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





潇洒从容,天之骄子的颜子卿,苏凡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又何曾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心里的愧疚又添了许多,赶紧点头答应了他:“我一定来。你、你好好保重。” 
颜子卿又看了苏凡一阵才转身离开,离去时身影摇摇晃晃的,苏凡不放心,就让管儿一路跟在后头。自己一直呆呆站在门口,直到管儿回来说他已经到家了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篱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后面。见他回过身,就把茶盅塞到他手里,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别什么事都怪到自己头上,他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开也就配不起状元这个名头。” 
苏凡点了点头,就势靠进他怀里:“他是个好人,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对他…自小到大,明里暗里他帮了我不少,原先我不知,可如今…叫我如何报答?” 
“本大爷还欠着张家十多条鲫鱼,齐家半酒窖桂花酿,还有李家那些个麻婆豆腐,你说本大爷如何报答?分成几份把他们家的女儿都娶回来么?” 
苏凡没开口,小狐狸先喷了一地茶水:“你倒是想得美!你在山里还常去野猪家蹭饭呢,你倒是先去把它家的女儿娶回来呀!” 
这天晚上,小狐狸在篱落的笑容中抱着被子一步三回头地去隔壁王婶家借宿了。 
城门边,沿着小巷一路往里走,就能看到街边斜挑出一面小小的黄色酒旗,破破的,边上都破了口,露出毛毛的边脚。小小的酒肆,小小的门面,小得连块招牌都没有,小得如果没有那面酒旗就根本没人知道这里还有家酒馆。 
苏凡弯着腰进去时,子卿已经坐在了桌边。惯常坐的那个位置,对面有扇格窗,窗外是一树桃花,枝上已经鼓出了花苞,粉红色的,星星点点地散在树上,衬着半落的红日,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苏凡坐到了他对面,窗外的风景就被他挡住了。 
子卿的视线还停留在那里:“走的时候,正是花落,归来时,却已是另一番风景。” 
苏凡知他说什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时,是送你进京,如今亦是送你进京。同是盼你鹏程万里,尽展所才。” 
酒盏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子卿扯了扯嘴角,一饮而尽。复又倒了一杯,只不作声地往肚里灌。 
苏凡静静地看着他饮酒,直到酒壶空了,就又叫了一壶。先帮他斟满,子卿却怔怔地没有再喝。 
“为什么是他?”这几天一直在想,如何也想不透,“你我相交十多年,他不过来了才短短半年。为何,会是他?” 
看着酒盏中的酒液,清澈见底,为何人心不能如此? 
“他…篱落他…”苏凡把目光转向了手里的酒壶,很普通的白瓷壶,握在手里有点凉,手指摩挲一阵就温热起来,“他很任性,很懒,挑嘴,轻狂,说话也很刻毒,总是把支使别人当成习惯,个性也不好…似乎没什么好的。” 
“那为什么?”子卿抬起头,有些吃惊。 
掌中的壶已经不再那么凉了,手掌贴上去温温的,很舒服:“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屋里等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高兴,虽然他一开口就是喊饿。这样的感觉很好。” 
一个人过日子,即使过了二十多年还是会有寂寞的时候,一个人面对着空空的屋子,火炉烧得再旺,心里却是冷的。 
“他跟我说,不要勉强自己,不要总想着别人,要先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这么多年,总是他记着别人,第一次发觉自己也可以被别人放在心里。篱落是第一个,回家有人做好了饭菜,下雨时外面有人打着伞等着,困乏时有个人在旁边说说话解解乏… 
“一个人过了这些年,确实…确实是倦了…”嘴角微微地弯起来,一点一点,笑意到了眼睛里。 
“…如果…如果我也愿意这样做呢?”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让自己多年的苦心落得一场空。 
“你不该困在这里。”苏凡看着子卿,有些怀念当年在这里侃侃而谈的那个颜子卿,“你与我不同。你的才华,你的抱负,你的雄心都不该困在这个小庄子里。你是当今的状元,上至皇室众臣,下到黎民百姓,都等着你为这天下开一个新局面。此刻你若归隐,如何对得起天下万民?” 
