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现在从冯天保口中听到的一鳞半爪,已大略可知黑龙寨此一凶手集团中无一不是可杀之人。
登时放心不少,长吁一声:“若是如此,在下还恨今晨被他们截击之时出手不够狠毒呢!在下又曾听说银衣帮乃是当今无双的大帮大派,主持武林公义,何以竟任得黑龙寨横行?”
冯天保很有兴趣的望着他,道:“照你这样说法,老夫在武林之中也颇有地位声望,亦应负有相当的罪愆了,然而事实上这一群凶手武功既高,组织又极为严密,行踪飘忽不定,黄河流域以西安府起计,横越数省以至出海为止,都是他们的根据地,谁也查不出他们的老巢倒底设在何处。是以诛灭黑龙寨之举可不是一帮一派之力能够办得到的。而且在无人查得明白他们的底蕴和实力以前,谁敢向他们动手?”
朱宗潜慨然道:“在下一身之外,别无牵累,倒是敢斗一斗这群凶手!”
说这话时,轩眉目,自有一股凛然气概。
冯天保心中一动,问道:“你在那柄金刀下丧生的十馀性命,都是黑龙寨的吗?”
.朱宗潜讶然点头,道:“前辈何以得知有十馀人的数目?”
冯天保淡淡一笑,道:“大凡刀剑每杀一人,总要在锋刃留下些许痕迹,加上刀上的血腥味,便可知杀人的数目和时间上距今久暂。你那柄大刀算得上是佳品,是不是你的常用兵器?”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是在下的兵器,实不相瞒,此刀乃是从银衣帮之人手山取得,其时少帮主欧阳谦也在场。我们之间有点过节,只待我走出百里之外,我们还会碰头。”
他不敢把计多端的罪行揭发,为的是怕计多端闻得风声,或是先向他师父康神农下毒手,或者是逃遁无踪。更会因而使计多端的两个不知姓名来历的师兄警戒和防范。总而言之,他暂时不能使计多端地位动摇,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免得康神农失此报仇的机会。
再者康神农曾经透露过计多端的两个师兄在武林中甚有地位,因此他在不明这冯天保底细之前,绝不能漏丝毫口风。
冯天保点头道:“你倒是很坦白,老夫早就认出此刀乃是银衣帮无私堂的执法金刀。银衣帮有两堂八坛,无私堂是两堂之一,专掌执法行刑。此堂的人选碧甚是严格,个个铁面无私,不讲人情,都是用的金刀。”
他站了起身,又道:“老夫须得往四下查看,免得大意发生事端。”
他那高瘦的身影走出屏风外面,突然又叫李思翔出去,低声嘱咐道:“你在闲谈之中可设法查明他的师门来历以及他的身世,若是正派出身,为师很想借用他的力量,让他参加一个由不少高手组织的队伍,共同办一件对天下武林十分重要之事。”
这正是知徒莫若帅,冯天保一来晓得李思翔崇尚正义,二则自己也正是这一类的人。
倘若自己的师父嘱命打探别人的来历,用意不是为了正义公理之话,纵是师命难违,也不会全力进行,将心比己,便可明白。故此坦白把用意说出,使李思翔当真用心查探。
李思翔回到屏风之内,关切的问道:“朱兄觉得怎么样了?你患的是什么病?小弟自当尽力帮助你延医疗治。”
朱宗潜心中被友情温暖之流充满,感激地道:“我的病不要紧,过些日子就会痊愈,恩兄的盛情高义,没齿难忘。”
李思翔道:“朱兄若不嫌弃小弟浅陋无知,当为朋友看待的话,便不要再用这等称呼。
只不知朱兄仙乡何处,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豪迈地道:“恭敬不如从命,兄弟便从此改变称呼便了。兄弟原籍京城,至於家师的姓名来历恕我不能奉答,方命之处,倘祈海量宥恕。”
这等守之事在江湖上极是寻常,而且他坦率的态度更不会令人发生误会。
李思翔道:“朱兄想必别有隐衷,所以不能道出尊师名讳………”
他沉吟了一下,记得师父参加一个高手组成的集团中,亦有欧阳谦在内。
当下又道:“小弟冒昧请问一声,假使家师出面的话,欧阳谦能不能暂时放下你们之间的过节,待日后才清理?”
