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雪女随着他的手势站起身,向外间走去。她双眼仍然散放着梦幻似的光辉,这是因为她刚刚集中运施玄功,一时尚未恢复之故。
  他们刚刚走到外间,雪女突然停住脚步,略略仰头,用下颔向门口表示警告。
  朱宗潜立即和她移到墙边,避免任何敌人在无意中瞧见的可能。
  他用手式向雪女询问人数,雪女竖起一根指头,又在他手掌心写了一个“门”
  字。
  朱宗潜突然间大感兴奋,浑身血液急促奔流。他心中已假定这三手殃神门逵嫌疑最重,现在但须闯出动手,即可试出他是不是修习七煞秘着的沈千机了。
  假如他力量所及,可以即时取他性命,更是最妙不过之事。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灵活机警无比的脑子迅速地转动。他考虑着好些问题,其中之一是:这门逵本来与符直、史良都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到外面反窥伺着自已?这等举动,决计不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定必隐含得有某种原因。
  雪女那惊世骇俗的听觉中已发现一个人跃落墙头,向房门缓缓走来,并且是蹑足摒息,企图消灭一切声响。如若换了别人,即使高明如朱宗潜,也绝难发觉。
  她从袖中取出冷剑,顿时一股寒冷迅速蔓延开去,朱宗潜晓得敌人向这房间迫近,也轻轻抽出长剑,足尖一点,跃到对面墙边。这样敌人如若进来,便被他们两人夹在当中,处於绝对不利的情势之下。
  黑暗的房间内突然明亮得多,原来月亮又从云层内探头出来,俯视大地。
  朱宗潜眼见那道木门缝上透入一长条月光,立刻提气一跃,落在门前,迅即凑在门缝上,眯眼外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伟高大的人,手中提着钉锤,极平稳无声地向房门逐步迫来。他只瞧了一下,这个高大的人影已迫到门边。
  那道木门缓缓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门中,月光从他后背透入房中,使人瞧不见他的面貌。
  他炯炯的目光已瞧见房间当中一男一女站着,他们面上都没有惊讶或紧张之色。朱宗潜甚且带着微笑,向他比一个手势。这个高大而又显得十分精细沉稳之人,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眼见朱宗治和雪女同处一个黑暗的房间之内,胸臆间突然全被嫉怒充满。就在他马上要爆发之时,雪女先向他走过去,到了切近,伸手推他出去。他那股可怕的爆炸,忽然消失无蟚,乖乖的转身。
  他们回返府邸之后,佟长白便告诉他们说,那一座宅第之内,果然有黑龙寨之人,并且查出潜匿其中的是活骷髅宋炎。他瞧过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暴燥起来,极想出手杀死一两个消消气。不过他仍然谨记着自己的诺言,一面极力按捺着这股杀机,一面溜出这座宅第。他乃是感到须得向何方走才较为平静,因而一直到达那间房外。从他这番话中,可见得雪女能以气机感应,指引他找到地方。朱宗潜不觉怦然心动,第一次为了雪女而泛起忧虑之感。
  朱宗潜并非替雪女的安危忧虑,而是由於她与佟长白之间发生这等奇怪的感应,觉得佟长白大有可能夺走她。虽说细想之下,朱宗潜未必认为雪女对他有多么大的份量,换言之,他不一定会感受到“失恋”的痛苦,但烦恼是免不了。
  他竭力撵掉心中的不安,仔细询问佟长白在到达房间之前,有没有察觉到任何朕兆。佟长白再三保证决没有被人瞧见,朱宗潜这才略略放心。要知他在屋顶之时,发现厅内有闪光之物时,便联想到对方也利用镜子查看外面的动静。
  所以当时他等到月色被浮霎掩蔽方敢行动。虽是如此,他仍然深怕敌人察觉,加以搜索,因而发现了佟长白的蟚迹。
  朱宗潜调息打坐,到天明之际,李通天突然入室弄醒他,道:“在下有两件事须得向大爷报告,头一宗是杨老先生派人秘密通知说,那位罕得露面的三手殃神门逵,已应邀前往查看欧阳少帮主的穴道。第二宗那位狼人已经安静下来,睡得很熟。”
  朱宗潜跳起身,迅即出去,穿过两重屋宇,走入一个宽大的露天院子中,但见一间小小石屋贴墙而建,一望而知乃是盖好不久。小石屋也有门户,但用极厚的棉密密封住。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心想这小石屋之内有个透气洞,从洞穴可以见到里面石牢之人。假如“狼人”乃是老恩师的话,他将如何处理?
