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玉连环
每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会沉重起来…,··策马穿过一片乱林,地势陡降,山道婉蜒向下,直达一处谷口,道旁千丈峭壁上,刻着龙飞凤舞八个大字:“淮阳总坛万梅山庄。”
三人勒住坐骑,举目打量,只见两峰夹峙下,展现出一条纯由人工开凿而成的谷道,道中设置着拒马棚栏,壁下建有两栋石屋,屋前是一座钟塔,六名黑衣大汉,腰悬长剑,正目光灼灼对他们注视着。
桑琼向舒凤平递个眼色,吩咐道:“递帖!”
舒凤平催马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大红名帖,朗声道:“九灵帮帮主亲临拜山,请朋友接引。””
那六名黑衣大汉闻言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瞥惊诧的眼神,其中一个臂上缠着黄巾的魁梧大汉疾步迎了过来,拱手问道:“敢问哪一位是九灵帮帮主?大驾莅止,欲见何人?”
舒凤平哼了一声,道:“朋友哪来许多啰噎,本帮帮主亲自投帖拜山,除了贵派掌门人六指臾外,谁还有资格接待?”
那魁梧大汉连忙陪笑道:“是!是!小的一时糊涂,倒教朋友见笑了。”
笑容一敛,侧迟半步,抱拳肃容道:“淮阳派巡守堂黄巾统领黄彪,恭候尊帖,以便呈报。”其余五名大汉,立即垂手躬身,遥向谷口静立而待。
舒凤平沉声道:“小心接住了!”掌上贯注内家真力,虚空一送,那大红名帖脱手冉冉向黄彪飘去。
黄彪双手一撤,当胸划了半个弧形,左手拇指高高竖起,起落三次,表示“朝天三炷香”,这是迎接帮派掌门人的礼节,然后两手虚托,一腿半屈,接取那份大红名帖。
谁知名帖一落手心,突然觉得帖上似乎附有千钧力道,就像是一座小山,直压下来。
黄彪慌忙提一口真气,力贯双掌,咬牙向上一托,顿时间哼一声,双腿同时落地面,膝头入土足有四寸多深。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目望了舒凤平一眼,冷笑道:“黄彪不过是淮阳派中无名小卒,敢问朋友如何称呼?”
舒凤平冷冷答道:“在下舒凤平,也算不得九灵帮出类拔萃的人物。”
黄彪哼了一声,道:“舒朋友,咱们以后倒要多多亲近。”一昂头,厉声喝道:“鸣钟飞报总坛!”
另一名守卫大汉应声直奔钟塔,刹时间,急剧的钟声划空而起,三长,二短,接着乱钟长鸣,正是紧急呼援的信号。
钟声甫歇。一骑快马已由谷中如飞而至。马上是一名布衣瘦削老者,臂上也缠着一条黄色布巾。
黄彪疾步趋前,低声对那灰衣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似乎吃了一惊,杨头打量了桑琼等人一眼,半句话没说,接过名帖,又催马离去。
半盏热茶光景,蹄声如雷,七八匹骏马簇着一个像貌威武的红面老人赶到谷口。
那老人浓眉斜挑,落腮斑须,穿一身青蓝相间的锦袍,目光如炬,灼灼逼人,看身材状貌,跟铁面金钩伍一凡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略大,脸上也没有那层淡金色。
随行的一个灰衣老者遥遥向桑琼抱拳一拱,宏声道:“淮阳派掌门人亲接九灵帮主。”
桑琼含笑下马,拱手还礼道:“杨某人来得鲁莽,侯老哥请别见怪。”
这样,不需人介绍,彼此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红面老人急忙也翻身落马,笑着道:
“久仰!久仰!不知杨兄侠驾莅临敝地,迎迓来迟,侯昆扬负罪良深。”
两人步行相见,双方随从人员也都下了马,谷口拒马拦棚早已大开,侯昆扬按照江湖礼节,恭立道侧等候,一双眼神,却暗暗注视桑琼,可是,他越看越纳闷!这位“九灵帮”帮主,目无神光,举足重浊,那有一点像练过武的样儿?
他心中不禁有了鄙薄之意,待桑琼行到近前,一撩衣袍,跨进一步,五指贯注意力,面带微笑,轻道一声:“请!”便想上前“把臂相扶”,表面看,这也是江湖礼敬,实则含较量内力的意思。
不料他手臂刚伸出来,桑琼却含笑一侧身,左手迅速一探,反向他小臂腕肘间搭去,口里道:“侯老哥太客气了,大家请!大家请!”
