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自在心中皆有主张,不会随便动摇。
  朱宗潜应道:“欧大先生怎么说,便怎么办。不过,在下还是希望先揭开门逵真面目之谜。”
  欧大先生方自摇摇头,一个人接口道:“什么真面目假面目之谜?”
  此人话声洪亮之极,众人一听而知乃是秃天王杨元化。
  欧大先生道:“杨兄刚刚赶到,无怪不明底蕴。兄弟却想先请问一声,杨兄何事耽误至今方始赶到?”
  杨元化道:“说出来不免见笑诸位朋友,我老秃刚才自作聪明,暗暗坠后藏了起来,瞧瞧那黄面汉子会不会出现………”
  他话声略顿,一众高手都不由得十分急着听他说下去,因而做成了悬宕的气氛。杨元化自嘲笑了一声,道:“老秃不但如愿以偿,还几乎送了性命!那的刀法凌厉无匹,世所罕见,那股气势,更可以媲美朱老弟呢!幸而老秃一身粗皮硬肉,得以硬闯出他刀剑威力圈外。这也真奇怪,不但不追,反而迅快跑掉。”
  他这么一说,已足以证明朱宗潜并非黄面汉子。
  欧大先生立刻道:“幸亏杨兄及时赶到,门兄没得话说了吧?”
  门逵迟疑一下,道:“当然不必多说了。”
  心想朱宗潜明明就是黄面汉子,杨元化怎么又碰见一个?除非朱宗潜尚有替身,或者与杨元化串同勾通。不过,串同勾通之举不大可能,因为朱宗潜出道至今所有的经过全都查得十分清楚,根本没有时间与杨元化结交。
  他眼见这个最后反败为胜的机会业已失去,当机立断,决意施展最狠毒的手法。大声说道:“现在谈到本人真假面目这一笔了。不瞒诸位说,本人这副面貌果然是假的。”
  所有的人都不答腔,谁都能够觉察出这些高手们乃是更加小心地戒备,全都不敢开口分心,连朱宗潜也是一样。
  门逵仰天一笑,道:“各位如此瞧得起本人,实是莫大荣幸。今日如不解释个明白,断难安然离开。好,朱宗潜,你叫人打一盆干净水来。”
  朱宗潜道:“使得,但在下早已遣开全宅之人,只下几个,也不在这附近。要水的话,便须我亲去取来。”
  门达道:“你要去就丢,罗苏什么。”
  朱宗潜等一下,见众人没有异议,方始谨慎地移动脚步。他每一步都计算过,须得完全不影响这座圆阵,免得门逵趁机发难,突破了圆阵逃掉。
  出得圆阵,他便从侧门出去,不久就回转来,手中捧着一盆清水。还有一张高脚茶几,以便盛放脸盆。
  他把这两件东西放在阵中,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两件物事,门逵以及众人一见,都为之一怔。
  那两件物事一是象牙筷,一是银匙。朱宗潜都放在盆水中,但都在盆边露出一截。
  厅中之人无一不是极为老练的高手,一望而知这两件物事俱有验毒之效,设若水中有毒,立时变黑。
  因此,朱宗潜此举,无疑是防范水中有毒,这盆水乃是他取出来的,故此当无不会是他自弄手脚,定是防范门逵无疑。
  门逵心中的震惊与忿怒当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原来他着朱宗潜取水之际,毒计已定,将要仗一盆水杀出重围,并且还得毁去一些人,自然最要紧的是朱宗潜,以他估计,一定可以取他性命。
  但殊不料朱宗潜来这么一着,居然抢制了机先。这真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饶他奸狡无比,这刻也不由得愣住。
  朱宗潜朗声道:“门老师请动手吧,我们都想瞧瞧你到底是谁?”