“…”子卿垂首不语。 
天色已经全黑了,小小的酒肆里只剩了这两位客人。 
“你我最终竟是失之交臂…” 
苏凡临走时,他低低地说。 
“他日颜大人得万民称颂时,苏某定在此遥祝薄酒三杯。” 
窗外,风起,星移,缺月如钩。枝上的花苞才开了一朵,半开半阖,欲语还休。 
八(三) 
披了一身月光推开自家的竹篱笆门,堂屋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透着一线烛光,昏黄静谧,心就安宁了下来,家的味道。 
苏凡放轻了脚步走进去,门慢慢地开了,清甜的香气盈了一室。桌上放了只小酒瓶,纤长细白,瓶身上勾了几杆绿竹,幽碧的颜色很衬当下的时节。瓶边摆了两只同款的小酒杯,同样画了几片竹叶,一边一个,好像二人对饮时的样子。只是桌边只坐了一人,独酌独饮,另一只杯子里空着,显然是在等着谁。 
篱落停住了喝酒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苏凡:“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苏凡在另一边坐下,伸手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入口清冽,微甜而不涩口,仿佛长途跋涉后掬起的第一口山泉,后劲也是绵绵的,鼻息间满是芬芳,“这又是偷进了谁家的酒窖拿来的?” 
“我家。”篱落也跟着喝了一杯,眼里的淡金一闪一闪,“我大哥酒窖里最宝贝的东西,一共才存了不过十小坛子。往年非要逢上族里的大典才舍得拿出来分几口。小气!” 
酒能让人把心里藏着的事都吐出来,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一路滔滔不绝地讲。大概是醉了,东扯一点西拉一段,连贯或不连贯,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苏凡只微笑着听,间或啜一口酒。听他说他山中的兔走鹰飞,老鼠嫁女;听他说林中是如何的四季分明,春雨绵长,冬雪无声;听他说他的大哥,狐族刻板严厉的王。 
“那根木头,从小就板着张棺材脸,连笑一下都不会…本大爷不过是偷吃了山那边秃毛驴家的一块熏肉,就挨了他一顿板子…” 
篱清,他的大哥,也是一手把他带大的人,为兄为师亦为父。 
“老子是被他从小打大的,死棺材脸,多说一个字会死一样!” 
兄长的个性太内敛,内敛到连自己的幼弟也不知该如何关怀。 
“苏凡、苏凡,你这个书呆子…”话锋一转又绕到了苏凡身上。 
苏凡喝着酒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苏凡、苏凡,我…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一怔,脸上却笑开了,就着他伸来的手把杯中的酒喝了。嘴上说不慌,终究没那么大的自信呵…酒里的甜,甜到了心里。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贵人呢…我大哥说的,那天,天雷,要不是你,我就连魂魄都不剩了…” 
笑,有些挂不住。忙低头喝酒。 
“大哥说,你我命盘相护…因为你我才能躲得了天雷。” 
“所以你就来了。” 
“嗯,陪你一世。” 
“报恩?” 
“嗯。” 
酒气上冲,手颤得拿不住酒杯,扶着桌子站起身,拖着脚步要往里屋走。报恩,为了报恩。为了报恩留下来,留到今日,是为了报恩。情何以堪? 
“学生,学生不过举手之劳。侥幸相遇,如此盛情实难承受。不敢劳大仙如此委屈。你…你还是、还是回…” 
“回”字没有说出口,被他堵了回去,用唇。 
齿间还留着酒香,他又渡了一口进来,迫不得已张了嘴。游舌软滑,打着转儿在口中肆意挑逗。喂进来的酒沿着嘴角淌下来,他就用舌尖舔了,再贴上来,半点喘息的余地也不留。许久才松开,唇还紧贴着:“你说走本大爷就得走么?谁准了?我要是想走就早走了,你道是为了谁?” 
苏凡怔怔地不说话,抵着他胸膛的手终是软了。 
唇转向了苏凡的颈边,啃噬咬啮,在喉管处徘徊不去:“书呆子,别人给你个棒槌就认了真了,你说我要是不在旁边看着,指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蒙鼓里呢。是不是?嗯?” 
手早已灵活地解开了衣衫探进来,沿着腰往上爬,指腹只在肌肤上轻轻一划,手底下的身子就是一颤。便轻笑一声,来回抚摸着,掌心过处一路沦陷:“头一回见你就知道是个老实头、书呆子,怎么就这么不会给自己打算?你当你是菩萨?” 
