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 by 蓂荚

　　苏宁忽然轻轻啜泣起来。爱字像一把铁锤，轻易击碎了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堤坝，眼泪那么多，如同积蓄已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心里的黑洞不断溢出酸涩的液体，整颗心被浸泡得沉重又疼痛。　
　　爱，很爱。爱到丢掉了自己这样在你身下哭泣，爱到无法看着你的眼说出一个不字，爱到……想到这份爱就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　
　　苏宁把脸别到一边，咬着嘴唇哭泣。　
　　邱晗怔怔地松开手，少年像一个被打开了开关的娃娃不停地流眼泪，蜷缩着身子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多么悲伤，该有多么悲伤才能让他这样濒临崩溃般的哭泣！　
　　那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这么重，重到让他的心都渐渐下沉。　
　　想要让你幸福的，一直都想让你幸福。然而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伤害你的人，让你流血流泪的人，是我。竟然是我。　
　　邱晗的眼底浮起雾气，他俯下身把少年圈在怀里抱起来。他抱着他，轻轻抚着他软软的短发。　
　　对不起。对不起没能早些发觉你的感情，对不起一直以爱的名义伤害你，对不起自作主张地扰乱你们的人生，对不起让你那么辛苦地忍耐压抑，对不起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对不起。　
　　邱晗闭上眼，偏过头去亲吻少年的眼睛，不断涌出的泪水在舌尖开出一朵朵苦涩的花。他一点一点地亲吻，一点一点地吮吸，仿佛这样就能吸去他所有的悲伤和疼痛。　
　　苏宁抽泣着，紧紧抓着邱晗的衣角，然后他猛地反抱住他，不顾一切地迎向他的嘴唇。　
　　双唇相贴的刹那，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用尽全力贴近对方，恨不得就此融为一体。　
　　一个苦涩的灼热的绵延的饮鸩止渴的吻。　
　　直到肺里的氧气几乎被吸光他们才放开彼此，抵着对方的额头微微急促地喘息。然后邱晗忽然笑起来，低低的有些难为情般的笑。　
　　苏宁抬起眼看他，而对方却笑着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两下，然后抱住他的腰。多多少少带了些撒娇意味的举动。　
　　苏宁怔了一下，无声地微笑起来。笑意漫过眼睛，挑起唇角。他抬起手臂抱住邱晗的脖子。　
　　“小宁啊，”邱晗抱着怀里的少年轻轻摇晃，声音糯糯的，“我觉得……心里好像有水在流动，很幸福。你也觉得幸福么？”　
　　苏宁不说话，微微用力抱紧他。　
　　邱晗笑着吻一下少年的颈窝：“那么……可以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么？”　
　　苏宁的手臂瞬间有些僵硬。　
　　“没关系，交给我。”邱晗轻轻捏着少年绷紧的后颈，“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你要做的只是专心备考，其他的全都交给我。我会好好处理的，相信我。”　
　　好好处理。处理什么，处理掉她？　
　　苏宁望着天花板，眼底的灰暗一点点浮现上来。　
　　这幸福是偷来的，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知道这样做不对，明明知道的，可是因为太诱人了，我还是忍不住偷了。我只想偷这一时片刻，然后安静地守着它一辈子。我只能偷一时，怎能偷一生？　
　　被偷走幸福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呵。　
　　苏宁松开手，感觉身上的力气都一点一点蒸发掉了。　
　　邱晗却抱紧他，声音暖暖地在耳边绕着圈：“到最后的时候……都在一起吧。”　
　　苏宁一瞬间又有流泪的冲动。　
　　好。我多想这么说。然而我怎么能做出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诺。　
　　怎么能。　
　　苏宁闭上眼，不说话。　
　　邱晗的眼神暗了暗，无声地收紧手臂。　
　　他们都没有看到，没有注意到，房门口，静静躺着一盒不知何时掉落的解酒药。　
　　房门边，苏绮纱死死捂着自己的嘴，顺着墙壁脱力般的滑到了地板上。　
　
　　第21章　
　
　　『丁唯：王子登场了，所以需要骑士退场了么？』　
　　走出考场的时候苏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结束了。准备了那么久复习了那么多，却就这样结束了。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紧张焦虑。　
　　“苏宁你也在这个考场呀。”转过脸看到班里的文宣委员，很活泼的女孩子，“我在第一排，都没有看到你呢。”　