  他的头向面盆伸去,正要掏水洗擦,突然间一丝白光电射而出,一下子打在朱宗潜胸口上。
  这一丝白光乃是从门逵袖口射出,事先既无朕兆,亦毫无声响。两人相距只有数步,朱宗潜自然无法闪避得开。
  一众高手都惊得怒哼连声,但见朱宗潜踉跄而退,双手捧住胸口。
  欧大先生厉声道:“门逵你此举太无道理。”
  话未说完,朱宗潜已发出一声朗笑,挺起腰肢,道:“诸位前辈放心、在下还没有那么容易遭受奸人暗算。”
  他已经足以证明门逵做贼心虚,是以更加镇定从容。而他自己也感到日下比平生任何时间更为冷静。
  他深知这一宗悬案今日已到了揭晓之时,关系至为重大。在这等关头,务必比平常更加冷静,方能毕竟全功。
  门达理也不理众人,一迳伸手抄起盆内清水,洗在脸上。众人都要等看他的真面目,所以没有一人拦阻。
  朱宗潜朗笑之声不绝於耳,但他的精神丝毫未曾松懈,仍然紧紧的钉牢了门逵。
  那盆清水霎时已变黑,朱宗潜笑声一收,大喝道:“前辈们最好退后几步,小心注视盆边约两件物事。”
  他的机智无人不服,大家一齐后退,把圆阵放松许多。
  门逵轻轻一碰,象牙筷和银匙都落在水中,全然瞧之不见。
  他抬起头,抹干面上水珠。但见他面色白皙异常,想是多年未见天日之故。长得甚是清秀,若不是那对眼睛射出阴毒的光芒,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儒雅人物。
  朱宗潜道:“可有那一位前辈认得他?”
  众人全都摇头,门逵冷冷一哂,道:“这世上认得我的人,恐怕找不到一两个了。”
  侧门那边传出一阵狞恶语声,道:“咱却认识你这小子。”
  人随声现,一个高大的人跃出厅中,但见他面色如古铜,狰狞凶恶,手中提着一只钉锤。
  他接着厉声道:“你还认得咱佟长白么?”
  群雄都大感震动,想不到名震宇内的“三凶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会在此间出现。
  并且似是由朱宗潜安排好,特意来辨认门逵的真面目。
  秃天王杨元化晓得沈千机的内情,也见过双足残废而又被锁在木椅上的康神农。是以眼下一听此人就是沈千机,最感震惊。心想朱宗潜费了无数心机气力,到底已找出了真仇人啦!
  欧大先生道:“佟兄可还认得兄弟吗?”
  佟长白凶睛一直瞪视着门逵,口中道:“咱当然认得你,但你这会儿最好别打岔,沈千机毒计最多,提防送了性命。”
  他的话虽是好意,但欧大先生可有点挂不住了,当下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佟兄打算要把这位沈兄留下了?”
  佟长白道:“咱可不敢夸这个口,不过今日要跟他拚个死活。”
  沈千机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佟长白道:“你害得咱好惨,咱们休想罢休,除非你把火熊胆还给我。”
  沈千机冷哂道:“什么火熊胆?早就用掉啦!”
  佟长白狞笑一声,道:“这也干脆,来吧,咱们拚个死活也好。”
  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你们两位当代高手这一场拚斗,无疑哄动一时。可是沈施主到底是不是黑龙头呢?咱们办事可不能冤枉人。”
  朱宗潜应声道:“当然是他啦!前几天的晚上,他杀死了我几位朋友,掌力与那屈罗一模一样。”
  沈千机冷笑道:“如何见得那是我?”
  朱宗潜道:“不是你是谁?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可有证人?”
  沈千机笑一下,含有嘲讽之意,道:“我的证人恰在此地,符直兄你怎么说?”
  符直摇摇手中的弧形剑,道:“我与门逵兄两晚都在一起。”他乃是东厂的一流高手,为人何等精明能干,决计不会中了沈千机的圈套。
  丙然朱宗潜笑道:“好极了,你只是跟门逵在一起,但沈千机却到了我这儿。老实说,任何人戴上那副人皮面具,登时就变成了门逵。最好莫若找史良顶替,那就绝不会露出破绽了。”
  符直道:“史兄当时有事走开,果真不在场,直到二更过后,史兄才回来。”
  朱宗潜一面说话,一面估计己方的实力。
  他深知目下尚未能证明沈千机就是黑龙头,而他所以迟迟不提出康神农这一宗公案,便因他必须把握定能杀死他,才可摊牌。
  如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被他逃走。以此人的机智狡诈和武功之而,日后别想再找得到他。
  他深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应当怎样做。第一步先得拿开那一盆毒水,免得他凭使这一盆毒水逃生,第二步才是摊牌之时。
  取开那一盆毒水之举当然危险万分,即使是最笨的人,也晓得这等毒水沾上一点,便十分难受。
  这是假设这盆浑黑色的水有毒而言,照道理来说,沈千机既然把象牙筷和银匙都弄落水中,可知必是奇毒无比,这两件验毒之物都变了颜色,他才不肯让别人瞧见。
  朱宗潜却不断地研究一个疑点,那就是沈千机如若有意借毒水遁出重围,应当任得筷匙露出来,让大家见到果然有毒,这才功效百倍。
  他何以反而碰落了筷匙?难道他用不着骇唬众人?
