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驭龙
以他个人的条件以及目前拥有的权势,应该是情场无往而不利才对。可是他偏偏被朴实无华的裴淳击败,人生何其奇异难解?
陡然间发觉他完全恢复常态,还微微地露出笑容,似是向云秋心招呼。
薛飞光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她敢是忽然回醒了?
她定睛向榻上望去,但见云秋心果然已睁开眼睛,微露讶色地望着朴日升。
薛飞光顿时头皮发炸,全身冒出冷汗。
心想:“朴日升但须使她情感波荡,不论是有意或无意这么做了,都足以令云秋心立刻死亡。而云秋心一死,裴淳为了诺言,也非死不可……”
她简直不敢想,更不敢看,失魂落魄地连退许多步,猛可撞到一个人身上,被那人拦腰抱住。
抱她之人自然就是裴淳,他把她身躯扭转,见她极是迷惘之态,心中讶异不止,便询问地瞅住她。
薛飞光自知心神不定,脑筋闭塞,料事设计之际,定难周密,当即拉了裴淳一同奔出院外,这才开口说道:“事情当真十分不妙,万万想不到云姐姐会在这等紧要关头回醒。”
裴淳疑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的么?”
薛飞光道:“朴日升对她的心事,她知道得很清楚。因此,这世间能使她感情荡漾波动的,恐怕只有朴日升了。”
裴淳点头承认这话不假,薛飞光又道:“梁伯伯告诉过我,当她回醒之际,最忌的就是心神震动,尤其是这等男女之情……”
他骇然道:“然则云秋心一睁眼见到朴兄时,会不会心神大震?”
薛飞光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但不管她现下怎样,我们也不能进去。因为云姐姐一见到你们两人,纵是心欲暂时不去想及这场情感的纠纷亦是有所未能,当此之际,她的性命最是危险不过,所以我赶快把你拉出来。”
她停歇了一下,道:“反正她若是见了朴日升而心神震荡的话,现下我们也都来不及挽救啦!”
房内的云秋心忽见朴日升站在床前,别无他人,吃了一惊。
朴日升何等聪明,当即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以朋友身份得到他们同意来此探看你的。”
云秋心释然地吁口气,道:“我们离开很久了,别后你都好么?”声音甚是微弱无力。
朴日升忙道:“你身体还很弱,不要说话劳神,我很好,但最欣慰的还是听说你已得到梁药王答允施救之事。”
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并不是感激梁药王,而是感激云秋心在如此衰弱的情况之下,开口殷殷问候他的近况,由此可知她心中着实挂念自己。
但见云秋心幽幽地微笑一下,轻轻道:“但我恐怕已活不成了,我心中乱得很,身体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轻飘虚浮,这一定不是好现象。”
朴日升乃是聪明多智之士,这时一听而知问题严重,心想:“大凡一个人能熬过苦难,须得具有坚强的求生意志才行。她一向忧郁软弱,全无斗志,焉能与死神搏斗?”
心念一转间,便道:“秋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生死你可放在心上么?”
云秋心道:“我当然放在心上啦!”
朴日升道:“那就行啦!请你记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朴日升第一个为你自杀,我的魂魄一定到阴间找到你,保护你不被别的恶鬼欺负。”
云秋心不禁一怔,心想他跟裴淳一样也肯为我牺牲性命,可见得他对我实是情深一往。
这个当儿正是她最危险的时期,因为任何人处此境况,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将来跟哪一个要好的问题。
不论选择哪一个,总须有一人为她心碎肠断。当她念及此,自然情感激荡,替其中一个人难过痛苦!而她最忌的正是这等男女间黯然神伤之情。一旦惹起了这种感伤,便触发病根而突然死去。
朴日升一点也不知道此中的危险,他脑中有一句话隐藏已久,日夕为之不安,须得一吐为快。
此时眼见她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暗想我若不趁这机会说出心中的话,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说亦未可知,而且关系目前的局势极大,非立刻得到答案不可。
他沉着地道:“秋心,我有句话想问你,假使你得获痊愈之后,你可是打算嫁给裴淳?”
