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原来朱宗潜和那大汉是在崖下说话,上面没法子瞧得见。
  朱宗潜道:“我已从各种迹象中瞧出下手的人大约有四五个,俱是堪称名家的身手造诣,非常干净俐落,但也惨酷非常,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自然那些赶镖车的把式这刻还在替他们出力,可是迟早也只有一个死字。这一譬c毒的凶手们真是可恨,我决不放过他们。”
  佟长白问道:“这一趟镖保的是什么东西?”
  朱宗潜道:“恐怕是钜额的银两,因为我发现那几辆镖事的车辙,都显出十分沉重。
  假如不是银两,决不致於令匪徒垂涎下手。然而假如真是几车银两,则这些赃物搬移困难,又不易收藏,匪徒们会自找苦吃么?”
  康神农笑道:“这个难题只有靠你自己解答了。在我来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我不抱怨你的爱管闲事,因为若然你没有这种佚义精神,这次也不会把我救出死地了。”
  朱宗潜一直没有说出查知计多端也有份的事。
  他道:“康前辈言重了,但咱们目下还是暂时别讨论这件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好在镖车被,乃是纸包不住火之事,咱们到了洛阳,很快就能打听得出详情。”
  他们一行又翻山越岭的向前走,日落时分,已踏入洛阳地面。朱宗潜先把康、佟二人留在近郊的一片树林之内,独自入城。
  不久就回转来,偕同康神农、佟长白趁着暮色混入城中,到达一座孤立的屋宇,一迳入内。这间屋子坐落在僻静的街道,四面都是宽巷,与别的人家分隔开。
  屋子只有两进,内中家俱齐全,很是干净。但一个人都没有,显然这座屋宇乃是最近方始搬空而又日日有人打扫。
  康神农视察过全屋之后,拣定后进右边的上房作为他的卧室。
  天色已黑,朱宗潜把厅中的油灯点燃,佟长白则烧了一壶开水,又找到茶叶以及一些食物,大家在厅中进食和休息。
  朱宗潜向康神农说道:“等一会晚辈会找到两个下人供你老使唤,他们都是很靠得住而又能干的人,将会带同妻儿长居於此,专门服侍你老。沈千机目下已是日暮途穷之际,已经没有力量可以展开严密的侦查。所以你老在此处居住一定很安全。晚辈有两个朋友,分别在每个月的上旬和中旬送银子来。他们亦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这种措施须得等到沈千机、计多端两人都诛除了,才敢放松。”
  康神农瞠目道:“你真有办法,简直好像在变魔术一样。”
  佟长白接口道:“咱也这么想呢!”
  朱宗潜又道:“晚辈与佟兄将到别处歇宿,不到沈、计二人诛除,不再来此,以确保此地的安全。”
  康神农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他虽然没有说出,可是朱宗潜已大受感动,心知这位平生冷酷无情的老人,经过这一连串的患难之后,已对自己产生出真挚的感情,一如父子之间的那种深挚的爱。
  这实是万分难得的事,也令人泛起一份凄凉之感。
  他向老人微微一笑,坚定地道:“沈、计二人一定会被我们诛除,晚辈将重来此地,向前辈求教医药之道。”
  康神农道:“你说的话,我无一不信,但望不要等待太久,最好的是你再来之时,还带同你的媳妇。”
  他上半身略略倾前,表示出重要的意味。
  又道:“我将送她一件见面礼,她一定感到十分高兴。”
  佟长白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见面礼呀?女人的心最难捉摸,你最好不要先夸口,咱知道有些女人古怪得紧,什么东西都不喜欢。”
  康神农说道:“老夫将用尽平生本事,配制一服神药,使她服用之后,能得永驻青春。
  这等悖逆自然法则的手段,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别人办得到。”
  佟长白心想:若是这种长春不老的灵药,一定没有一个女子不乐意得到的,毋庸置疑。
  当下便不做声,暗忖这个老头子实在乃是宇内无双的奇人异士,居然有这等奥妙神通手段。
  但若然不是朱宗潜的侠义之行,使他衷心感激万分,他岂肯甘冒违天不祥的危险来配制这种神药?