  铜面凶神佟长白已举步迫近,朱宗潜大喝道:“诸位且慢动手,待我取那一盆水,大家凭武功决个高下。”
  他喝叫之时,已跨入圆阵之中。
  沈千机冷冷地笑着,双手抄起水盆,道:“很好,你来拿吧!”
  所有的人都暗暗戒备,只要沈千机略有动作,他们都赶紧跃开,或是以兵刃掌力封蔽身前。
  以沈千机这等高手,不难在举手之间,使这一盆水均匀而迅急地向四下飞溅。实在是极为凶毒的武器。
  杜七姨喝道:“朱宗潜小心,这盆水必有古怪。”
  欧阳慎言也道:“他若迎头泼来,你如何躲得开?”
  朱宗潜长笑一声,道:“他拿着区区一盆毒水,莫非就任得他安然离开吗?不行,在下宁可毁於毒水之下,也不让他逃生。”
  沈千机稳稳地拿着那盆黑水,双目盯住对方,道:“你大概认为这盆水其实并无剧毒,是也不是?”
  朱宗潜迫近两步,离他只有五尺左右,冷冷道:“你自家说说着,这盆水有毒没有?”
  大家都觉得十分的紧张,大有透不过气来之感。他们互逞机谋,针锋相对,实在已到了最后关头。
  而这一幕的结局定必有人惨遭不幸。
  沈千机道:“你真是举世罕有的杰出人物,可惜太过恃才自信,终不免横死之祸。”
  朱宗潜道:“这也不见得,我如无几成把握,如何就敢步步迫你?你且说说看,这盆水有毒没有?”
  沈千机目射凶光,冷冷道:“当然有啦,任何人只要沾上一点点,就得腐烂人心,化为一滩黑血。这话只怕你未必肯信。”
  朱宗潜哂道:“当然不能相信,试想天下毒物虽多,却还未听过有这么一种如此厉害的!就算有吧,你又怎敢把手放在毒水之中?”
  沈千机道:“你见陋寡闻,当然不知世上竟有此毒,我老实告诉你,这一盆水中,已蕴含约有一百二十种药物合成的毒素,这个方子古今尚无人知。”
  朱宗潜插口道:“这么说来,你竟是精通药物之道了?”
  沈千玑道:“当然精通啦,只怕当世之间,还无人能出我之右。”
  朱宗潜厉声道:“那么我师告诉我,你使用一种药物,使他变为狼人之事,竟然不假的了?”他突然提到这一笔,大是惊人,宛如奇峰之上,又有奇峰突出。
  沈千机自问平生作事,隐妥当无比。
  像这“狼人”一案,将属古今一大密,何以竟然被卓蒙瞧破?那么他这一次重出江湖,竟是为了报仇而来吗?
  饶他老奸巨猾无比,闻得此言,也不由得愣住。朱宗潜发出一阵刺耳惊心的凄厉笑声,道:“诸位前辈请作证人,单是他如此反应,已可知他使家师变成狼人之事,大有可能。在下目前还未提出确凿证据,因此,关於狼人一案,暂且不提。”
  他的话说得恰到好处,他并不一口咬定沈千机必定干了这个罪行,而是指出极有可能性如此说法,说服之力大得无法衡量。反之,他如若一口咬定是沈千机所为,则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之下,许多人反倒是觉得难以置信,认为他有故入人罪之嫌了。
  沈千机定一定神,佯笑道:“你这话简直荒谬绝伦,我倒没听过有药能使人变为狼人的。”
  朱宗潜道:“这一案暂时不提,我有一样东西给符老师瞧瞧。”他一扬手,一件物事向符直飞去。
  符直接到手中一瞧,面色立变。
  那件物事原来是一个布团,上面插着两支细如牛毛的白色钢针,针尖颜色乌黑,颇有奇毒。
  朱宗潜道:“这两支毒针其一是刚才沈千机向我暗算,殊不料我早在胸前暗藏钢甲,是以不曾死亡。另一支则是在一个被沈千机杀死的人身上弄到手的,他生怕那人报出他的行踪,遂杀以灭口。”
  符直不但一望而知此针乃是杀死他手下之物,而且还知道一件更惊人的事。他冷冷道:
  “朱宗潜,原来你真是那黄面汉子?”
  朱宗潜道:“目下已不必隐瞒了,不错,那是我改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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