朱宗潜讶道:“兄弟虽然不明白李兄话中深意,可是自当坦诚奉答,那就是兄弟与银衣帮之间的过节不易解开,但要他暂时押后却能办到。”
李思翔心中大慰,想道:若是如此,可见得他并非犯了邪恶不赦之罪了。他那里知道这其中的过节极为复杂,又牵涉到男女之情。其实欧阳谦肯不肯暂且押后,尚在未知之数。
此时屏风外有人叫一声表哥,人随声现,却是个素服少女,长得杏眼桃腮,肤光如雪,甚是美貌。
她忽见屏风内还有一个陌生年青男子,不禁一怔,随即落落大方的向朱宗潜点头微笑一下,便又道:“表哥,姨母找你呢!”
李思翔连忙起身,同朱宗潜道:“家母有事召唤,小弟去一去就回来。”
朱宗潜道:“李兄只管前往,兄弟自当恭候。”
李思翔匆匆去了,把他的表妹撇在屏风门口,全无交待。
朱宗潜可不敢胡乱向人家张望,却感到那美貌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
他纵是生性大方,而又毫无绮念,但这样地被一个年龄相匹的少女细细打量,也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窘困地挺腰危坐了好一会,那少女说道:“朱先生在何处与我表兄相识的?”
朱宗潜目不斜视,应道:“在下承蒙令表兄不弃,屈节下交,才相识不久。”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朱先生必是个十分不凡的人,家表兄向来十分骄傲,谁也瞧不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谦虚客气的对待朋友呢!”
朱宗潜发觉此女口气话语都很温柔,使人有亲切之感,心想到底是名门大家出身,硬是与一般的小家碧玉大不相同。
当下道:“在下朱宗潜,不敢请问姑娘贵姓?”
那少女道:“贱姓褚,小字玉钏,乃是洛阳人氏。朱先生到过洛阳没有?”
朱宗潜自然到过,话题从地方名胜谈起,怎是款洽。
洛阳自是中国名都胜地,由周朝以迄汉唐,俱是全国文化中心,从“纸贵洛阳”一语中即可推想得到盛况。
朱宗潜和那褚玉钏从洛阳的龙门的造像石刻谈起,由龙门千品论到最着名的二十品,接着旁及“关林”,是处为曹操以王候之礼葬关羽首级的古迹,接着谈到隋桥和中国第一所古刹白马寺等等,甚是津津有味。
在谈论这些古迹胜地之时,褚玉钏处处显露出她胸中学识不凡,但却没有半点炫耀的意味。
朱宗潜暗暗生出敬佩之心,因为一个闺阁女流竟然懂得这么多,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不由得暗暗把另一位少女与她作一比较,但觉那林盼秋如空谷的幽兰,孤芳自赏。而这褚玉钏即像是上品水仙,清贵妍雅,富贵之家不可或缺。这刻他须谈不上爱慕之情,但印象极是深刻。
两人至此已谈了好一阵甲,褚玉钏恰到好处地施礼告退。这又使得朱宗潜泛生出留恋回思之情。
屏风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之际,思潮起伏。想起了最近数日之内的经过,一方面是刀剑叱吒,热血飞溅。一方面是美人如玉,旖旎温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情绪在他胸中交织,而现出多采多姿的人生。
他渐渐豪情勃发,站起来挺直身子,拿起金刀,正要出去。
一条高颀的身影出现在屏风门口,正是那阴阳手冯天保。
他恰好是用有刀疤的左颊对着朱宗潜显得甚是狰狞。
冯天保冷冷地问道:“你想到何处去?”
朱宗潜道:“晚辈觉得多留在此处一刻,这李府的危险便多添一分,是以打算离开此地。”
冯天保摇摇头,道:“不行,你这一露面,定被黑龙寨分布在本府四下的暗桩发觉。
那时候这李家决难逃过灭门之祸!”