苏凡张口欲言,脱口却是“呀——”的一声惊喘。原来是篱落的手摸到了他胸前,两指夹住了一点往外一扯,痛楚过后竟升出一阵酥麻,腿软得只能无力地往后靠着墙: 
“我…唔…篱落…” 
胸前的另一点被他低头含住了,脑中再不能思考,酥麻的感觉一波波袭来,整个人都使不上半点力气。 
被他一路拥着纠缠到内室,背脊触到一片柔软,人已到到了床上。衣衫尽褪,青纱帐里弄鸳鸯。 
“嗯…不…不要…篱…篱落…哈…啊…” 
篱落的手滑到了他的下体,先是慢慢地用指勾勒着那东西的形状,磨人一般,苏凡忍不住扭着腰想要摆脱,又似往他手里送。又忽然被一把握在手中开始上下套弄。苏凡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快感涌上头顶,呻吟止不住地从他紧咬的唇间漏出。 
“嗯?呵呵…”篱落只是轻笑,细碎地吻着苏凡因兴奋儿泛红的脸庞,“刚刚那酒叫‘春风笑’。一杯、两杯不打紧,三杯、四杯下肚可就会…呵呵…这样…嗯?春情盎然…” 
“你…啊…”苏凡一向克己,连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行为杯别人这般加诸在自己身上,羞耻感夹杂着快感,在体内酒液的推动下,全身都烧成了一团。 
“管儿从昨晚起就住隔壁了,叫再大声也没人听得见,你羞什么?”篱落俯下来吻他,唇舌撬动,一连串的呻吟落入口中。 
“唔…啊…”快感淹没了理智,失了焦距的目光回复了一点点清明,苏凡惊异地看着篱落将指上沾染的白液舔进嘴中,“你…” 
“味道不错。”淡金的眼不知何时转成了沉沉的暗金,邪邪地半眯起来,指尖往后一滑,似有若无地触碰着紧闭的密穴,“该换我了呐。” 
… 
星隐,月匿,欲海里一夜翻滚。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苏凡啊…书呆子,本大爷…我,我只因为你是苏凡…” 
… 
天晓,鸡鸣,小狐狸抱着被子走进屋时,一地的衣衫从堂屋铺到里屋的门口,急忙红着脸退了出来:“笨狐狸,也不怕人看见,不害臊!” 
正午,艳阳,小狐狸坐在院中写字。 
屋里“砰——”地一声响,有重物落了地。 
接着又是一声断喝:“出去!” 
不久,大狐狸就端了盆子出来喂鸡。 
小狐狸笑嘻嘻地凑到他背后关心:“被先生踢下床了?” 
大狐狸不理他,小狐狸越过他的肩头瞧:盆里的香油放了有大半碗,小米还是仔细淘洗过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放宽心…”拍拍他的肩,蹲到他对面仔细看。 
大狐狸的嘴从左耳根咧到了右耳根。 
傍晚,饭后,苏先生一天没说话,只拿了本书坐着看。大狐狸挨到他背后吹气,没理。又吹了口气,还是不理。小狐狸见了掩着嘴笑。 
“苏凡、苏凡…”大狐狸干脆从背后抱住了苏凡,头搁在他肩头呢喃。 
先生红了脸,低低地开口:“小孩子在,别闹。” 
管儿聪明,立刻接了话:“没事儿!我今晚还是去隔壁睡,你们怎么闹都没关系!”说罢还回了个讨好的笑。 
先生倏地站起身,满脸通红地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丝锦的被子就全都丢了出来:“管儿,今晚你进来睡。” 
小狐狸一晚上没睡踏实,老梦见大狐狸正把他往锅子里塞。 
第九章 
颜状元架不住乡邻的苦苦挽留,又多住两三天方才起了程。城里的大小官员们便又穿着簇新的官袍一路送到城外二十里。同来时一样的报信官开道,仆从奴役浩浩荡荡地随在两侧。 
苏凡原不想去,虽说缘分天注定,只是心里的愧疚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解的,见了反而不自在。 
篱落却笑着说:“他这一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同窗一场,送送也是应该的。不去就显得我们小气了。” 
苏凡有些动摇。 
管儿暗地里嘀咕:“就你大度,说得好听,不就是想抓个机会在人家跟前再显摆一回呗!” 
却也不敢大声说,篱落当着苏凡不敢拿他怎么着,苏凡一不在就指不定了。想到这一层,背上就冒了一层冷汗。 
苏凡想了想:“还是去吧。” 
那天,苏凡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他和巡抚知县们说话,谈笑风生的,举手投足间也是从从容容进退得宜的样子。颜子卿,那个陪自己背《关雎》的颜子卿或许还在,只是,官场上那个前程锦绣的颜子卿才是如今真正的颜子卿吧?人生一世,有什么是不变的?顺势而变也好,不得不变也好,终究,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