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扉 [日]石持浅海
“让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么样的酒。”
餐桌上响起如雷的欢呼声。也许大家以为优佳积极地采取行动了吧?伏见不好推却,只好带着优佳离开餐厅。
“你有什么目的?”
走在渡廊上时,伏见问道。优佳轻轻地笑了。“唉呀,我们得应观众的要求,把场子炒热啊。”
伏见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刚刚的笑容是他刻意装出来的表情,但是现在却是自然流露的情感。
优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爬上楼梯。
“大家都没什么眼光。”
“——嗯,也许吧。”
伏见很清楚优佳想说什么。“我们虽然相似,却不是同类人。”
“没错。”优佳仍然带着笑容,却有几分落寞的色彩。“聪明又冷静、不容易受外物影响——”
那是白天安东用的形容词。
“他们的说法虽然很夸张,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们是同类型的人,虽然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人。”
伏见没有回应,优佳好像也并不期待他有任何反应,她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伏见先生虽然冷静,却是个很热情的人;我虽然一样冷静,却是个冷漠的人——”
优佳爬上楼梯最上层时停下脚步,看着伏见。
“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可是伏见先生早就发现了,对吧?”
“所以我逃了。”
伏见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是他们一起到秋叶原买苹果电脑的回程上。买好东西时,天色已经暗了,所以伏见送优佳回家。当时,在碓冰家附近的阴暗处,优佳主动告白了。
伏见大吃一惊。当时他已经十分爱慕优佳,而优佳竟然主动表示她喜欢自己,和学弟们之间说好的约定也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当他正要亲吻闭上眼睛、抬起脸来迎向他的优佳时,他突然发现了。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嘴唇落下来的那张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那个表情是装出来的。
伏见顿时清醒了过来,而且他也自觉到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一张悲哀的表情吧?不是伏见平常以理性控制的,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表情;而是一张被超乎感情的欲望所支配的无可救药的表情。伏见知道优佳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
可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优佳仍然保有她的理性。她当然无意欺骗伏见。碓冰优佳喜欢伏见亮辅,光明正大地告白,这件事是真实的,伏见也清楚。然而,那是理性操控下的产物。就像是她综合了自己手上拥有关于伏见的情报而判断出“喜欢他是适当的作法”。所以,当她索吻而抬起头来时,她也选择装出一张符合当时的气氛的表情,但是优佳本身并没有自觉到。
然而,伏见却很清楚,那是她装出来的表情,因为伏见本人也经常装出那种表情。这两个人同样都以理性取胜,随时采取适当的行动。伏见以为自己跟优佳是同类人,然而他错了。面对男女之间的情爱这种最难以理性控制的局面时,伏见无法控制他自己,然而优佳却做到了——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伏见顿时泄了气,自己敌不过优佳,他被迫了解到这个事实。伏见亮辅不是碓冰优佳的对手。
伏见离开了凑到他眼前的脸孔,移开搁在她肩上的双手。他对一脸惊愕的优佳说。
“别这样。”他无力地微笑着。“今天已经太晚了,时间到了。”
之后,伏见就刻意地远离优佳,但是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优佳,他并不想跟她交往,于是伏见就在没有给优佳一个明确的交代下,离开了大学。
“那个时候——”伏见呼地吐了一口气。“要是说了NO就等于是在说谎,但是要我说YES,也只会造成我们的不幸,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当时我年纪还轻,没有勇气明白地告诉你,所以,我逃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作法是对的,在我能正确地掌握自己的个性的现在来说——”优佳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刻意去选择一条不幸的道路走。因为我认为,就算结果是不幸的,也应该会有短暂的快乐。”
“那种选择才真的不适合优佳。”
“没错。”优佳率直地点点头。“——你买了什么样的葡萄酒?”
伏见打开门,走进屋里。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两瓶用垫子包着的酒瓶。他拆掉胶带,拿下垫子,将其中一瓶交给优佳。“哪,就是这个。”
优佳看着葡萄酒瓶。“我不懂葡萄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走吧。”
两人来到走廊上,关上门,但并没有上锁。优佳把脸转向走廊深处,也就是六号房,新山的房间。
“新山先生还真是能睡啊。”
“嗯,是啊。”
“要不要再叫叫看?”
让他睡吧——伏见本来就希望把大家注意的焦点从新山身上移开,所以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他随即一想,现在该怎么做才比较自然呢?是该叫他呢?还是不理他?伏见带来了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葡萄酒。照道理说,找喜欢喝酒的新山一起品尝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吧?伏见这样判断。
“也好。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开酒之前没有先叫他的话,日后不知道要被他抱怨成什么样子了。”
伏见转身来到六号房前面。他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敲了敲门。
“喂,新山,醒了吗?”
当然不会有回应,伏见再度敲敲门。
“喂,新山,我带了葡萄酒来,想不想喝?再不起来,会被大家喝光哦。”
等了一阵子,门内还是没有回应。他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但是门上了锁,门把动也不动。
伏见看着优佳。“还是没回应。别理他了,优佳,你得帮我作证,我可是很努力地想叫醒他哦。”
“好。”优佳说道,眼睛还是盯着房门瞧。
“怎么了?”
伏见问道,优佳微微地转过头,看着伏见。
“新山先生在打扫之后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对不对?从他当时的状况来看,可能一进房里就躺到床上睡了吧?”
“也许吧。”
“那么,他流了一身的汗倒头就睡,不怕感冒吗?”
