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玉连环
秀珠抖缰赶上,关切地问道:“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琼这才长叹一声,将经过详情向二人述说了一遍。
罗天奇惊道:“难怪那两个女子武功十分了得,原来就是北宫五燕?帮主,那份真图既然在欧阳玉儿手中,她又有意送给你,你为什么不要呢?”
桑琼摇头道:“她对我一片纯真,十载友情,亏负她已经够多了,我要是再接受藏珍图,将来如何了结?再者,那幅秘图上所示武库地点,是在东海,麦家兄妹手中一份却指明川西。此中显然隐藏凶机,所以我想立刻赶往川西,及时阻止麦家兄妹,不让他们中了欧阳天寿的阴谋鬼计。”
秀珠闪着一双明眸,接口道:“或许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欧阳天寿的主意,她未必完全知道。”
桑琼黯然垂首,半晌无言,对这个问题,显得甚难决断。
罗天奇暗向秀珠递了个眼色。两人都识趣地没再说话,默默又行了一程,桑琼却自动勒住坐马,举目四顾,状甚犹疑。
罗天奇低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该先等候其余同门来到,大伙儿会齐之后,再定行止呢?”
桑琼沉吟有顷,突然一摆手,道:“不必了,此去邛崃,路途遥远,咱们只须沿途留记,要他们随后赶去就是了。””
一抖丝缰,当先向西驰去。
口 口
川西邛崃,地恶山荒,浓瘴迷漫,鲜见人迹。
桑琼率同罗天奇和秀珠,越大别山,横贯鄂北,进人川境,跋涉数千里,沿途换马趱行,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赶到邛崃山麓一处荒僻小县,略一打听,果然不出所料,太阳谷一行十五骑,已在前一天进人山区。
依桑琼的脾气,恨不得立即人山,却被罗天奇苦苦劝住,道:“八千里奔行,就算咱们支持得住,珠姑娘却已困乏不堪了,麦家兄妹寻觅藏珍之处,决非一二日内就能如愿,山路崎岖,更须另换比较矮小的川马才称方便,且歇一宵,备办些应用之物,明天一早人山,不怕赶不上。”
桑琼看秀珠果然满脸倦容,只得依允,城中并无像样的客栈,只有一家通铺栈房,是专供小生意人往来易货时落脚的地方,又乱又脏,简陋不堪,三人也顾不得许多,将就住了下来。、.用了些饮食,桑琼便和罗天奇带了银子,上街购买干粮、马匹、避瘴药物……等东西去了,秀珠终究是姑娘家,途中劳累,盥洗之后,独自在店里休息。
她感到十分疲倦,正在房中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惊醒,接着店外人声喧嚣,好像又有客人投宿。
秀珠初未在意,翻了个身,欲待再睡,猛听一阵粗鲁大笑,夹着无数惊羡赞叹,仿佛是店伙计的道地川腔在高叫道:“辛二哥,格老子硬是要得,这一次想必风顺,竟被你钓着两只大白羊?格老子尽是母的?”
另一个粗鲁声音哈哈大笑道:“我通臂猿辛博出手,什么时候落过空?不论胖瘦公母,好歹要弄它一两个,裘老么,等着辛二爷赏酒吧!先来帮帮忙,把货色弄进屋里来。”
那店伙裘老么呷呷笑得直如鸭叫,道:“二哥只管放心坐着,有事小弟服其劳,等一会沪州大曲,二哥多赏两碗。”
说着,笑着,一阵哼哈,好像合力抬进一件什么笨重物件,“蓬”地放落地上。
那名自称通臂猿的辛博慎重道:“轻一些,别把两个母货弄醒了,发起牛劲来,铁笼子锁不住,你们栈房梁柱也别想剩一根整的……”接着,就听见脚步沓杂,奔进奔出,外面大房子里,果然开上酒席,许多人猜拳行令,吃喝起来。
秀珠被外间喧嚷之声吵得不能人梦,愤然推被而起,走向前厅,准备叫那些人安静些,谁知一脚跨人厅中,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大厅中一张方木桌,围坐着十余名闲汉,正津津有味地倾听一个瘦削汉子比手划脚地胡吹,屋角落里,放着一只粗大铁笼,令人骇异的是,笼中既非“货物’”,也不是什么“大白羊”,竟是两个几乎赤裸的女人。
两个女人身上只围着一副破烂兽皮,腿臂全部裸露着,满头长发犹如乱草,手腕和脚踝,都被粗大铁链牢牢锁住,秀珠勃然大怒,探手按住剑柄,沉声喝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那号称通臂猿辛博的瘦削汉子正说得口沫横飞,闻声回顾,上上下下把秀珠打量了二阵,傲慢地道:“这位朋友指的什么事情?”
