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黄河





  褚玉钏忙道:“他一向用左手,为的是避免人家见到他右手只馀四指的特徵,你记住这一点。”
  井温点点头,却不出去,过了一会,但见那白发老人探囊取物,用的果然是左手。
  但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认定他是用左手的人。
  井温心生一计,大声道:“老丈,你头发上是什么物事?”
  白发老人讶异地伸手一摸,道:“没有什么呀!”
  井温道:“是在下眼花了,若然到了老丈这等年纪之时,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啦!”
  他回转头向褚玉钏低声道:“这些人想是打算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但须躲在洞内,必要时抬出冯天保的名头,便可保无恙了。我得出去瞧瞧他们有什么打算?”
  褚玉钏道:“你已确知那位老人家就是袁负了么?”
  井温道:“决不会错,他应声出手摸头发时,用的是左手,可见得他向来用惯了左手。”
  褚玉钏道:“假如他们想杀死你,何不把你堵在洞内?若在外面动手,你逃脱的机会当然大得多了。”
  井温一怔,道:“这话有理,我一时倒没有考虑到。或者是时机未至,所以他们暂不动手。但无论如何,他们决不会冲着你而来的,对不对?黑龙寨行凶多年,结仇无算,这些账谁也算不清,反正一定是找我无疑。”
  褚玉钏想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错,他们怎会找上我呢?不过假使他们有意诱你出去,外面必有极厉害的埋伏,所以你不如在洞内静观其变的好。”
  井温道:“这也行,我且喝问那个老匹夫的真面目,看他们有何反应?”
  当下等褚玉钏退入洞内之后,才朗声一笑,道:“尊驾可是九指翁袁负么?何故藏头缩尾,故作神?”
  那白发老人立刻转眼望着他,目光森厉,冷冷道:“好眼力,足下是谁?”
  井温沉吟一下,迅快忖道:“他竟然不知我是谁,难道并非冲着我来的?”
  当然这个想法太无稽了,教任何人也难以置信。
  当下仰天冷笑了一阵,道:“在下外号是护花使者,只不知袁老兄以及一些名家高手,紧紧跟蹑着在下,有何用意?”
  九指翁袁负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竟以为老夫等人是找你的?虽然你刚才退入洞中的一下身法,颇见功力,但还不放在老夫眼中。还有就是你居然敢与老夫称兄道弟,哼、哼!即使是你师父在此,恐怕也得尊称老夫一声前辈呢!”
  井温微微一哂,没有开腔。他晓得对方见他只有三匹旬年纪,是以把他当酌瘁辈。
  这原是不必争论之事,在武林之中,即使辈份很低,但只要武功高强,一样受人尊敬。
  倚老卖老之举,适见无聊而已。
  他最惊讶的是对方居然并非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敢莫是专诚加害褚玉钏?
  如若这样,则今日这一扬架更是非打不可,甚至比之冲着自己来更为凶险。
  他徐徐道:“那么恕在下误会了,只不知负老打算对付什么人呢?”
  袁负听他改口称自己为“负老”,颜色稍霁。但口气仍然冰冰冷冷,毫无商量馀地说道:“老夫有意带褚姑娘去一处地方。”
  井温平生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他为了褚玉钏眼下的安全着想,又为了她将来打算,其势不能得罪他们。
  当下道:“负老乃是武林名家,褚姑娘却是阀阅门第,与江湖全无瓜葛,何以负老找到她头上?
  本来以负老的声名,褚姑娘又是冯天保前辈的亲戚,随您走一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在下既然陪她出来,自应确知内情,始能放心,也有一个交代,负老您说是也不是?”
  九指翁袁负沉吟一下,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无论你怎样说,此事都与你无干。老夫劝你还是趁早走开的好,免得自讨苦吃。”
  井温一听而知对方老练异常,决计问不出什么头绪,况且自己提起冯天保名头之时,彷佛见到他咀角微现冷笑。
  可见得他不但不把冯天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与冯天保有关。
  这样说来,他今日已难善罢干休。假如挺身架梁,能将这一档子事移到自己身上,也不负褚玉钏的青眼相加。
  心意一决,当即放出骄狂之态,仰天傲笑数声。他原是狂傲横行之人,这等态度,正是他擅长习见的举止。
  九捐翁袁负气得直瞪眼睛,白发乱飘。
  井温诮声喝道:“好一个不知进退的糟老头,敢情以为大爷怕你,有木事先收拾了大爷,再谈别的。”
  他鼻孔中嗤了一声,又道:“拳脚兵刃,任凭挑选,糟老头儿,你说吧,可别怯场啊!”