  立刻释放他出来?抑是暂时把他老人家囚禁在石牢中,以免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决定可说是成败的关键,重要万分。他虽是已考虑过千百次,并且已作了决定,可是面临这最后关头,仍然不免惊心动魄,U踌躇起来。
  他终於揭帘而入,凑到石墙上的透气孔,向内窥视。石室内光线十分黯淡,然而他不费一点气力就辨认出那位熟睡中的老人,正是亲如父子,恩深如海的老恩师。
  直到此时,朱宗潜不禁流下了两行英雄泪。他觉得很难接受这件事实。然而一点不假,那危害武林的“狼人”,当真就是他的老恩师。
  他抽咽地叫道;“恩师,恩师……”
  石室内的老人身躯一震,睁开双眼,道:“是潜儿吗?你在那里?”
  朱宗潜道:“我马上就进来。”他转身冲出这座小石屋。而这时石室内的老人也突然记起一切经过,深深叹息一声。
  铁门响处,朱宗潜已奔入屋内,双膝跪倒。老人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道:“起来,不必为我难过,今日应当是我自作了断之时了。”这话显然是说他必须杀死自己,以了结武林中的“狼人血案”。
  朱宗潜忙道:“恩师且慢了断,弟子还有重要的话禀告。”他随即把沈千机如何配药陷害,而自己又已求得康神农灵药,但还欠缺一味“火熊嘻”之事迅快说出。
  他最后说道:“这个奸人不会再消遥多久,弟子发誓要擒住他,向武林中公布这个罪首祸魁。”
  老人凝目望住屋顶,过了好一会,才叹息一声,道:“老夫正是冷面剑客卓蒙,多少年来,我都在苦苦究思到底如何被害?同时亦为了种种暴行而感到羞愧痛悔,因为这到底是我性格上和修养之功尚有缺憾,方会被人暗算。现下虽是晓得老夫变为狼人之故,乃是由於沈千机从康神农之处弄来药方。但沈千机是谁?他为了何故要陷害我?”
  朱宗潜一听他的口气,敢情师父尚未知道谁是沈千机,更不知道沈千机是为了屡败之辱,加上觊觎师母的美色,才施展这等千古以来最歹毒的手段。
  他迅即考虑到目下如若杷师母之事透露出来,师父定然因而大受刺檄,反将予敌以可乘之机。当下道:“这一点不难猜测得出,但我们纵然查明沈千机到底是谁,亦不能立即向他报复,因为那枚火熊嘻还在他手中,恩师意下如何?”
  卓蒙缓缓地点头,他深知这个徒弟聪明绝顶,为人极有主意。因此,他虽是漠视自己的生死,甚至已决定找到沈千机报复之后,便一死以赎前愆。可是他万万不能让朱宗潜瞧破,否则朱宗潜一定不肯把查出的线索说出,以免在火熊嘻还未弄得手以前,沈千机已被他杀死。
  只听朱宗潜道:“弟子假设沈千机乃是门师叔或史师叔之中任何一位,只不知师父先认识那一位?如何结拜为兄弟?”
  卓蒙灰眉一皱,道:“不会是他们吧?”声音中微有不悦之意。
  朱宗潜道:“弟子不过是假设而已,假如师父能替他们洗刷嫌疑,自然是最好不过。”
  卓蒙正要开口,朱宗潜又急急接着道:“弟子又听说师父已有家室,只不知这么多年以后,其中情形如何?”
  卓蒙眼中,露出灰黯的神色,道:“我也不晓得,自从我发现自己变成狼人之后,第一步就是把妻子遣走。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已故发妻并无所出,其后由你门二叔作伐,娶了填房,年纪甚轻,跟了我数年,亦没有孩子。我遣走的就是她,因为我发觉我变成狼人之际,理智全失,说不定那天会弄死她。”
  朱宗潜极力抑住心中的难受,道:“那么其后师母的下落您老全不知道了?”
  卓蒙点点头,道:“她本是京城人氏,想必已返回京城娘家。但我嘱她最好别回娘家,一则她家中只有一个哥哥,素来不大和睦。二来我或者会到京城找着她。因此,她也许另寻地方寄迹。总之,她年青美貌,一定不致於无所容身,何况还有不少财产。”
  朱宗潜间道:“师母可有什么特徵没有?”