秀珠用手一指铁笼,叱道:“光天化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劫掠妇女,用铁笼因着?”
通臂猿辛博“哦”了一声,吃吃笑道:“原来朋友是指的这个,嘿,这也难怪你不懂,朋友,虽说光天化日,在下干这宗买卖却并不犯法……”
秀珠怒目喝道:“胡说!劫掠人口贩卖,还说不犯法?”
那名叫裘老么的店伙急忙含笑道:“客官先请息怒,这桩事,客官是外地人路过,不太清楚,让小的来为你解释说明一下………”
秀珠左臂一挥,早把裘老么格了个狗吃屎,大步走到铁笼边,便想扭开锁扣救人。
通臂猿辛博墓地一声怪叫,身形疾闪,抢到笼边,双臂横张,厉声道:“喂!朋友!彼此同是武林中人,你要坏辛某人的财路,却别怪辛某人无礼。”.秀珠冷笑道:“似你这种武林败类,还知道什么有礼无礼,要命的,给我闪开。”
话声甫落,玉腕一圈一展,“呛”地跪吟,已撤出了长剑。
裘老么和其他闲汉一见秀珠撤剑出鞘,齐声呼叫,纷纷夺门而逃,嚷道:“不得了啦!
动刀子啦!
通臂猿辛博目如鬼磷,冷电连闪,举掌一拍腰际,解下一条七节铜鞭,阴阴道:“光棍不挡财路,要动手,姓辛的也不在乎。”
秀珠激于义愤,哪顾后果,重重哼了一声,剑花疾挽。长剑出手。
那辛博居然并非庸手,脚踩七星,身形向侧横移一大步,七节铜鞭迎面一抖,哗啦啦崩弹而起,竟硬砸秀珠剑身。
鞭剑相关,火星飞洞,秀珠虎口微热,手里暗吃一惊.抽剑回扫,改采守势,私忖道:
我且缠住你,等罗大哥他们回来,再好好收拾你这家伙。
主意一定,剑来鞭往,客店里的桌椅家俱,都走了霉运,倒翻一地。
那通臂猿辛博连拆数招,已看出秀珠功力有限,凶心顿起,暗道: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辛二爷不给点厉害,你哪知天高地厚!手上一紧,七节鞭威力陡增,砸扫戳打,步步进迫。
正在这时候,门外一声轻咳,施施然跨进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绸袍,手里吊着旱烟杆的瘦小老头,阴沉沉道:“辛老二,干嘛欺侮人家外乡人?”
通臂猿辛博闻声抬头,慌忙撤招跃退,抱拳肃立道:“莫师爷来得正好,小的……”
瘦老头嘿地冷哼,打断了辛博的话头,一双小眼迅速扫了屋角铁笼和秀珠一瞥,当时沉下了脸,冷冷道:“不用说了,八成你辛老二财迷心窍,又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了是不是?”
辛博骇然变色,急道:“但是,小的也是……”
瘦老头不待他说话,径自抢着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堡主早有禁令,你辛老二偏敢任性胡来,嘿!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辛博脸色苍白,额际冷汗涔涔,一松手,弃了七节鞭,扑跪在地,哀告道:“小的不敢,小的知罪,求师爷开恩……”
瘦老头冷冷一笑,道:“你眼里哪还有我莫某人?”话落,手中旱烟杆突然飞快探出,“噗”地一响,正敲在通臂猿辛博脑门“百会”穴上。
那辛博混身一抖,鲜血脑浆顺脸下流,连哼也没哼出声来,便颓然倾倒。
秀珠见了,芳心也不期为之猛震。
莫师爷却恍如未见,顺手将烟管铜斗在尸体上擦拭于净,装了一袋烟,自顾燃火吸了两口,然后才悠闲地挥手道:“拖下去!”“”‘店中伙计大气也不敢吐一口,裘老么疾步上前,抱起死尸,低头退去。
秀珠虽然恼恨通臂猿辛博下作,但却万想不到因此闹出了人命,见那莫师爷举手杀人,竟像没事的一般,一时也被弄得呆了,楞了片刻才还剑人鞘,呐呐道:“多谢前辈仗义援手…··。”
莫师爷连吸了几口烟,含笑颔首道:“没有什么,这种不听约束的东西,最惹老夫作气,老弟没有吃亏吧?”
秀珠笑道:“没有。敢问老前辈是——?”
