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驭龙
她招手道:“快进来谈谈,真把我想死了!”
裴淳从她的话声中感觉出中气甚弱,心中更加忧虑,连忙进房,两人互相握手,云秋心微微发抖,突然间倒在他怀中。
他们昔日在梁药王隐居的千卉谷内,曾经因云秋心快要毙命而互吐悃(音“捆”,真心诚意)衷,情意己通,所以云秋心此举不算得很突然,裴淳把她抱住,忽然感到头脑间一阵晕眩,不禁大吃一惊。
云秋心也感出不对,惊道:“你怎么啦?”
裴淳暗暗运功调气,提聚真力,一面应道:“恐怕是中毒啦!”说时,但觉真力有散涣之象,幸而发觉得早,若是再迟片刻,这股真力定然提聚不起。
云秋心两行珠泪滚滚流下,悲声道:“原来义父还是骗我,他刚才说你要来瞧我,他进来时已撤去重重门户上的奇毒埋伏,但你依旧中了毒,可见得他对我已没有了父女之情。”
这话送入裴淳耳中,使他虎躯一震,道:“你说什么?”
云秋心道:“我说义父又来骗我,分明没有父女之情。”
裴淳道:“不是这个……”但他陡然停住询问,轻轻把她推开,收摄心神,运足功力运行于脉间。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出侵入腑脏的毒素,已被他体内真气迫聚在一起,然后他选择左手为出口,将这一束毒素从左臂输送到指尖,然后再以天机指的功夫,把毒素和真力凝合为一,手指连点,“嗤嗤嗤”响了三声,所有的毒素随同那股指力泄出体外。
裴淳大喜道:“秋心,我已把毒素迫出体外,不但没事,还因此练成了一种奇怪功夫。”
云秋心化忧为喜,道:“这话可是真的?”
裴淳道:“刚才我如此这般泄出毒素,试想若是有敌人抵挡我的指力,他防备得住指力却抵挡不住指力中的毒素,这岂不是一种奇怪功夫?”
云秋心也十分高兴,正在谈论之际,外面传来博勒粗哑的声音,他说道:“孩子……孩子……小裴淳忽然跑掉,不知是何缘故?”
裴淳连忙应道:“在下已经进来啦!”
博勒啊了一声,迅即奔入来,急急问道:“你打何处进来?没有经过门户?”
裴淳点点头,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躬身道:“在下大胆妄为,还望博勒老师见谅。”
博勒凝目望住他,道:“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某家在这四周重重门户上,都布置了奇毒,不论是人是兽,只要穿过任何一道门户,便得中毒。”
他沉吟一下,又道:“但你似乎没事,这就奇怪了!”
裴淳当即把如何运功把毒素迫出体外的情形说了出来,一面再三致歉,因为他此举不啻是说不信任博勒,才会从别的方向潜入。
博勒初时面色不大好,殊感不悦,但后来转念想道:“这孩子已尽得中原二老真传,功力湛深无比,某家现下除非使用昔年苦思研配出来的毒剂,让他服用,像对付李星桥之时一般,才能毒倒他。罢了!罢了!中原能人辈出,某家还是趁早返回西域的好。”
这么一想,恶念全消,当下道:“你刚才所中的毒极是厉害,换了常人,早就倒毙在门限之上了,但纵是内功深厚之士,也不能运功迫出此毒,除非是已练到金刚不坏之体的地步,才能够把毒力迫出。可见得你目下的成就,已经可以比拟昔年的李星桥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感到英雄气短,长叹一声,道:“中原有两句俗语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试看今日之战中,辛姑娘、朴国舅、淳于靖、你和慕容赤等新人,都胜过昔年的前辈高手,某家也应该回西域才是。”
云秋心娇躯轻轻一颤,道:“我们几时回家?”
博勒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又向裴淳道:“以前某家曾经借秋心那孩子的身体传毒害你,所以怪不得今日你大起戒心,这是你江湖阅历大有长进的现象,你不用放在心上。”
裴淳谢过他的宽恕,接着便赶快问道:“只不知前辈几时返回西域?”