云秋心又是一愣,默然不语,一股悲伤之情涌上胸臆。她一点也不知道这等悲伤情绪能够要了她的性命。而她这刻已是处身在间不容发刺刀边缘上,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之内。
朴日升深沉有力的声音又道:“世上之事都有缘份,人力难以强求。你若肯说出真话,哪怕是会使我心碎肠断的答复,我也终身感激你肯开口回答之情。”
云秋心但觉气息不顺,胸口嗝闷,鲜血光涌上冒,很想大口大口吐出才感觉舒服。
她心中有个绝大的秘密,别人全不知悉,只有梁药王晓得,因为这是梁药王昨日告诉她的。
为了这个隐秘的原因,当朴日升问及她是不是要嫁给裴淳时,顿时心头隐隐作痛,悲伤难禁。朴日升还不知道她已在鬼门关徘徊,情况危险无比,还催她道:“秋心,你难道竟吝于回答么?这个疑结天下只有你能解开。”
云秋心面色变得更加苍白,显露出一种万分动人的凄艳。
她勉强支持着说道:“我枕下有一本书,你读一段给我听听。”
朴日升大为讶疑,伸手到枕一下摸,果然有一本书,便抽出来,心想:“这是什么时候,还要我读一段书给你听?”
他一看这本书籍,但见封面上写着“长阿含经”,不禁一怔,暗念她几时研读佛典起来的?
这长阿含经乃是四部阿含经之一,其余三种名为“增阿含经”、“中阿含经”和“杂阿含经”。四种均属小乘经,而这长阿含经主破邪见,为姚秦佛陀耶舍,竺佛念二僧共译,共二十二卷。
朴日升手中拿的乃是其中一卷,他随手翻开,便念道:“以智慧观察生死之所:由生有老死,生是老死之缘。生由有起,有是生缘。有由取起,取是有缘。取由爱起,爱是取缘。
爱由受起,受是爱缘。受由触起,触是受缘。触由六处起,六处是触缘。六处由名色起,名色是六处缘。名色由识起,识是名色缘。识由行起,行是识缘。行由痴起,痴是行缘也。”
他读到此处,声音微顿,心中暗暗想到:“这一段说法精微清楚,我直到今日读了这一段佛经,才晓得一个人有生死的最初缘起……”
这段经文之内说得甚是明白,一开头就是点明一个人由于有“生”才有老死,所以“生”
是老死的“缘因”。
接着推演下去,譬喻说“生”是由于“有”而起,因此“有”是“生”的缘。
最后一直推演出一个“痴”字。这个“痴”字便是一个人老死的真正之缘了。
朴日升自己念出味道。接着读下去道:“是以缘痴有行,缘行有识,缘识有名色,缘名色有六处,缘六处有触,缘触有受,缘受有爱,缘爱有取,缘取有有,缘有有生,缘生有老病死及忧悲苦恼也。”
这一段只是把上一段的推演顺序复述一遍而已,并无其他意义,但却使读经之人印象深刻得多,不易忘记。
他趁停顿之时,向床上的云秋心望去,但见她双目半合,似是用心思索这两段经文的意义,面上的神色已经平静得多了。
朴日升心头一震,忖道:“这区区两段经文竟有如许力量么?瞧来这佛家当真有点道理,绝非尽是欺人之谈……”
他接着念诵下去,道:“又以智慧观察,无生则无老死,无有则无生,无取则无有,无爱则无取,无受则无爱,无触则无受,元六处则无触,无名色则无六处,无识则无名色,无行则无识,无痴则无行也。”
读完这一段,不觉暗自点头,默想道:“说得不错,无此则无彼,本是至为明白简易之理。”
这一段乃是承接前两段文义而翻出真意,前面解释缘何有“老死”,此处却指破如何便无“老死”。世人到头来最烦恼的便是“老死”,此处指出无老死之道,乃是佛家法门之一。
朴日升意犹未尽,再念下去道:“是以痴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处灭,六处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也。”
这一段更为显浅易明,总而言之,老死忧悲苦恼的最初来源是一个“痴”字,若是能使“痴”灭,则准此顺推,最后便无老死忧悲苦恼了。
云秋心听了这几段经文,心中默诵其言,又默想其义,宛如醍醐灌顶,遍体清凉。抛开一切悲喜之情,心中异常的平静。
她轻轻道:“日升,你刚才问我什么话?”