  这几句话比泼妇骂街还要刻薄恶毒得多。
  袁负只气得哇哇大叫,招手道:“小子,来,老夫以一双肉掌,让你使用兵刃,今日非宰了你小子不可。”
  井温哼一声,亮出长剑,这时三条人影纵上山坡,但见这三人有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带着长刀。
  另一个却是个衣饰华美,神态傲岸,宛如达官贵人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井温可就不知不觉地退了四五步,护住洞口。耳中忽听褚玉钏道:“那一个老的就是紫金环戈远了。”
  井温大感惊诧,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紫金环戈远,非是等闲人物。
  另一方面亦因褚玉钏居然识得这些久未出世的高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他这刻可不暇询问褚玉钏怎会识得这些人,抖丹田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含蕴着极强劲的内力,顿时使得袁、戈二人刮目相看。
  井温笑声一收,便厉声道:“袁老儿,你的算盘打错啦,敢情你一再以言语相激,竟是想我暴怒出手,因而你得以把我缠住,由别人去对付褚姑娘。嘿、嘿!假如你们不知我是什么人的话,凭你与戈远这等身份,焉会如此小题大做,一直追踪到此处还不说,尚且施展诡计方肯下手?”
  他又发出一阵嘿嘿冷笑,接着道:“这一猜准没有错,看来你们对我丹青客井温还是不敢太於大意呢!”
  他一开口又叫出戈远的姓名,这一着极为厉害。
  瓣远一抖包袱,亮出他那对仗以成名的紫金环,沉声道:“想不到袁兄与我隐遁多年,江湖上仍然有人认得。袁兄,这真有点眼力,不可掉以轻心。”
  九指翁袁负哂道:“虽然眼力甚高,无奈今日人孤势单,谅他没有什么作为。不过………”
  他沉吟一下,才道:“不过咱们此来目标并不在他,若然他肯乖乖交出那个女孩子,这场吧戈就可以避免了。”
  井温阴森森地站在那儿,既不移动,亦不开口。
  瓣远双环自行一碰,发出呛一阵脆响,道:“今日定难善罢干休,咱们还是动手吧!”
  他们一同举步,同井温迫去。
  褚玉钏突然在井温背后出现,高声问道:“我要请问一声,你们两位为何找上了我?打算怎么样?”
  袁、戈二人俱是阅历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老江湖,一听此言,便发觉有可乘之机。假如她愿意跟他们走,则井温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这一来可以省去这场拚斗,老实说,他们成名已久,即使杀死了井温,也不会增添声名,而井温功力精深,非是易与之辈,这等凶杀拚命之事,自是能免则免。
  袁负首先说道:“你是个女孩儿家,不懂武功,我们决不会伤害你。这次找你,只不过要你去做个证人,以便了却一宗重大公案而已。”
  瓣远接口道:“袁兄这话千真万确,褚姑娘无妨相信,跟我们走一趟。”
  褚玉钏道:“什么公案?我也有证人的资格?”
  袁负道:“内情可不便向姑娘露,怎么样?跟我们走可好?”
  井温努力寻思,但这件突如其来之事,全无半点线索,所以毫无办法推测内情。
  不过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却感觉出对方实在不怀好意。
  褚玉钏道:“你们可不可以退远一些,让我和井先生商量一下?”
  袁、戈二人都同意了,返到坡下,彼此都瞧不见。
  褚玉钏低声向井温道:“我看还是跟他们走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好不好?”