说罢,伸手取饼椅上的白袍,教他披上。然后带他迅快的从厅后侧门出走,转入后宅。
这李府房舍极多,占地甚广。冯、朱二人穿过许多重房屋,最后停在一座偏院内。冯天保命他在房间静候消息,自家又匆匆走了。
他走到隔壁院落的一间上房中,但见李思翔和褚玉钏都在。
李思翔道:“师父,钏妹反对把朱兄改易女装瞒过敌人眼目之计。她说朱兄乃是铁铮铮的英雄,此举对他太以屈辱。”
冯天保霜眉一皱,不悦地哼了一声。
李思翔道:“据钏妹观察所得,朱兄的身份可能很不寻常。因为她跟他谈到碑帖书画之道的时候,其中涉及一些古代名家之作。那位朱兄评得甚是精当高明,好像是亲眼见过一般。但这等旷代佳作都收藏在禁中,供皇上御览。他若是曾经目睹的话,这身份就很惊人的了。”
冯天保这回露出诧愕之容,寻思片刻,才道:“不过他若是皇室近支,怎会流落在江湖?又怎会炼成一身武功?因此他的见闻或者是别有渊源而已,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如何把他秘密运出本府之事为要。”
褚玉钏道:“我有一法,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当下把办法说出。
冯天保想了一下,点头道:“就这样办。”
当即依计进行。不久,一顶密封的软轿从李府边门抬出,刚刚走到街口,突然间一辆装满了干草的大车辚辚转入来,恰好把去路挡住。
轿忽然间无风自起,露出轿中之人,却是个极为美貌的素服少女。
她正是褚玉钏,那对清澈的眼睛一转,瞧见了左方离轿四五尺远有个三旬左右的人,文士装束,背上斜插一柄长剑。
双方目光一触,褚玉钏赶快低头,但已感到这人的目光强烈如电,忍忍有股使人害怕的凶气。
此外,还瞧见他两眉之间的印堂上有一颗朱砂痣,乃是极好辨识的表徵。
轿自动垂下,谁也弄不懂这块子何以会掀起的。此时前面的大车已腾出道路,轿夫正要举步,褚玉钏拨开一条缝隙,道:“阿魏,我忘了一件物事,回府去取。”
前头的轿夫阿魏应道:“小姐这件物事可是急用的?”
褚玉钏道:“不急着用。”
阿魏道:“若然不是急用之物,何不就此前往,反正小姐你半个时辰就得回来。”
褚玉钏不悦道:“少出主意,回去。”
阿魏只好转回去,这顶软轿片刻间就隐没在府墙之内。然后过了不久又从边门出来,走到街口之时,子打开了一点,露出褚玉钏大半边面孔,向外瞧看。
她妙目一转,恰好与一对强烈如电的目光接触,原来那负剑文士便站在街边的墙下。
软迅即遮没了她的面孔,轿子很快地转出街口,进入大街上熙攘的人潮中,其后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软突然开阖一下,在这刹那之间一道人影快如电光石火般从轿中飞出,落在围墙的那一边。
后面的轿夫自语道:“奇怪,忽然间轻了许多。”
前头的阿魏回头瞧着,子后出现了褚玉钏的面孔,她向阿魏点头示意。阿魏便从另一条巷中转出,到了一家府宅门口。
且说那条人影正是朱宗潜,他依照事先指示的路径方向,一连越过几座花园与街巷,最后从一条横街转出时,已经是陈留县的北门。
他午间正是打此门进城,这刻极自然是轻车熟路,手提那用布包住的金刀,向城外奔去,奔出里许,路旁有座茶棚,除了一个老头子外,别无他人。
朱宗潜进去坐好,塞给那老头子一块银子,向他说了几句话,便悠悠然叫着苦茶,一向大路两边张望。
此刻他没有把别的事放在心中,脑中一直泛现出褚玉钏的美丽面容,又驱不散刚才他坐在自己膝上的那种奇异可恋的感觉。他默默的忖道:“她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今天是我连累得她为我奔波,为我冒险,又须得与我贴耳磨,此恩不比寻常。还有那位俊逸的李兄,曾经救我一命。唉!我如何能报答他们呢?”
当他在茶棚落座坐不久,便先后有三两个路人走过,朱宗潜陷入自己的遐想之中,全没理会。
但不久一阵蹄声把他惊醒,抬眼望去,却是四个劲装大汉各骑健马停在棚前。
朱宗潜立即背转身子,不让对方瞧见自己的面貌。那四人虽然不是穿着黑衫,但神态悍,大异於一般的江湖道。
其中一人掣出一把尺许长的尖刀,抵住卖茶老头子的肚子,低声道:“到外边去说句话。”
那老头子焉感不从,战战竞竞的跟他出去。
那大汉眼露凶光,狞声道:“这棚子里的客人几时到的,从甚么方向走来?”
老头子一则以惊,一则以奇,心想那客官一进棚就塞了一块银子给我,嘱咐的正是这等话,敢情那客官早就晓得会有人追来查问了。
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