六指臾侯昆扬一见他出手手法,赫然竟是精妙绝伦的“摘星攫月手”,脸色顿变,仓促间一抛右臂,巨掌疾翻,式化“扶柳分花”,反撩而出。
桑琼腕间陡缩又伸,手法立变,中食二指弯屈如钩,指尖遥对侯昆扬“温溜”、“偏历”两处穴道。
侯昆扬忙又撤掌,扭臂又开虎口,变作“小七星擒拿手”
瞬息间,两人飞快地交变四五种手法,把臂相握。侯昆扬尽展绝学,总算攫住了桑琼左手臂,自己右腕“劳宫”大穴,也被桑琼五指轻轻扣住。
他当然不知道桑琼招法虽妙,内力已失。一握之下,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侯昆扬连忙松手,赞道:“帮主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桑琼也一笑放手,道:“彼此!彼此!侯老哥谬赞了。”暗地却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重又上马,侯昆扬轻视之心尽去,显得十分亲切,陪着桑琼并辔穿过谷道,眼前霍然开朗,但见谷中石为屋,竟达数十栋之多,罗列参差,另成世界,放眼望去,满谷都是梅树。
这时虽非腊冬,梅树上却已结着点点蓓蕾,幽香之气,笼溢全谷,不愧“万梅山庄”的名称。
侯昆扬侧领桑琼驰过一条细砂箭道,在一栋特别高大的石楼前下马,含笑肃客道:“敝派近日客座兴旺,接连都有高朋莅止,杨帮主因缘际会,侯某人正好替你引介几位高人”
桑琼听了,却突然收住脚步,道:“原来侯老哥尚有贵客在座,既然这样,杨某就此告退了。””
杨昆扬连忙拦住,诧道:“这是为什么?杨帮主远道前来,怎么速言去字?”
桑琼面带难色,迟疑了一会,苦笑道:“不瞒侯老哥说,本帮新近方始组成,又因居地临近淮阳,将来托庇之处正多,是以专程投帖拜山,并无他意。可是,最近听得江湖谣传。
其中颇有牵连侯老哥的地方,武林中难免觊觎;那些客人是何来意?杨某不知道,但九灵帮却不想涉此嫌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侯昆扬闻言,神色连变,点头赞道:“杨帮主能说出这种话,足见盛情,老实说,侯某在接得尊帖的时候,心里确也有些疑惑,如今话已说开,侯昆扬倒决心要交你这个朋友了。”
身躯半转,一摆手,又道:“咱们尽可不人宾馆,淮阳派另为贵帮辟室接待,杨帮主请随侯某来。”
桑琼连声称谢道:“多承谅解,九灵帮敬领隆请!”
一行绕过石楼,进人另一栋略较僻静的雅致房屋中,互相叙礼坐下,顷刻间,设上一席丰富酒筵。
侯昆扬举杯相敬,含笑道:“这儿是侯某私人客室,后面便是寒舍居处,跟前面迎宾馆隔离,我已嘱本派巡守堂追风臾万子秋万堂主,代表在前面陪客,咱们可以畅饮一番。”
桑琼十分豪爽地干了一杯,接口道:“杨某因生平最厌恶那些闻风起哄、贪婪薄义之辈,不愿多与交往,致为侯老哥多添麻烦,失礼之处,侯老哥多予海涵。”
侯昆扬叹了一日气,道:“哪里话,杨帮主大客气了………唉!江湖之中,谣言最多,侯某平时深居简出,已算是竭力在回避纷扰的了,想不到仍然有人造谣中伤,说淮阳派得到了什么藏珍秘图,这种莫须有的风言风语,居然弄得万梅山庄门庭若市,江湖高人、武林豪客纷纷赶来,真令侯某人啼笑皆非。”
桑琼义形于色,道:“对那些人,侯老哥尽可不予理会,他们又能怎样?”
侯昆扬阴沉一笑,道:“侯某刀头舔血,闯荡天下,年过半百,还在乎什么?所以,这些天虽感困扰,但对那些乘兴而来的黑白两道朋友,不分彼此,仍然一律接待,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些什么花样?”
