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蝴蝶戟
郑薇反手狠狠在他的腿上拧了一把。
她知道他肯定会什么也不说,但还是觉得臊得要命。
何出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两天都没回来,别出什么事才好。”
郑薇道:“不会的,我哥只……只是去给方……方……
方家桥的人治……治病,怎会出事?”
何出却是忧形于色:“这几日方家桥一定来了不少武林高手,可别打起来才好。”
郑薇根本就不问为什么会有武林高手去方家桥,也不问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只是关切地望着他,安慰道:“你……别……担心,不会出……出事的。”
郑薇很快都打扮好了:梅红衫裤、豹皮背心、虎筋腰带、草鞋山袜,威武中不失妩媚,粗犷里益觉温驯。
何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住点头。郑薇被他看红了脸,扭头从门后取过一柄钢叉,道:“走……走啊!”
何出笑眯眯地低声道:“薇薇,你还不如扮只大老虎跟我回方家桥,保准镇他们十几个跟头。”
郑薇羞道:“别……胡……胡说!”
何出凑近了,悄笑道:“你上次扮老虎吓晕了我以后,是不是你给我穿的衣裳?你有没有……”
郑薇又快哭了。
何出和郑薇刚迈出门,山角拐弯处出现了一个白袍人,正向这里急奔,身形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何出面前,正是上次赌酒喝的白袍酒徒。
他的神情显得很慌张,满头是汗,气喘吁吁:“郑姑娘,郑兄让你赶紧去方家桥,何兄若现在没事了,最好也马上就去!”
何出的脸一下惨白如雪:“打起来了?”
白袍酒徒点点头:“是。”
何出道:“血鸳鸯令主到了?”
白袍酒徒咬咬牙,点头。
何出冷笑道:“她们在找藏宝?”
白袍酒徒道:“正在四处乱翻。”
何出又问:“谁跟谁打?”
白袍酒徒道:“肖帮主和血鸳鸯令主正在比剑。”
何出大叫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何出不能不急。他知道,肖无濑和血鸳鸯令主比剑,凶多吉少。而白袍会若和血鸳鸯令开战,伤亡一定很重。
他要阻止肖无濑和令主比剑,他要亲自去斗令主。父亲的几个朋友,已只剩下肖无濑了,他不能再让肖无濑冒险。
他听见郑薇在叫他,似乎是想让他等等她。但他根本没回头,连答应一声也没有。
他要快,要更快。他要阻止肖无濑的冒险。
山石和树木飞一般向后倒退,荆棘和树枝在他脸上身上画出了一道道血痕,他还是觉得不够快。
他恨不能一步就迈到方家桥。
何出很后悔自己中了春妮儿的诡计。他不仅丢了藏宝图和秘笈,连那对金戟也丢了。
没有戟的何出,正如失去剑的剑客。
没有戟的何出,极难从血鸳鸯令主的剑下逃生。
但,何出必须去。
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你必须去干的。如果你推倭、逃避,你将会在悔痛和自责中度过余生。
即使你知道必定会失败,你也必须去。
并不是所有的失败者,都不是英雄。
第十章 又是深秋
战场当然还是在“赌石”边的草地上。战场似乎也只有设在“赌石”边。
“赌石”是用来赌钱的。决斗呢?
