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孽海佛光






  是不是因为这两个人都身负神奇的“内力”的缘故呢?

  阿丑走到上官仪对面,慢慢坐下,道:“你还知道什么?”

  上官仪含笑道:“我还知道你在受刺激之后,泡过一个冷水澡,非常冷的冷水澡。”

  卜凡脱口道:“是不是在那天夜里?”

  阿丑点点头,眼眶内忽然就蓄满了泪水。

  上官仪道:“令师的武功是不是要比你高?”

  阿丑道:“是。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以令师的功力,竟然仍不能替你报仇,你的仇家一定是个十分可怕的人。”

  阿丑道:“不是一个人。”

  上官仪一怔,道:“那么,是一个组织?”

  阿丑道:“是。”

  上官仪的双眼又眯了起来。

  阿丑道:“刚才你为什么说如果我不想报仇了,就可以走?”

  上官仪淡淡地道:“因为你的头疼病。刚才我已想到你的仇家一定是个大高手,高手相争,生死发于一线,如果恰恰在那时,你的头疼病犯了呢?”

  阿丑道;“只要我不走,就能报得了仇?”

  上官仪道:“不错。”

  阿丑道:“为什么?”

  上官仪笑了笑,慢慢道:“因为我能治好你的头疼病。”

  阿丑一怔,忽然站起来,“卟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上官仪面前。

  上官仪被吓了一大跳,忙扶起他,道:“你救了我,我帮你一下忙,也是应该的。”

  卜凡忍不住一叹,道:“原来上官公子也是一个医道高手,卜某真是惭愧得很。”

  上官仪微道:“其实我根本不懂医术。”

  卜凡不信:“不懂医术你怎么能一下就看出阿丑的病根?不懂医术你怎么说能治好他的病?”

  上官仪笑道:“卜先生从来就没有练过武功,对吗?”

  卜凡道:“当然。”

  上官仪道:“他头疼,其实并不是病,而是内功上出了一点偏差。”

  认真说起来,阿丑的内功并没有偏差,只不过他的内力走的是阳刚一路,而在六年前那天夜里,因为乍闻血海深仇,心情激荡不能自持,全身的内力一时走散,导致了他的昏迷。

  恰巧他又昏倒在一条溪水里,阴寒之气侵入头部经络,才引发了头疼的毛病。

  这种病单用药物当然是治不好的。

  卜凡道:“这种病到底该怎样治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阿丑最关心的。

  上官仪道:“阴阳二气,相克相生,只要阿丑习练一种以阴柔为主的内力,待到体内阴阳二气水火交融,经络间的寒毒不仅自然消除,武功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阿五为难地道:“我和师父的武功都是阳刚一路,师父也没有教过我别的武功··…”

  上官仪微笑道:“我教你。”

  ***   ***   ***

  卜凡给学生们圈完新课,已快到中午了。他回到书房,坐了一会儿,起身向后院走去。

  上官仪就住在卜家后院的一间厢房里。

  他正在吃午饭。

  桌子上,一大盆炖鸡只剩下了小半盆汤,上官仪的面前,堆着一堆鸡骨头。

  如果从饭量上看,上官仪绝对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就算是石花村的“武功高手”铁头,也不一定有他那样大的饭量。

  他一顿饭要吃一整只鸡,两三条斤把重的鱼,再加上四五个大馒头。

  卜凡一直都不能相信,一个看上去如此斯文,如此文弱的人,一顿饭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上官仪一边擦着嘴角的油渍,一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惭愧,惭愧!”

  卜凡微笑道;“这有什么,能吃是件好事嘛,我就很羡慕你的好胃口。”

  上官仪怔了怔,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发红,笑得更不自然了。

  卜凡也一怔,方道:“怎么,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上官仪咧了咧嘴,忍不住瞟了桌上的鸡骨头一眼,道:

  “嘿嘿,在下食量之大,也的确有些惭愧,不过,不过”

  卜凡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上官公子有话请讲,没有关系的。”

  上官仪道:“在下昨天错怪了卜先生,所以方才才说‘惭愧。”

  卜凡也忍不住瞟了桌子一眼,微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上官仪道:“怎么能说没什么呢?在下与先生素不相识,先生援手之德尚未及报答,竟怀疑先生要赶我走路,在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卜凡笑道:“我在这一带也算是一个医生,医生悬壶济世,是应有的本分,谈不上什么援手之德,不过,我的确是要赶你走路了。”

  上官仪又怔住,道:“出什么事了?”

  卜凡叹了口气,道;“听村里的几个小孩子说,这两天有几个人在村里问东问西的,好像是在找一个受了伤的人。”

  上官仪道:“看来他们已经怀疑我是不是没有跑进潭拓寺里去。”

  卜凡道:“刚才在书房里,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你可以去那里避一避。”

  上官仪道:“什么地方?”

  卜凡道:“你听没听说过‘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句话?”

  上官仪道:“听过。”

  卜凡慢吞吞地道:“我在京城里,有一个极好的朋友。”

  上官仪拱手道:“卜先生高情厚意····”

  卜凡摇了摇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要说这些,不要说这些;其实,我反倒要谢谢你才是。”

  上官仪奇怪了;“谢我?卜先生要谢我?”

  卜凡笑道:“是啊,我要谢谢你查出了阿丑的病根,还传功给他帮忙。”

  上官仪道:“他救了我,我帮他是理所当然的。”

  卜凡道:“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练过武功,可我知道,各门各派的功夫都不是随便就可以传给别人的。再说,你我原本素不相识,却对我十二分地信任,很让我感动啊!”