  井温沉重地道:“我虽是测度不出他们的用心,不过却感觉得出他们实是不怀好意。本来若然单单是对付你的话,只须派两个人就办得到。现下袁、戈二人亲自出马。可见得他们查悉我的底细,为了定要达到目的,所以他们亲自赶来?必要时可以把我拚掉。情势如此严重,你万万不可落在他们手中,受他们利用。”
  褚玉钏若有所悟地想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
  井温道:“这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我既然邀你出游,自应负起保护之责。”
  褚玉钏被迫不过,道:“不,若然要你负责,便太不公平了。你要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冲着朱宗潜而来,你没有理由因他丧命。”
  井温愣了一下,才道:“原来你和朱宗潜的关系甚深………但这是一回事,目下的处境却不容许我选择。”
  他苦笑一下,又道:“你让我为你流点血汗又有何妨?”
  这话使褚玉钏十分感动,不禁冲口道:“好,我先谢谢你。”
  井温大为振奋,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便须从速逃走,只要你一旦逃掉,情势就大不相同,我或者可以转败为胜,切记切记。又你若是逃返洛阳,先别回家,免得又落在敌人手中。”
  褚玉钏忖想一下,道:“那么我先到我姊夫家中,他姓郑名友恭。”
  她又把地址说出,以便井温脱身之后,得以前往报讯会晤。
  她伸出手,道:“你千万小心啊!”
  井温握住她那只柔软白皙的纤手,颔首道:“我会应付他们,假如他们都被我缠住,你须得把握时机,速速逃走,只要找到马车,那个赶车的是我的一个心腹手下,姓费名成,很有本事,定能把你安然送到城里。”
  她手掌的温暖传入他心中,使他战志高昂,完全把危险置之度外。而褚玉钏也从他底坚强有力的手掌中,获得勇气和信心。
  井温随即转身走到洞口,朗声道:“请袁、戈两位说话。”
  话声甫歇,袁负和戈远两人已跃上来,都着兵刃。戈远是一对紫金环,袁负却是一口长刀,寒光森森。
  另外那两名大汉竟没有现身,井温心中暗叫不妙,但面上却不露一点神色,冷冷道:
  “兄弟已再三考虑过,决定不让褚姑娘跟你们走。”
  袁负怒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瓣远道:“这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袁兄,咱们先取他性命再说。”
  他们一齐举步迫近,井温撤剑在手,严阵以待。但觉这两人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心想丙然不愧是名家高手,气势大是不凡。
  那两人追到切近,戈远道:“按理说我们不该联手合力对付你,但我们另有要事,不容耽误时候。”
  井温厉声大笑,道:“要打就打,何须多言。”
  话声中刷的一剑刺出,疾取瓣远。这一剑凌厉之极,竟迫得旁边的九指翁袁负不能不出手帮助戈远。
  瓣远一长身,双环如破雷般向他长剑上砸去。
  九指翁袁负也挥刀从剑光中觅隙反击。
  这两位名家果然是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极。猛一合力出击,威力之强,当世罕见。
  井温脚踢剑挑,抵住对方这一记反击,并且竟然不失先手,而又再度运剑进击。
  他显示出的功力造诣,亦是非同小可,无怪能高踞黑龙寨第三位的宝座。
  瓣、袁二人何等老练,一瞧而知这个敌手确实不易收拾。当即抱定稳扎稳打的主意,决不蹈险抢攻。
  只因目下他们已稳握胜券,只差在时间迟早而已。
  若是蹈险急攻,对方凶性一发,抱定同归於尽之心,可就很容易拚掉他们之间任何的一个了。
  三人长剑、刀、环使得有如狂风骤雨一般,带出使人惊心的呼呼劲响,一片光华,触眼生辉。
  躲在洞内的褚玉钏直瞧得目眩胆战,替井温出了一把冷汗。
  她虽是不懂武功,可是间中仍可以见到井温在敌人兵器间隙中闪过的景象。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惊险异常。
  因此,她晓得井温那一句“掷头颅,鲜血”并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之事,说不定在任何一刹那间,便出现这等可怖景象了。
  因此她骇得浑身发抖,美眸中孕含着两泡眼泪,心中直在祷告神佛,保佑井温别死在她眼前。
  井温激斗了四十招以上之后,可就感到对方压力越发增强,艰难应付。
  尤其是他时时得放弃了迅跃追击的机会,因为假如他一击未能成功,敌方即可分出一人抢入洞内,挟走褚玉钏。
  到了那时,他投鼠忌器,可就全然无法可想了。
  是以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