决斗是赌命。
“赌石”的东面,肃立着数十名红衣蒙面的女人,“赌石”
的西边,挺立着许多粗布白袍的男人。
女人沉静如水,男人肃穆如石。
草地的南北两面,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有方家桥的,也有外地路过的。
郑楠一身猎户打扮,立在白袍会的最前头,紧张地盯着“赌石”边的两个人。
他的手心,已满是冷汗。
“赌石”之东,站着血鸳鸯令主,“赌石”之西,立着白袍会帮主肖无濑。二人隔石而立,四掌相抵,正在比拚内力。
他们的头顶上,都已冒出了腾腾的雾气。肖无濑已是满头大汗,脸上通红,血鸳鸯令主的额上,也是汗珠晶莹,只可惜她蒙着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们的腰间,已只挂着空剑鞘。
剑在草地上,在石边。
一把是男人用的长剑,古朴大方,显得厚重沉稳;一柄是女人用的剑,剑身很窄,优雅秀丽,显得轻灵洒脱。
剑如其人。他们用的剑也和他们的武功完全相配;肖无濑堂堂正正,血鸳鸯令主轻灵狠辣。
剑已落地,他们只能以内力来分出胜负。当双方的武功都很高,高到所有的招式都成了摆设之后,他们只能以内力的强弱来一赌生死存亡。
剑在草丛中,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如两个同时倒地的对手。
肖无濑的脸已微微发紫发青,头顶上的雾气也浓如白烟,他的手掌在一点一点向后退缩。
他的双腿,都已没入了泥土中。
他已将近力竭,随时都可能被对方的内力攻破心脉而亡,但他不能退。
正如你无法追回已射出的箭。
血鸳鸯令主的双脚也已不见。她也不能退,虽然她也很吃力,她也不能退。后退就意味着更快的死亡。
宋沁的脸已白得像雪,她的手握在剑柄上,握得很紧很紧,但还是止不住颤抖,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支持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救他。
高手较技赌命,本就不愿别人帮忙,他们总是将自己的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或许你可以说他们的这种信念很愚昧很可笑,但人类之所以能进步,是不是因为有很多人都抱着这种信念?
北面看热闹的人中,当然会有石呆子和老六。
石呆子抬头看着南面的虎山,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何出——”
老六也抬头,然后也是一声嚎叫:“何出,快来帮忙!”
他们的声音大得吓人,场外顿时群情激动,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朝南面看,许多人都喊了起来;
“何出,何出来了!”
正在比拚内力的两个人心中都是一震,鼓动全部内力问前一推。
肖无濑的腿一下从泥土中拔了出来,他的身子向后飞跃,空中洒下一串血沫。
血鸳鸯令主也从地里拔出脚,看似很悠闲地走回自己的方阵中。但所有的人都明白,她走得虽悠闲,其实并不悠闲。
宋沁一跃而起,在空中抱住肖无濑,落下地来。郑楠飞快地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肖无濑双目紧闭,面若淡金,气息已很弱。
宋沁似已吓得连哭都忘了。她只是痴痴地望着丈夫的面庞,一声不吭。
血鸳鸯令主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虽又嘶又哑,但她毕竟能开口说话了:
“肖公子名满天下,想必不会是无信之人。白袍会既已失败,就请退出此地。”
肖无濑微微点了点头,他不能不答应。这是江湖中的规矩。
白袍会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起肖无濑,一阵风似地退走了。宋沁机械地挪着步子,守在丈夫身边。
宋沁从来就不是个好勇斗狠的女人。即使她曾经勇过狠过,经过虎山之变后,也已灰心于江湖了。她只希望能和丈夫一起找一个安静优雅的地方,过和美平安的日子。
但这个“希望”永远只是希望。
这是不是武林名人的妻子们共有的悲哀呢?
风声飒飒,欢声如潮。
何出来了!
何出真的来了!
何出来了,可来晚了,肖无濑已受了重伤,生死未卜。
但让何出欣慰的是,白袍会和血鸳鸯令并没有发生混战。
何出坐在赌石上,跷着二郎腿,一副方家桥小地痞的形象。这副嘴脸一摆出来,马上赢得了数百方家桥人的一片喝彩,其中尤以石呆子和老六叫得响。
血鸳鸯令主的声音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慈祥,她甚至还笑了一声:
“你好,何出。听说你得了鼠疫?”
何出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得呢是得了,不过呢又好了。怎么,令主是不是也想得上一得?”
令主笑道:“不想,我当然不想。”
何出似乎很有些惊讶:“真不想?”
令主道:“真不想。”
何出很惋惜地叹了口气:“真不想就算了。”
令主道:“好像你对自己得了鼠疫感到很自豪。”
何出点头,笑眯眯地:“的确如此,我为此十分感激葛无礼。”
令主道:“哦——
何出叹道:“你肯定不知道得鼠疫的滋味有多美。你必须躲开世人,不要让他们碰你沾你,所以你必须跑,往深山里跑,跑着跑着,你就会碰到一只大老虎,然后大老虎变成……变成……”
他回头看看郑楠,脸红了。
郑楠正看着他微笑,眼中满是赞许和祝福。
令主道:“变成什么?”