  想到此处,这个平生从不反省自己的大恶人,心灵间,恍恍惚惚的有一种向善的意念。
  要知佟长白一点也不相信天理报应的说法,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是极明显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像朱宗潜时时为人舍己,因此获得了这种奇妙的神药。而佟长白一生作恶,现下面孔有如铜铸的一般,亦没有朋友或妻子儿女。
  而且只要他继续残杀生灵作恶下去,他终将不得好死。
  朱宗潜极是欢喜地向康神农谢过,然后与佟长白一道辞出。到了街上,但见满城灯火,闪耀於夜色之中。
  他们不久已走到繁盛的大街上。
  朱宗潜指着一家酒楼,道:“咱们进去歇一会。”
  佟长白摸摸肚子,道:“这敢情好,刚才那些吃粮实在填不饱。”
  两人进去一瞧,楼上和楼下都挤满了客人,十分热闹。
  佟长白道:“换一家吧!”
  朱宗潜笑道:“不必了,瞧我的。”
  他走到柜台旁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大掌柜立刻一叠声吩咐酒保腾出一副雅座,让他们享用。
  佟长白先不打话,拿起大碗,两声就把满满的一大碗高粱吸尽,接着挟起一块牛肉,丢到嘴里。
  但见他似是连咀嚼也用不着,那方牛肉就没有了。
  朱宗潜瞧得有趣,道:“真痛快,咱们办完事须得找个机会,拼一拼酒量才行。”
  佟长白道:“别的本领咱不敢在你面前夸口,但说到喝酒,你定然不是咱的对手。”
  朱宗潜也学他一口气吸干满满一大碗高粱,微微笑道:“说到酒量我未必肯让你,不过目下暂时别拼,免得酒保把一判判的酒搬来,惊动了所有的客人,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呢!”
  佟长白眼中射出兴奋的神情,道:“跟你在一起真够刺激,但咱们总不会在这儿动手打架吧?”
  朱宗潜道:“当然不会,但咱们可不是真的为了吃喝才上这儿来的。这一家酒楼的主人,乃是河南极有势力之士,大凡江湖人物无有不识得他的。他的武功据说很不错,但当然不算得是高手。不过在江湖上已足够了,因为这种江湖上的事,并非样样凭恃武力就行得通的。”
  佟长白点点头,道:“咱晓得啦,但咱想不出他与咱们这等武林高手的圈子如何拉得上关系?”
  朱宗潜沉吟未答,忽然有人掀进来,是个身披长衫,相貌威严的人,年约五句左右。
  他一进来就抱拳道:“兄弟姚广,闻说两位乃是王平兄的朋友,特地赶来见见面。”
  佟长白冷冷的瞅住对方,他根本不知道王平是谁。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凶煞之气,姚广见了也不由心头大震。
  朱宗潜起座道:“劳动姚三爷亲自前来,实是心中不安,在下朱宗潜,蒙王平兄看得起,交结为友。这一位是佟长白老师,乃系关外名家。”
  他又转向佟长白道:“这位是姚广姚三爷,外号赛盂尝,关洛道上无人不知。”
  赛盂尝姚广心头大震,敢情他消息灵通,江湖上,上至武林高手,下至水陆码头上各式人等,所发生之事,大凡在他势力范围之内,无有不知。
  这次朱宗潜在开封公然宣扬要与黑龙寨作对,早就轰动了武林。他近在咫尺,当然晓得。其次他也听到“三凶两恶”之名,晓得佟长白正是两恶之一。
  这两个人几乎可以代表正邪两大势力,来头之大,自然不是他这种一般江湖道的名人可比。
  他同时也明白何以自己被那个凶恶大汉一瞪,便泛起森寒恐惧之感。
  他说了一番仰慕的话,方与朱宗潜落坐。使他最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人一正一邪,俱可推为代表,怎么混在一块儿,大有合作无间的迹象。
  因此姚广非常谨慎地探问来意。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姚三爷极受江湖豪杰拥戴,以此消息灵通,尤其是洛阳一地,更是了若指掌,只不知本城最近可有什么奇异的现象没有?”