  卓蒙道:“二十年前她离开时只有二十一岁,如今已是四十一、二岁的人,纵是描画得出她的相貌,恐怕也很难认出。不过,我记得她左手拇指乃是骈指。”
  朱宗潜仍然问明这位师母姓霍名素华,这才又把话题转到门、史二人身上。
  卓蒙回答道:“为师先认识你史三叔,甚是投契,其后才与他一同去追踪你门二叔。他当时是黑道杀星,积下无数杀孽,我们找到他,打算为武林除害,但激斗之后,我反而生出怜才相惜之心。”
  朱宗潜静静的聆听,不敢开口打岔。但听卓蒙又道:“要知为师其时尚在壮年,功力剑术,均到了巅之境。武林中有不少名家高手居然把为师与当世的三大异人齐名并列。这份荣誉,为师实不敢安心接受,但亦足以窥见为师评价之高了。”
  他提到三大异人一语,并未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朱宗潜可就忍不住了,插嘴道:“那三大异人之中,可有少林金罗尊者和武当哑仙韩昌在内么?”这两人的名字他还是刚听雪女说起,而雪女是从符直口中听来的。
  卓蒙肃然颔首,道:“正是他们,还有一位是白衫客甄虚无。此人虽是名列三大异人之一,但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事迹亦鲜有人知。”
  朱宗潜道:“既是如此,武林中何以又敢肯定他是三大异人之一?”
  卓蒙道:“据传说这位白衫客甄虚无曾经在一年之内,连败当世四十九位名家高手,其中包括各派掌门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分缄默,因此这个传说亦不甚为人所知。但在一次偶然的武林集会中,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在座,有个年轻高手当众向他们询问是否有白衫客甄虚无这个人?他是否可以与他们两位相提并列?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加以承认。
  因此,武林中才有三大异人之号。为师比他们晚了十多年,是以其后居然得以被武林推许,实在至感意外。”
  朱宗潜道;“这些秘闻轶辛极有意思,请问那位年轻高手是谁?甄虚无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卓蒙缓缓道:“那位年轻高手姓杨名元化,二十年前他虽在壮年,已经秃了顶,一身童子功旷古绝今,为人义侠热肠,人称秃天王的便是。”
  朱宗潜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前辈,他果然是义侠热肠的大侠客。”
  卓豪又道:“至於那位甄虚无,三十馀年以来都不曾现过踪迹。世上恐怕很少人知道他本来是个女子之身,竟能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只有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能够与她争一日之长短,但据我所知,他们亦无法取胜。”
  朱宗潜大吃一惊,道:“弟子知道她是谁了。”
  卓蒙也大吃一惊,道:“你知道?这真是奇迹了,当年金罗尊者,哑仙韩昌他们也渴欲查出她的来历,是以才暗暗嘱托我一道留心,但至今仍无头绪。”
  朱宗潜摇头道:“恩师许久没有踏入江湖,竟不知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已失了踪的事。
  当然天下也只有弟子晓得他们何故失踪。”
  卓让惊奇地瞧着这个智慧的爱徒,突然想起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其时他衣衫残破,孤身仗剑迷失在乱山之中。虽然在那等处境中,他仍然十分沉着,一点也不气馁惊惧。而且他的气度也自然而然有一种迫人的尊贵和威严。他暗中观察他大半天,才现身相见。由於他宁可居住在深山中,所以率之成为师徒。
  冷面剑客卓蒙心中思潮起伏,一幕幕的旧事竟涌上心头。这刻他已恢复正常,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圆时候,才会失去人性而变为狼人。
  他记得朱宗潜在当时虽然只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但机智无比,城府甚深,一直不曾露他的身世来历,到大半年之后,认为这位师父当真可以信任,才把真正的身世说出。
  当时卓蒙他已感觉到这个徒弟十分了不起,假如他为非作歹的话,一定成为不世的奸雄。所以他用尽心机使他明辨是非善恶,尽力使他形成侠义的性格。
  纵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这个徒弟智慧太高,因而年纪越长,就越发难以估测他的心思。
  目下朱宗潜忽然说出他晓得那名列三大异人之中的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何故失蟚的大秘密,又一度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