博勒沉吟一下,道:“还说不定,但不会是很久的事。”他碧睛一转,又道:“某家有些机密消息告诉你,虽然秋心听了也不要紧,可是这等江湖上机诈斗争之事,她还是少知道的好。”
云秋心道:“那么我到外面走动一会,你们谈完了就叫我。”
博勒道:“这样也好,但你别往南边的门户走,因为那边四五道门户的毒药埋伏都撤去了。你可向北边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她掀帘出去了,博勒侧耳听着,直到她步声消失,才道:“小裴淳,某家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诉你。”
裴淳面色大变,道:“可是关于秋心的?”
博勒肃然点头,在他那沉寒的面色中,隐隐透露出悲伤之意。他叹一口气,才道:“不错,你也猜得出来,秋心的性命恐怕已到了尽头,某家虽然十分后悔,可是无法挽回她的命运。”
裴淳心灵大震,一屁股跌坐在椅上,没有做声。
博勒又道:“昔年某家从中原返回西域,因为一心一意要跟药王梁康较量胸中所学,特地找到一个双亲皆亡无可依靠的小女孩,带返西域,自小就喂以各种毒物,使她的体质完全变化,与常人不相同。某家心想秋心是个汉人,梁康岂能袖手不管?哪知他真的不管,而某家更想不到秋心在我心目中,已变成嫡亲的女儿一般,所以某家心中也哀痛无比!”
裴淳矍然道:“现在梁药王一定不会拒绝啦!”
博勒听了这话,竟没有一点欢喜的神色,缓缓道:“太迟啦,这是连某家也想不到之事。”
裴淳愕然道:“为什么呢?”
博勒道:“某家现在才知道体质上的变化,可能影响到性情变化,而性情的转变,又可以影响体质。像秋心这个孩子,她体质的变化使得她日日愁闷幽怨,由于她心情的郁怨愁,以致她的身体更衰弱了。”
裴淳颓然点头,道:“我明白了,她身体与心情交互影响之下,所以萎落得更快,出乎你意料之外。但这不是你的过错。”他但觉四脚百骸没有一点气力,脑际也成了一片空白,好像已不会思想,只有一件事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便是云秋心快要死了。
博勒沉吟一下,又道:“她最多只能活上三天,你最好在这儿陪她,某家收葬过她的尸体,才回返西域,以后永远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裴淳茫然地点头,眼中泪光模糊,已瞧不清眼前景物。这已是他平生第二次遭遇到生离死别的悲哀。而上一次也是云秋心做主角,可是,这一次他不但没有觉得悲哀稍减,反而感到比上一次更为深刻悲痛。
过了好一会,博勒拍拍他的肩膊,沉声道:“孩子,振作起来,最好不让她晓得真相,让她在死前愉快地过完这最后的三天。”
裴淳道:“我一定要让她愉快地过这几日。”
博勒道:“某家也知道这事对你十分难以忍受,但是她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唯有你才能使她快乐地渡过这短短的残生。”
裴淳拭干眼泪,咬咬牙,奋起坚强无比的意志,道:“好!这几日摒去自家的感情,想也不要想到她快死之事,唉!希望我真能办得到。”
博勒怜悯地瞧着他,他自然晓得这是一副多么沉重的担子。而这个少年又是如此的纯真善良,对于他无疑是非常可怕的责任。
他触想起一件事,便向裴淳道:“某家返回西域之后,此生再也不踏入中原一步,为了感谢你对秋心的爱顾,某家要助你练成一宗绝艺。”
裴淳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不好意思拒绝,因为他是云秋心的义父之故。
博勒道:“某家将要穷三日之力,配制出一天下无双的毒剂,让你使用。”
裴淳忙道:“在下不懂使毒之道,前辈的好意在下只好心领。”
博勒笑一笑,道:“孩子,这是千载难求之事,某家要研配出的这种毒剂,非同小可,须得可以让你服下而本身不会中毒,又能够自行融化入你的真气之内,其时你只要施展天机指的功夫,就可以使对方中毒身亡,这等绝艺,古今没有听过,试想哪一个人能够把毒素融化在像天机指如此高深的指力之中?”
裴淳吃惊地道:“这真是骇人听闻的绝艺,前辈若是配制出这等毒剂,凡是内功深厚之士都可以从掌力发出毒力,岂不是十分可怕?”