“嗯。”伏见一边思索着优佳说这些话的真正含意,一边回答道。“房里有暖气,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优佳露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的表情。“我觉得应该早点叫醒他。”
“是吗?”伏见看着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了。“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我们是在四点的时候解散的,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真要感冒,早就感冒了。”
“说的也是。”
优佳一边说着一边握住门把。她企图转动门把,门把却动也不动,她用力推着门,可是门一样纹风不动,她又推又拉了几次,可是还是打不开门,优佳终于死了心,松开了门把。
“哪,我们回餐厅吧。”
伏见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思索着刚才的行动所隐含的意义;思索着优佳建议叫醒新山之后所采取的一连串行动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首先,他有了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过后又去叫新山的事实;刚刚安东等人企图叫醒新山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在一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之后,他企图再度去叫醒新山,但是仍然无功而返。这么一来,接下来无论是谁想再去叫醒新山的时间又会往后顺延了吧?距离进入第三阶段还有一段时间。
好处不只这样。那就是,当着优佳这个第三者的面,伏见的指纹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留在门把上了。伏见在犯下罪行时戴了手套,所以门把上并没有伏见的指纹,但是没有人敢保证手套的表面没有沾附着伏见的细胞组织。很可能门把上没有留下指纹,却附着了伏见的细胞组织。既然有这种疑虑,那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触摸门把反倒是比较安全的做法。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且他是在优佳的建议之下企图叫醒新山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伏见并没有表现得很积极,所以这个行动应该不会给人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吧?
但是有一个疑虑却凌驾这些好处悬在伏见心中。优佳对老是叫不醒新山一事产生了怀疑,优佳说“担心新山会感冒”,也许是她以比较婉转的方式在告诉伏见,她无法接受目前新山会睡得这么沉的事实。
警方在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新山之死。警察一定会询问伏见等人这些当事者同样的问题吧?“从傍晚开始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应,难道不觉得可疑吗?不觉得睡得太死了吗?”
伏见早已准备了适当的答案。伏见会坦言安眠药能有效地抑制花粉症的症状,他也建议公司的同事服用过;也曾经做过人体实验,确认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睡意,而结果是有些人确实是会在大白天就陷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警方一定会去査证证词的真实性吧?也会找伏见的同事进行侦讯。而同事会回答去年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所以药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平常并不会服用。然后伏见会说,因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就算新山是那种会熟睡的体质,他认为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不是伏见强迫新山服药的。伏见自己吃了药,安东也吃了,新山则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服药的,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连自己带来的药都一并服下是超乎伏见所期待的,不过这倒是提高了他确定新山会陷入深沉睡眠的几率。而事实上,新山也的确是睡死了。如果伏见不杀新山,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的话,新山究竟会睡到什么时候才醒来呢?也许会一直睡到现在,所以伏见才能冠冕堂皇地说“新山还在睡觉”。其实他也不全然在说谎,因为如果新山还活着的话,的确有可能还在睡梦中。
然而,优佳还是觉得可疑。她对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竟然上了锁一事感到怀疑。对于这个疑点,伏见也准备了周全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也许无法说服一直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优佳。
算了。新山迟迟没有出房门一事早晚总会让人起疑的,而优佳的怀疑还没有具体成形。优佳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足供思考的条件,她也无从建立假设。
回到餐厅时,大家都带着愕然的表情迎接伏见他们。
“干嘛?这么快就回来了?”礼子带着惊讶的表情说。“大家都说这一等非得等上一个小时不可的说。”
伏见带着沉痛的表情摇摇头。“大仓,太没品了哦。”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是为人妻的人了——对了,你带了什么样的葡萄酒啊?”
“你看。”伏见将酒交给礼子,优佳则交给了安东。安东的表情倏地一变。
“啊……”
“安东学长,怎么了?”石丸靠了过来。安东对石丸视而不见,只是径自看着伏见。
“伏见,你这不是‘Opus One’吗?”
“嗯,是啊。”
“什么叫‘是啊’,”安东非常兴奋,耳朵整个泛红了。“既然是为什么不早说?害我猛灌啤酒。”
安东的语气几乎是带着怒气的,伏见淡淡地回应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怎么回事?”石丸觉得莫名其妙,安东以一个重重的叹息回答他。
“Opus One可是加州最好的葡萄酒呢。不但生产数量少,而且也不好买到,我听过这种好酒,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
“有这么稀奇吗?”
安东的视线还盯在酒瓶上。
“我听说真的很好喝喔,就连价格也高得吓人,如果在日本买的话,可能是新山带来的威士忌的两倍到三倍呢。”
“啊!”
在场的女性都发出惊叫声。
“跟这家民宿很对味吧?”伏见为了提高戏剧效果,故意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不是为了今天特地买的,不过如果能让大家开开眼界的话,也不枉我特地从美国带回来了。”
“伏见学长真是的,”礼子愕然地说道。“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那我去拿开酒器。”
礼子作势要站起来,安东及时制止了她。
“我去拿,顺便也拿另一个瓶子来换瓶。趁我们吃乌龙面的时候先醒酒,让酒味先跑出来。”
安东跳也似地走向厨房,看起来十分地愉快,这点跟石丸实在没什么两样。
“可别期望过高哦,万一没有想像中的好喝可别怪我,因为来这里之前已经不知道晃过多少次了。”
伏见朝着人在厨房的安东大声说道,安东则从厨房里吼了回来。
“什么话?这可是好戏的高潮呢,怎么可能不好喝?”
“不愧是安东学长,讲得真好。”石丸也咧嘴笑着。“可是,如果不把新山学长叫起来,日后可能会被他骂死。”
那个人对喝酒可是斤斤计较的,石丸一副事?