莫师爷接口道:“老夫莫金荣,现受聘龙溪神机堡任职司账。”
秀珠倒抽一口冷气,吃惊道:“原来是西堡高人,晚辈杨修殊失敬了。”
莫师爷喉头作声,咯咯干笑道:“这名叫通臂猿辛博的汉子,乃是西蜀辛家五虎中的老二,平时依仗人多,称霸川中,强横霸道,除了对神机堡有些畏惧外,一般武林朋友,哪在他们眼中。”
眼珠子一转,望了望屋角铁笼,又道:“不过,关于这两名猥族妇女的事,其实也不能深怪辛博,杨老弟大约没有听说过‘菜人’的故事吧”’一秀珠摇摇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敢向老前辈请教!”
莫师爷笑道:“请教二字,实不敢当。老夫为地主;杨老弟既然愿意听,就请坐下来慢慢地谈吧。”
秀珠刚依言就坐,店家未待莫金荣吩咐,已恭恭敬敬送上两壶好茶。
莫师爷先喝了两口茶,又吸了一袋烟,捻着颔下山羊胡须,这才缓缓说道:“据传从前南荒蛮夷之区,土著凶残,杀人煮食,习以为常,有些蛮王抢掠了汉人人山,把那些一顿吃不完的汉族男女,用铁栏四住,豢养起来,备作粮食,就像咱们汉人养猪养牛一般,所以称为‘菜人’。.“那些被囚莱人,在回笼中世代繁殖一,身体机能,逐渐退化,一个个变得细皮嫩肉,姣好皆如女子,而且因为终日坐食待养,不事劳动,人人都软弱得手无缚鸡之力,这些菜人除了吃喝睡觉,繁殖子孶,既忘了先世来历,也不知人生希望,只等着有一天蛮王宴会群臣,或者祭神大典,拣那长得肥胖的,拖往屠宰场,或蒸或烤,或是清炖,或是红烧,供蛮族下酒。
“蜀汉时,诸葛武侯兴兵平南,七擒盂获,打破了许多蛮洞,那些菜人,趁机逃出了樊笼,可怜他们虽有好几十名同族,一则畏怯成性,二则手无缚鸡之力,谋食困难,故而藏匿山中,不敢离开蛮区,白天躲躲藏藏,夜晚才偷偷摸摸出来,搞些野果充饥,偶有失群走散的,被附近山民捉住,消息不胜而走,于是许多无业汉人,结队人山,想尽了方法追踪捕捉,男的多遭凌辱杀害,妇女则辗转贩卖,给人为奴为妾,反正他们无力反抗,不多久,‘菜人’便绝了种。”
莫师爷说到这里,自顾又燃了一袋烟,闭目抽吸,状至悠然。
秀珠却被激起无限好奇,问道:“这两名猥族妇女.跟菜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师爷露齿一笑,展现出满口黄牙,不慌不忙说道:“所谓‘猥族’,实则就是‘莱人’的后代。”
秀珠诧道:“这就不对了,老前辈说那些菜人俱都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两名猬族妇女,却听说气力都很大?”这又是什么缘故?” 一莫师爷嗤嗤笑道:“杨老弟问得对,也许这就是物极必反的系故,这其中又牵涉到另一个故事。。”
秀珠忙道:“请老前辈快说下去,那又是个什么故事呢?”
莫师爷目光收聚,眼皮半睁半阖,凝注秀珠,缓声说道。‘所谓‘猥族’,是本地人称呼他们的名称,猥者,贱也。杨老弟既属武林中人,一定听说过“邛崃落凤峡’这个地名吧?”
“啊!邛崃落凤峡?”
秀珠骇然大惊,眼中顿时一亮;急道:“不错,听说那是有名的恶地?”
莫师爷捻须笑道:“恶地二字,乃是武林朋友过甚其词,但如说是‘绝地’,倒十分恰当。”
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继续说道:“落凤峡险峻天成。四壁都是千丈峭崖,飞鸟难渡。据云若干年前,有一名菜人妇女,被转卖入川,备遭主人蹂躏,又被大妇嫉害,怀着身孕,脱逃离家,迷失在乱山荒野,不知怎样进入了落凤峡,一人峡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其后,那妇人在峡中产下一包双胎,竟是一男一女,菜人本无羞耻伦常的观念,于是,母子兄妹杂交,居然延绵传代,自成一族,峡中有一处泉水,那些男女族人旦夕饮用该处泉水,体形渐渐改变,人人力大无穷,神力有如天生,唯因血统混杂,头脑殊为迟钝,世人鄙其无耻低贱,替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做‘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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