪道:“你会不会是血鸳鸯令的人?”

  阿丑一怔,道:“当然不会。”

  上官仪道:“为什么?”

  阿丑咬牙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