　　苏宁笑了笑，放慢脚步和女生并肩走。　
　　“我们解放了呢。本来以为会很兴奋的，结果完全兴奋不起来。”女生把手臂举过头顶，透过手缝看漏下来的阳光，“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嗯。”苏宁点点头。当期盼了太久的事情终于发生时，人往往会没有真实感。　
　　“你有没有想过要报哪里的大学？我呢，本来是想走远一点的，可是爸爸妈妈都不放心，说舍不得我，非要我留在这边。真是的，家长都爱瞎操心。”女生皱皱眉，又笑起来，“不过，如果是苏宁你的话，无论走多远家里人也不用太担心吧。”　
　　苏宁偏过头投去疑惑的眼神，女生于是笑着接下去：“因为你看起来很独立呀，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自己解决，很可靠呢。”　
　　“……这样。”苏宁低下头，微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他的眼。　
　　走再远，家里也不用担心。　
　　所以我就走远一点好了。远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看不到那个人。　
　　不再期待，不再受伤，不再甜蜜，不再疼痛，丢弃幸福的机会，不再做小偷。就这样，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就这样好了。这是他在无人打扰的四个月中唯一考虑好的事情。　
　　“苏宁那不是你哥么？”女生忽然兴奋地拉拉他，“你哥对你真好呀，我常看到他来接你呢！人长得帅笑容又温和，将来谁要是能嫁给他一定会幸福死了呀！”　
　　“嗯，我想我母亲应该很幸福。”　
　　“……欸？”　
　　“那个人不是我哥，是我的父亲。”　
　　女生睁大了眼完全呆掉，苏宁抬起头。　
　　马路对面邱晗斜靠在车上，见他看过来便笑着挥挥手。人那么多，黑压压的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到马路对面，可他就是能让人一眼看到。　
　　他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微笑，没有等待的焦躁。　
　　苏宁看着他，看着他带着那样的微笑穿过马路穿过人群走过来，走过来站在他的面前。明明是六月闷热的下午，他的身上却带着凉爽的气息。像是温暖又不灼热的绿色水波，一下一下地荡漾过来。　
　　“回家吧。”邱晗搭住苏宁的肩膀，带着他穿过人群。　
　　回家。　
　　嗯。我们回家。　
　　***　　***　　***　
　　“明天要去学校估分？”苏绮纱把做好的布丁放在餐桌上，坐下来看着苏宁。　
　　“嗯。这几天就是估分、报志愿什么的。”　
　　“那小宁想报哪所大学呢？”　
　　苏宁的筷子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N大吧。”　
　　“N大是很好的学校呀！看来小宁很有信心呢！”苏绮纱开心地笑起来，可没多久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苦下了脸，“不过……N大离家里也太远了吧？”　
　　“那也没办法呀，那边的电子系比较有实力。”苏宁用勺子舀出一块滑滑的布丁塞进嘴里，“好甜。”　
　　“可是妈妈舍不得小宁嘛……”苏绮纱委屈地撇撇嘴。　
　　“小宁会回来的呀。”刚要开口的时候邱晗的声音已经响起了，“有暑假寒假，还有国庆五一，小宁又不是回不来了，对吧？”　
　　忽然投射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小小的了然与狡黠。苏宁一怔，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嗯。”　
　　隐隐的，有种被掌握了，再也逃不出去的感觉。　
　　***　　***　　***　
　　“是那边~”苏宁回过神，看到邱晗伸过手拿起他刚擦过的碗重新放好，“在想什么呢，都把碗放到盘子堆里去了。”　
　　“没什么。”苏宁的目光闪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擦碗。　
　　他有些不敢看邱晗的脸。虽然因为怀揣着别样的感情他一直都不敢正大光明地盯着邱晗看，但今天的心虚慌乱又和平日不同。　
　　今天的邱晗，很不一样。　
　　苏宁说不上来他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能觉察出他的变化。像是一直压着他的某种无形的东西忽然消失了，于是整个人变得轻快愉悦，而且笃定。　
　　令他莫名地心慌。　
　　“报完志愿之后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吧。”邱晗把浅绿色的皮手套摘掉搭好，转过头看着苏宁。　
　　“……欸？”苏宁有些呆，微微睁大了眼。　
　　邱晗笑起来：“去玩吧，你和我。海边好不好？”　
　　“……”苏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眼前的人，神色柔和，眼底一如他熟悉的那样清澈温暖。然而在这种清澈温暖中，又隐隐跳动着些许他不熟悉的灼热与坚定，让他很想逃。却又该死地移不开脚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靠过来，双手撑在他两侧的流理台上。　