  他问得很含混,只要是奇异不寻常的现象,都在欲知之列。
  姚广谦逊了几句,寻思片刻,才道:“朱兄既然不拿兄弟当作外人,自应竭诚奉答一切。洛阳近年来都很平静,但从五日前开始,有些在本城混日子的人向我说,有几个外路来的大汉行迹诡,日日夜夜查看一家大宅。这家人乃是本城世家,照理说不该与江湖中人发生任何关系。向我报告的那些人也曾跟蟚这几名诡人物,都根寻不出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摸不出他们的路数。”
  佟长白心想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何必多费舌?因此他不耐烦地连饮三大碗烈酒,可又把姚广骇了一跳。
  朱宗潜表示很有兴趣,自然他在礼貌上亦不得不如此。
  事实上他心中有数,深知以赛盂尝姚广的地位,当然不能随意举出一个全无价值的消息。在他这番话的背后,一定隐藏有某种重大原因,方能使他说出来。
  他见姚广已不说下去,便决定单刀直入的法子探出真情。
  他微笑望住对方,双眼发出凌厉迫人的光芒,道:“以姚三爷你私下的看法,这些诡人物是何来路?”
  姚广在他迫视之下,竟无法不吐露心中隐,应道:“恐怕是黑龙寨的人。”
  这句话把佟长白的不耐烦完全驱散,瞪大双眼。
  朱宗潜点点头,道:“好极了,这一家姓什么?莫非有什么关系使你联想到黑龙寨?”
  姚广这时可真佩服人家的聪明才智,据实道:“这一家姓褚,与陈留县李家是至亲。兄弟闻说陈留李家办丧事之时,曾有黑龙寨之人侵扰,幸得武林名家冯天保前辈出面,方始安然无事。”
  这种隐的关系牵连,错非姚广晓得陈留县发生之事,那是无论如何也牵不到一块儿去的。
  朱宗潜脑海中顿时泛起褚玉钏的雍容艳丽的倩影。他已确信不疑姚广这个推论,且因陈留李家之事乃是由他而起,同时黑龙寨也曾掳劫过褚玉钏和李思翔两人。
  朱宗潜又问道:“以姚三爷的看法,他们将於何时下手对付褚家呢?”
  这一问又显得十分老到,迫使对方不能不把所有资料提供出来。
  姚广心中一面想着这位朱大侠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机智无俦。
  口中应道:“以兄弟管见,从昨夜起,褚家已经十分危险。”
  他笑一下,又道:“黑龙寨可不是像我这种人惹得起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朱大侠见笑。如若不是这一人马,我姚三决不致於袖手旁观。”
  朱宗潜道:“姚三爷是有根有底的人物,当然不可胡乱招惹这些凶手们。今晚承蒙赐告一切,实在感激之至。将来如有机会,当要尽力图报,我们就此告辞了。”
  姚广又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因为他无论是言语行动,在在都表示出他的豪迈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例如他一听得黑龙寨的渭息,便立刻告辞,这是避免牵连到他姚广的意思。
  朱、佟二人离开酒楼之后,走到街上。
  佟长白便道:“有一点你要特别小心,就是那黑龙寨之人手段毒辣,说不定见人就杀。
  咱们两个人只有四条臂膀,可架不住人多,到头来只怕褚家之人伤亡甚众,咱们就太丢面子了。”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我想谓佟兄辛苦一趟,做个坏人,或可使黑龙寨失去主动之势。”
  佟长白怪笑一声,道:“咱本来就不是好人,你有计策即管告我。”
  朱宗潜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同时找到褚府,两人先后前去踏勘过地形。
  到了更阑夜静之际,褚府四周出现了不少黑衣人影,他们方要有所行动之时,突然一阵震耳的厉笑冲破了夜间岑寂。
  这些黑衣人全都听到,个个迅快隐藏起身形。
  这时一个伟岸大汉在正门前出现,他大步奔到门前,举脚一,大响一声,门后横闩被他断而打开,这些惊人的响声不但把褚府所有的人都惊醒,连同左邻右舍也都醒了,纷纷点灯起身,出来瞧看。
  那个凶恶的大汉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从敞开的大门走入褚府,直入大厅。
  此时已有人挑灯出来,一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腿都骇软了。
  幸而褚府家人极多,又有数人出来,仗着人多,这才挺得住。
  佟长白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问道:“谁是头儿?”
  那四五个家人我望你,你望我,谁也不敢开声。
  佟长白又道:“再不说话,通通都这样打一个嘴巴!”
  他伸出蒲扇般巨掌,往八仙桌上一拍。“砰”地大响一声,八仙桌四分五裂,垮坍在地上。
  众人见他气力如此之大,想到假如吃他这样地打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