  上官仪第三次怔住。

  卜凡的话,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

  他是野王旗的主人,自他懂事起,就开始接受各种严格的训练,为他长大后接掌野王旗做准备。这些训练当然包括武功,包括史籍经典,包括江湖上、武林中各门各派的详细资料,最重要的,是对江湖准则的学习和领悟。

  在他的心目中,江湖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师父就曾反复教导他,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江湖人,最起码的一条,就是对任何人都不能轻易信任,而要设法博取别人的无条件信任。

  就算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完全信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江湖人是没有朋友的,江湖人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

  经过这一次剧变,上官仪对这一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如果他不是对自己的下属过于信什,就绝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老实说,上官仪之所以信任卜凡,是他现在不得不信任卜凡。

  严格地说,他并不是信任卜凡,而是在听天由命,是在赌。

  赌自己的命运。

  他根本没想到卜凡竟然会因为他的这种“信任”而感动。

  人与人之间,真的有这种感情吗?

  上官仪迷惑了。

  难道说,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猜忌,相互提防,相互暗算,真的仅仅存在于江湖之中吗?

  江湖之外,真的别有天地?

  卜凡道:“上官公子,你在想什么?”

  上官仪了定神,道:“一时走神,先生莫怪,请接着讲。”

  卜凡道:“我的这个朋友,叫于西阁,是太医院的一名御医,他在京城里离皇宫不远有一幢大宅院,而且他与江湖人也没什么交往,你看这地方行不行。”

  离皇宫不远,这地方一定很安全,跟江湖人没有交往,则这个人必定也很安全,有这种好地方,正是上官仪求之不得的。

  卜凡皱了皱眉,道:“可我一直想不出个好办法把你送到城里去。”

  这的确是一件难事。

  追杀上官仪的人现在正在附近一带四处打探,上官仪一旦露面,很难不被他们发现。

  上官仪目光一闪,微笑道:“卜先生是担心我一出门,他们就会认出我来,对吗?”

  卜凡点头。

  上官仪道:“这个用不着担心,现在惟一的问题是,我该怎样走出这个门。”

  卜凡一怔,奇怪地看着他。

  上官仪说话的方式很特别,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可卜凡却没弄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上官仪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自贵府中走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卜凡更不明白了。

  上官仪笑道:“请卜先生闭上眼睛,数到五十再睁开。”

  虽然不知道上官仪到底搞什么玄虚,卜凡还是老老实实地数到五十,才睁开双眼。

  他看见了一柄雪亮的短刀。

  刀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一阵阴森森的冷气自刀刃上发散出来,逼得他双眼直发花。

  卜凡忙道;“上官公子,你开什么玩笑!”

  “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快说,这些天住在你家的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上官仪的声音!

  上官仪的声音十分清朗,这个声音却冷冰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卜凡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

  “别动!”

  刀尖自卜凡的眉心降到了胸口,卜凡的双眼总算能看清了。

  他被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已没有上官仪,站在他面前用刀逼住他的,是一个满脸杀气的中年人。

  这人卜凡从来没看见过。

  中年人的目光像是两根冰冷的利剑,死盯着卜凡的眼睛,他脸上的横肉不停地颤动着。

  卜凡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但还是很镇静地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中年人手中的刀又向前通紧了一点,已顶上了卜凡的衣襟:“别耍滑头,快说,人在哪儿?”

  卜凡道:“什么人?这里除了我,没别的人。”

  中年人的手缩了回去,刀光一闪,刀已不见了。他左手在面上一拂,长揖道:“先生莫怪,只是开个玩笑。”

  卜凡又被吓了一大跳。

  这竟是上官仪的声音。

  中年人直起腰,不是上官仪,又是谁?

  卜凡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透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说呢,怎么一转眼间,就出事了。”

  上官仪微笑道:“方才先生一点也没怀疑就是在下?”

  卜凡苦笑着直摇头,道:“没有,不仅容貌变了,连声音也变了,这是不是江湖上所说的那种易容术?”

  上官仪笑道:“正是。”

  卜凡怀疑地看着他,上下打量着,不说话。

  上官仪诧异道:“怎么了?”

  卜凡苦笑道:“我真怀疑,现在看到的是不是上官公子的本来面目。”

  上官仪一怔,旋即大笑道:“卜先生放心,如假包换,如假包换。”

  卜凡也大笑起来,可刚笑出声,又顿住,不解地道:“上官公子既然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为什么被追杀时不用它呢?”

  这下轮到上官仪苦笑了。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道:“那些人对我极熟悉,再说……

  再说那时我的目标也比较大,他们追得也太紧,易容术根本派不上用场。”

  卜凡道:“极熟悉?这么说,追杀你的人……”

  上官仪黯然道:“是我的……是我的朋友。”

  卜凡极为震惊,不觉提高了声音:“什么?那些人原来都是你的朋友?”

  上官仪苦笑道:“是。”

  他又叹了口气,慢慢地接着道:“其实,在江湖上,一个人本不该有朋友,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

  卜凡更吃惊了。

  如果上官仪的话是真的.江湖岂非太可怕,太黑暗,太残酷了吗?

  卜凡深深吸了口气,改变了话题:“既然……既然易容术那时不管用,现在岂非也不管用?”

  其实,他很想就“江湖”这个话题与上官仪继续谈下去。

  他实在很想对江湖多一些了解。

  他并非想真的体验一下江湖生涯,但江湖生涯却是他少年时曾热烈渴望过的。

  但他却不忍心再谈下去。

  上官仪的黯然神伤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当然不能逼着上官仪去回忆自己最痛苦,也最伤心的经历。

  上官仪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借此振作一下精神,微笑道:“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恢复得这样快,他们一定以为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