何出看着令主的眼睛,正色道:“变成一个大美人儿,疼你爱你喜欢你,给你炖香喷喷的鸡汤。你说得鼠疫的滋味怎么样?”
令主笑出了声:“果然很美,美极了。”
何出道:“所以我劝令主不妨也得上一得。说不定令主也会碰上个老头,疼你爱你喜欢你。那么令主就会安安心心过日子,江湖上也就平静多了。”
令主摇头叹道:“不可能的。”
何出很认真地道:“完全有可能。”
令主叹道:“若是我得了鼠疫,我根本就不会往深山跑。
我要去人多的地方,让所有人也都传染上。你想想看,我不进深山,怎么会碰上大老虎呢?”
郑楠冷冷哼了一声,何出忙笑道:“令主,我发现你这个人心理上有点不正常。”
“放肆!”一个红衣蒙面女人忍不住喝叱起来。
郑楠终于还是骂了起来:“像你这么歹毒阴狠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令主,你不是人,你是毒蛇!”
令主居然没有生气,她的眼中甚至还孕含着浓浓的笑意:“你不去惹毒蛇,毒蛇也不会咬人。你想想,毒蛇怎么会有我毒呢?”
郑楠气得直咬牙,却是连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令主又向何出道:“何出,上次我在树干上留下的字,你想必也看见了。谈谈看,你有什么感想没有。”
石呆子不满地低声问老六:“何出还打不打了?”
老六斜着三角眼看他,冷笑道:“当然要打。”
石呆子道:“可那个狗屁令主怎么总跟他亲亲热热地唠家常?”
老六笑得更冷:“你最好少问这种呆子才会问的话。你以为这是唠家常?这叫大战前的攻心战,你懂不懂?不懂不要乱问,让人笑话。”
石呆子咬牙低声骂道:“狗日的埃Я。苏饣岫蠢献釉趺词帐澳恪!?br />
老六不屑于理他,伸长了脖子看何出。
何出慢吞吞地道;“我想我大概没有感想。”
令主似乎很诧异:“怎么可能没有呢?”
何出一本正经地道:“有一天,我正在帮这里的一户人家放牛。在河边正巧碰上邻村的董员外家的教书先生,那老先生正领着董员外的两个儿子踏青。老先生有点近视,看东西总不大认得清。恰好我放的那条牛屙了一大泡尿,就屙在河边一棵柳树旁边……令主,你在听吗?”
令主道:“在听。”
何出叹道:“老先生一眼看见,便用手远远点着对两个学生说:‘你们看,水边草地上本来是有两棵柳树的,现在呢,只剩下一棵了,那一棵被人砍了,只留下了树桩。我平日教你们时说过,写文章要着重立意,翻新终胜雕古。今日为师要考你们的急才,各日述百字短文一篇,说说你们对这两棵柳树命运之不同有什么感想。”
石呆子几乎快笑破了肚皮,若不是牙齿咬得紧,手又捂在嘴上,只怕早已放声大笑了。
再看老六,也是憋得两腿直抖、满脸通红。
他们都是何出的老朋友,都知道一点,那就是千万不要听何出一本正经地讲故事,何出一讲故事,就是骂人,不动声色地骂人,让你干噎没办法。
郑楠也忍不住微笑了,他几乎已猜到何出会怎么转到骂人上去。
令主人却很沉得住气:“后来呢?”
何出道:“那两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嘻嘻地做鬼脸。老先生不高兴了,骂道:“让你们做文章,你们嘻皮笑脸的,像什么样子?老大,你先说。’大男孩吭哧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吭哧出来,老先生更火了,又叫小男孩说感想。小男孩说:‘老师,那不是柳树桩,是……’老先生眼睛一横,说;‘胡说,那不是柳树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