桑琼愤然道:“侯老哥休怪杨某交浅言深,九灵帮虽算不上名门大派,但如有人胆敢逞强滋事的话,老哥只管吩咐一声,本帮决不坐视。”
六指臾侯昆扬抚髯大笑,道:“老弟不愧血性汉子,侯某感激无地,倘有事故,只怕真要多仰仗贵帮了。”
这一席酒,宾主尽欢,彼此又叙了些闲话,侯昆扬问起九灵帮组帮情形,桑琼只说是几个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仓促结盟,含糊搪塞了过去。
宴罢,六指臾坚留多住几日,撤去残席,又亲为三人安排了居室,这才告退转赴迎宾馆而去。
桑琼目送他背影消失,暗对二人道:“现在,第一步总算成功了,今天晚上依计进行第二步,你们分头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舒凤平无言地点点头,秀珠却一伸舌头,轻声道:“还说呢!你跟侯老儿‘把臂言欢’那一刹那,我真替你担心死了。”
桑琼笑道:“对付这种深沉狡诈的老狐狸,不可厚道,必须虚虚实实,才能令他莫测高深……”
入夜,万梅山庄灯火点点,闪烁有如繁星。
桑琼梳洗已毕,轻衫薄靴,负手信步踱出客舍,仰望穹苍,击节曼吟道:“落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困……晤!词虽是好词,可惜略嫌不符今夜景色,这儿只有梅树,何来梧桐?要是改作‘教人立尽梅花影’却又有些带气,唉!诗词之道难矣哉!””
一面慢步吟哦,一面喃喃自语,那形状,直如一名腐儒,正沉醉于吟风啸月的境界中,不知不觉,竟向一片梅树林走去。
他前脚刚迈人梅林,身后二十丈外暗处,悄没声息闪出两条人影,亦步亦趋,也跟踪进人了树林子。
那两条人影蹑足提气,跟前面的桑琼始终保持二十丈以上距离,不时闪躲掩蔽,显得十分谨慎小心,只怕被桑琼发觉。
其实,桑琼根本不必回头,也不必凝神察觉,仅凭推断,便知身后有人跟踪,但他恍如未觉,仍旧若无其事地吟诗诵词,踏月寻找灵感,越行越远。
后面两人不禁大感诧异,其中一个轻声对同伴道:“老万,你看这姓杨的,纯粹是个书呆子,哪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另一个沉声道:“庄主的吩咐,这家伙深藏不露,一身武功高不可测,不管怎样,咱们盯着就是了。”
那人不耐地道:“近日来的豪客高人不少,个个都心怀叵测,庄主既然看重咱们,认为咱们两人轻功较佳,又何必叫两个人都跟着一个书虫呢!”
老万嘘道:“小张别多说了,咱们依命行事,他要吟一夜的诗,你我也只好陪着,走吧!”
两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暗随桑琼,也越去越远。
就在这时候,杨秀珠和丑书生舒凤平一先一后溜出了客舍石屋。
他们都换了一身劲装,闪出石屋,立刻兔起鹊落分达向前庄迎宾馆和后庄六指臾侯昆扬居处悄悄掩去。
大约过了顿炊之久,舒、杨二人又先后回到客舍,不多一会,踏月寻诗的书呆子也摇晃着回来了。
三人相视会心一笑,桑琼竖起两根指头,轻轻道:“睡觉吧,等着看戏了。”
残月西斜,万籁俱寂。夜已深沉…
庄中鼓楼才敲了四更,蓦地,前庄警钟乱鸣,后庄人声呼应,整个万梅山庄就像掀翻了的蚂蚁窝,灯球火把往来不绝。
迎宾馆群众和客舍中的桑琼等人,都被喧嚷之声惊醒,许多人从睡梦中跳起来,抓兵刃,寻暗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火光照耀下,只见六指臾侯昆扬斜披衣衫,满面怒容,正喝令手下:“多派些人,分头再找找看,一张也不准遗漏,怠忽失职的人,明日定予重惩!”
桑琼在他经过客舍时,遥遥拱手,大声问:“侯老哥,庄中何事纷扰?”.侯昆扬皮笑肉不笑干嘿两声,仓促答道:“没……没有什么,一点小事,各位尽管放心安息……”
桑琼关切地道:“可有需要咱们兄弟效劳之处么?”
侯昆扬忙道:“不敢劳动,些许琐事,咱们明日再作详谈吧广说完,匆匆作别径去。
桑琼耸耸肩头,诗兴突发,笑吟道:“寒风萧瑟冷月清,客馆残梦乍魂惊,为人但求无亏损,何惧五殿朝阎君。”
吟声中,熄了灯火,不久鼾声隐约,又人了梦乡。
第二天天方破晓,桑琼犹高卧未起,六指臾侯昆扬已面色凝重地来到客舍。
桑琼急忙披衣起迎,略作寒暄,侯昆扬挨在床前坐下,正色说道:“杨老弟莅临淮阳,究竟是真心与侯某结交?还是仅属礼貌交往?”
桑琼心里猛可一震,忙道:“喉老哥何出此言?小弟正是倾慕侯老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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