　　距离太近了。感觉的到他皮肤的温度，闻的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让人晕眩。　
　　苏宁屏住呼吸，心跳得能听到声音。很慌乱，紧张恐惧与期待纠缠在一起的慌乱。然后在这种慌乱里，那个人的气息慢慢逼近了。　
　　不可以，推开他！不可以，推开他！大脑已经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然而手臂就是抬不起。唯能站在原地任那个人一点一点地压下来。　
　　鼻尖相触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苏宁一惊，几乎要跳起来，他猛地推开邱晗，捂着心口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楼道才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在这样的夏天，他竟紧张出一身的冷汗。　
　　“三十七秒，破记录了呀。”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苏宁又是一惊，转过身看清蹲在花坛上的人后才松了口气。　
　　丁唯跳下来，迎着残存的暮色走过来，走近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出声：“这么想我呀，怎么拿着抹布就出来了？”　
　　苏宁低头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擦碗的毛巾。　
　　“好想你~”丁唯上前抱住他，用鼻尖蹭着他的脸，“终于结束了，这几个月我连短信都不敢多发，简直要憋疯了。”　
　　耳边低声呢喃的声音有如叹息，苏宁忽然有种时光穿梭的错觉。仿佛过去用尽全力埋头做题的四个月并不存在，而那些似乎在他生命中消失了的人，如今又约好了般的再次出现了。　
　　带着更加灼热的气息和逼人的气势。　
　　丁唯抱着苏宁，身体中渐渐涌起熟悉又陌生的躁动，他收紧手臂，嘴唇从他的耳旁顺着柔和的下颌线条慢慢下移。　
　　苏宁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当那温热的湿濡感移动到嘴角时，邱晗的脸倏然闪电般的劈进了脑海，刚才围绕着他的气息似乎又弥漫开来。　
　　温柔中隐隐跳动着灼热与坚定的眼神，呵在脸上一直痒到心底的呼吸，透过棉质T恤传递过来的令人心慌的体温，萦绕在鼻端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苏宁猛地推开丁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竟然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亲吻。如此贪婪而不知羞耻，却又像中了毒般的不可抑制。　
　　被推开的丁唯愣愣地看着苏宁，很久，轻轻笑了一下。暗下来的天色里他别开脸，微微燥热的风撩起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微笑着半垂着眼帘，站在原地不说话。　
　　这样的画面落在苏宁眼中，使他想起了一个有些煽情的词：孤独。　
　　心里就像被什么抓了一下，酸酸的疼。　
　　他想，他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想要给他温暖的，也想被他温暖。然而却忘了，两个人，只有一颗心，无论靠得再近，也无法相互取暖。　
　　到头来，他只是汲取了他的温暖，又把冰冷的寂寞传递给他。　
　　不留余地的利用。　
　　“丁唯，我……”苏宁上前一步，却不知该说什么，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王子登场了，所以需要骑士退场了么？”丁唯却转过脸，淡笑着反问。　
　　苏宁看着他说不出话。怎样的理由，此刻都显得太过苍白。他太玲珑，总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如此龌龊的，心思。　
　　“苏宁啊，”丁唯捧住苏宁的脸，将额头与他抵在一起，“我喜欢你呢，很喜欢很喜欢。除了你没有这样喜欢过其他人。”他低低诉说着，喃喃的语调像在自言自语，“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苏宁的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悲伤。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丁唯。那个总是一脸满不在乎地笑着的人，此刻如此认真如此忧伤地说着喜欢。说给要把他丢弃的他。　
　　是的，他要丢弃他。可他不吵闹不纠缠不怨恨，只对他轻轻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