博勒笑道:“哪有这么便当?若不是已练到像你这种火候造诣之时,谁也别想达到内服毒剂而从掌指上发出毒力的地步。”
裴淳沉吟一下,坚决摇头道:“不行,这等功夫太过恶毒,在下不能修习。”
博勒哦了一声,道:“某家竟忘了你是个心肠慈善之人。不错,这一门功夫太毒辣了,不发则已,一用就取人性命,当然不敢使用。好!让我想个办法。”
他忖想了一下,外面传来云秋心的脚步声,轻得有如落花,这自然是由于她瘦削之故。
云秋心问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博勒道:“孩子进来吧!”
云秋心珊珊步入室内,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裴淳心如刀割,痴痴地望住她。
她微笑道:“你怎么啦!难道我的面上弄污了不成?”
裴淳摇摇头,可没有法子解释,博勒忽然拍一下大腿,叫道:“有了!有了!”
云秋心快活地望着义父,她觉得这两个她最亲近之人,能够融洽地在一起,实在是梦寐以求的事,而现在居然成为事实。
博勒指住裴淳,严肃地道:“某家已想到一个法子,但你却不得推辞。”
他先向云秋心说出裴淳拒绝修炼这门蕴毒指功之事,然后道:“某家只须把这种毒剂配制成不伤对方性命,只令他立时昏迷,失去抵抗之力,岂不是最妙不过?”
云秋心大喜道:“是啊,这一来就毫不恶毒了。义父,你快设法配制吧,要多久才配得好?”
博勒目光一掠,道:“大概三天之久,若果小裴淳不反对,他就在这儿陪你玩三天,等我配制成功再拿走。”
第三十七章 英雄弹泪
云秋心一心想教裴淳陪她三天,不禁喜心翻倒,澄亮的双眸望着裴淳,流露出不尽哀求之意。
裴淳可不能不答应,博勒道:“那么某家走一趟,向辛姑娘说个清楚。”
他匆匆去了,云秋心讶问道:“你得到辛姐姐准许来探看我的么?”
裴淳便把一切经过说出,云秋心初时十分替他忧虑关于自愿试她手段之事,后来听说他服过梁药王的解药,这才放心。
她取出一个锦盒,盒内装放着裴淳给她的几本书籍,她道:“这几本诗词我都背熟啦,其中有些简直把人家的心都掏出来,真了不起。”
裴淳笑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话之时结结巴巴,十分有趣。现在你回到西域,以前的朋友可能都不认识你了。”
云秋心顿时满面愁容,叹道:“多情自古伤离别。”
说时,珠泪已直洒下来,她又幽声叹道:“此去何时见也?襟领上,空染啼痕。”
吟声甚是凄怨苦楚,裴淳却晓得三日后就是人天永隔的死别,并不是生离,心中一酸,也不觉掉下泪来。
云秋心取出丝巾,替他揩拭泪水,道:“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你是当世的英雄,现在居然掉泪,可见得已经伤心了。”
裴淳长叹一声,道:“不错,我伤心得很。”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蕴含得有无穷尽的深情挚爱,比之千言万语还有力,也更使云秋心怆然神伤。
两人至此都沉默不言,沉寂了老大一会工夫,云秋心强颜一笑,道:“我们暂时不要提到离别的话,好在还有三日工夫,若是老天爷见怜,也许事情发生变化,使我能够在中原居住下去。”
她很想问问他,假使她能够留下的话,他可肯娶她为妻?可是这话到底难以出口,所以终于咽回肚中。
裴淳道:“这三日之内,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定必使你满意快乐。”
云秋心笑道:“好啊,假使我要你杀人才感到快乐,你做不做?”
裴淳愣一下,道:“你这话只是开玩笑的吧?”
云秋心道:“不一定。”
但见裴淳露出张惶失措的神情,心中一软,道:“老实告诉你,这话是跟你开玩笑的,假如我是那么凶狠的人,便也不值得你如此为我,你说对不对?”
裴淳大大松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迅即隐没,那是刚刚急出来的。
云秋心自去找出棋枰和黑白棋子摆好之后,但见裴淳呆呆凝视屋顶,不知想些什么心事。
她推他一下,道:“你在想什么?”
裴淳如梦方醒,长长呼一口气,道:“我正在寻思你若是要我杀人,我到底听是不听?”
她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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