朴日升叹口气,抛下经卷,心想:“我就是无法消灭这一点痴心,瞧来这一辈子也休想成佛了。”
他缓缓道:“我问你痊愈之后是不是打算嫁给裴淳?你若是觉得难以作答,那就不用回答了。”
云秋心道:“我正是要把真心话告诉你。”
她喘一口气,样子极是慵弱无力。
这时,在院外的裴、薛二人都显得十分焦急,忽然外间一阵步声起处,有人匆匆奔来。
薛飞光一推裴淳,道:“快去吧!想是辛姐姐等得不耐烦了。她已准备动手,所以淳于大哥派人来通知你。”
裴淳真不知顾哪一边才好,正迟疑间,一名穷家帮弟子奔到,说出来意,果然不出薛飞光所料。
薛飞光道:“去吧!此处有我就够了。若是只须应付一个朴日升,何难之有。”
裴淳听她说得很有把握,只好相信,放步疾奔出去。霎时已回到淳于靖身边,匆匆把经过简单地告诉淳于靖。
那边辛黑姑已大声说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们可是用什么奸诡手段拿住朴日升?”
淳于靖抢先答道:“辛黑姑问得好生奇怪,想我们兄弟都是行侠仗义之士,从来行事没有不是光明正大的,岂有使用奸诡手段之理?朴兄不愿立即出来,我们也不能勉强他。”
辛黑姑哼一声,道:“我最不喜欢你们这等自命不凡的人。朴日升爱出来不出来与我无干,路七、慕容赤何在?”
路七和慕容赤两人应声跃出,辛黑姑道:“我们一齐冲去,务须闯入屋内,把云秋心拿住。”
那两大高手齐齐洪声应了,路七掣出长刀,寒芒映目,自然而然有一股迫人的威势。
闵淳不禁失声赞道:“这才是刀术名家大匠的气度,天下无人能及。”
普奇等人都暗暗承认他的话,要知他们宇外五雄一生练刀,号称高手,是以一瞧之下,便知路七极是高明。
除了这两个一流高手之外,还有姜密、褚扬、许青竹、冷如冰以及四名六旬老者。
他们纷纷掣出兵刃,顿时一片杀气,笼罩全场。
朴日升那边的人不觉呈现出群龙无首之象。
魏一峰皱眉道:“国师,咱们上不上?”
钦昌国师道:“国舅爷尚未返回,想是顺利会见云姑娘,正在与她说话。咱们目下只好替国舅爷留点交情,暂按兵不动。”
褚扬忽然奔到辛黑姑面前,道:“辛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求,还望姑娘见允。”
辛黑姑面孔一板,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行,打完再说。”
褚扬哈哈一笑,笑声中流露出怒气,人人都感到奇怪,没法子弄得懂一个人在笑声中如何能表示怒意。
辛黑姑怒道:“怎么啦?你敢反抗我的命令么?”
褚扬口中笑声不绝,应道:“在下本无违抗姑娘之意,若然姑娘迫人太甚,在下也无法听从姑娘之令。”
他忽然如此大胆,众人都不禁愣住。
慕容赤与他最是相得,当下叫道:“老褚,别多说啦!咱们先痛痛快快地杀他一场,有话以后再说。”
褚扬摇摇头,道:“辛姑娘也用不着生气,若要杀在下,只须教家师动手,在下自然不敢抗拒。”
辛黑姑举手阻止姜密开口,冷冷道:“你当必知道得罪了我的话,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百倍。”
褚扬道:“那也未必,倘若这世上全然没有你的敌手的话,才可以这么说。但现下你已忙得不可开交,焉能分身管我这笔闲账?”
辛黑姑本是想立刻率众过去大杀一场,才不许褚扬多说。但现下这一来耽误的时间多了,只气得她杏眼圆睁。
管如烟强忍臂上伤痛,跃将上来,厉声骂道:“好大胆的东西!”一脚踢去,把褚扬踢个斤斗。
她接着向辛黑姑道:“这等顽劣之徒还是一刀杀死的好!”
辛黑姑恨声道:“不!我定要教他尝尝我的手段。烦你把他赶走,这笔账将来再算。”
姜密大声喝道:“大胆逆畜听见没有,快滚!”
褚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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